在这深冬腊月,一记沉闷的雷声在空荡的皇城中回响着,透着古怪。
“冬雷震动,万物不成,虫不藏,常兵起。”如曦低头理着院中的几株梅花,喃喃道,已经很久未有这么连续的冬雷了。芦洲兵变,那一年也有这么响的冬雷吧。
往事,竟是这么容易被想起。
吏部尚书的女儿被迁入冷月宫,前朝必定又是一番震动吧。瀛轩情之过切,到底太过莽撞了。他如是在意的,竟是苡儿的孩子?
如曦摇摇头,他不过是想弥补些什么罢了。让穆苡的孩子惨死,让穆苡独自烧死在冷宫,他心中定是愧疚万分!如今以别人的孩子来当自己孩子的替身,又有什么用处呢?
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还是死了!而他的母亲,被那般利用!
愧疚?她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他痛,自己方能宽慰!
此时,如曦将心中的疑惑一一列出,身边的人此刻可解这些疑惑的,也只有沉香而已。之前对于容婕妤的事情,她只是三言二语敷衍过去,显然是不想多谈的。
这一刻,如曦想知道一切,或许她能够在那些看起来迷乱前尘往事中为晚照找到一条生路。
念祎的小脸在如曦眼前闪过,苡儿的孩子……如曦一想到,心中就如同压了千斤重石般。她摆脱掉那些虚幻的影子,低头继续剪梅花的枝桠。
沉香捧着茶走了过来,她换了一身极素的衣裳,头上也只有几根素银的簪子:“小主用些热茶吧。”
如曦抬头看她,只觉她的声音中透着一股哀伤,伸手接过茶来啜了一口,道:“沉香,念祎可是容婕妤的孩子!?”
沉香吃惊地看着如曦,如曦能够直接说出这隐藏在深宫中的秘事,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如曦说得从容自然,仿佛全在意料之中。
她顿了顿,道:“小主是如何得知的?”
“其一,念祎自小被静妃抚养,皇上百般疼爱,而安青王并不得宠,外人看来皆是奇怪的;其二,皇上那日抱着念祎时,提到了一个人……”如曦将茶盖轻轻盖上,缓缓道,“我并未听得真切,只听见苡儿两字。未进宫时,也曾耳闻,大昊朝淑妃穆苡,万千风华,可惜无子而终,念祎不可能是她的亲子。那要说和淑妃娘娘相关的后·宫之人,听姜贵妃曾提起,也只有一个容婕妤而已。”
沉香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如曦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了的,她继续道:“可我依然有一点未解,既然容婕妤诞育了皇嗣,为何皇上还要将她打入冷宫,又为何不直接承认念祎,而是将他说作是亲王之子,接进宫中抚养呢?”
如曦清泠的声音继续道:“沉香,我一直将你视作姐妹。可你,仿佛对我隐瞒了太多东西。”
沉香惨然一笑:“那些过往,是不堪入小主耳的。”
“告诉我吧,沉香。”如曦道,“后·宫之中,没有过干净的东西。可你知道的那些事,或许能够帮我救出她来。”
**
打从她进宫起,我就开始服侍她。她脾气刚烈、飞扬跋扈,可偏偏是明媚年华的少女,那般傲人娇艳,皇上也有几分宠她。可是她不服啊,说来后·宫得宠的妃嫔也多,姜贵妃、淑妃就都曾宠冠**,她却独独瞧不上自己的姐姐淑妃。
她把奴婢当成知心人,什么事都告诉奴婢。她说姐姐并不是自己的亲姐姐,她也不知她的母亲到底是谁,她生得太美、琴棋书画样样都比自己好,虽然父亲明面上不喜欢她,可是私下里却也百般照拂。
她在府中便样样都和姐姐抢,可是她抢到手了,也觉得那东西终究不是自己的,还是姐姐的。后来同入宫廷,皇上竟然那般宠爱姐姐,自己同样正值妙龄,皇上不过也是偶然之间给一些宠幸,全然不似放到心尖上的人。
妒恨、她出离的妒恨。她投靠了姜贵妃,帮助姜贵妃东山再起,她私下结交皇后,将姐姐的不明身世一一告知……她一心想要扳倒姐姐,却每每在黄昏之时独自落泪。
奴婢也心疼她,她是那般的要强。其实她心地并不坏,可是她恨那个姐姐,可以毫不费力地抢走自己的一切东西,抢走之后还装得那般可怜无辜,让哥哥、让父亲、甚至让自己唯一的丈夫都要怜悯她、爱护她。
淑妃还是贵嫔之时,曾因为她落水失子。可那日真不是她有意推姐姐入水的,可她还是笑了,笑她可以轻易夺走姐姐所珍爱的东西。而她可以以肚中皇嗣保全自身。那个不够爱自己的丈夫,想必也是痛极了吧。
后来一碗汤药要了她肚中的孩子,她丝毫未有半分哀伤。她总是喃喃地对奴婢说,那是姐姐的,还给她,我不要!
那碗汤药百般追查,也终究没找出幕后指使的人。
淑妃后来的身世被结发,因着是叛国公主之女被打入了冷宫,她好似也渐渐地得皇上的宠爱。可她觉着那份宠爱来得不真切,她总是噩梦缠身,不得安眠。
姜贵妃和皇后哪里是好相与的人,再加上她本身性子刚烈,几番陷害后,她竟被皇上打入了冷宫。奴婢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虽将她打入了冷宫,却日日临幸于她,直至她怀上了龙种。
直到文王诞生的那一刻,听到皇上念着“苡儿”二字,奴婢方才恍然大悟!他是要拿她的孩子当穆芜的孩子,姐妹相似,生下来的孩子也必有几分相似。枕边之人,用心如此歹毒,奴婢寒心呐……
可皇上不愿说他是她的孩子,也不能说他是淑妃的孩子徒惹事端。这才请来了安青王。
……
之后的事情,奴婢就不知道了。奴婢被发回了内务府,皇上念奴婢伺候她多年,饶奴婢一条性命,让奴婢管好自己的嘴,否则……
**
竟不是穆芜害了自己腹中的胎儿?
如曦愣在了那里,她对穆芜,从来都只有不解和怨恨,可如今看来,对穆芜,她了解得太少了。
这样说来,所有的事情都理得清了。
可晚照为何要害念祎呢?她也知道念祎是穆芜的孩子,是皇上的亲子……可她根本没必要去杀那无辜稚子啊,她腹中的孩子,才是名正言顺的皇子啊。
除非她有特别的理由,又或者,她是被人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