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月色正好,秋意却是越发的浓重了。瀛轩忙完了政事,才发现李令福端着绿头牌在旁边候了良久了。他觑了一眼那堆牌子,并不动手:
“查清楚了吗?那条珍珠链子是谁送给她的?”
李令福弯着腰,小心翼翼道:“那珍珠链子,是姜贵妃赏赐给怡小主的,跟之前容小主的那一条一模一样,奴才专门命工匠拆了,仔细地对比了里面香料的成分,果真是害人的东西。”
瀛轩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又是她?每一个送到自己面前的女子,她都要保证她们对自己毫无威胁么:“如曦没有发现吧?”
说到此处,他竟觉着有一丝心虚,从一开始就安排人到如曦身边,若是被她知道,定是不喜的。
李令福道:“流燕做事一向谨慎,应该未被发现。”
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今儿就不翻牌子了,朕去宣德宫坐坐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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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命李令福一人打了灯笼,一路走到宣德宫,虽然披了棕色狐狸皮鹤氅,依然觉着冷了。却见偏殿灯光昏暗,沉香见外面有光,迎了出来,见是瀛轩,立马请安:“见过皇上!”
瀛轩命她起来:“如曦呢?怎么朕来了也不出来迎?”
“小主……”沉香有些为难,依旧跪在地上,“小主嫌深夜无聊,带着藏莺去泱池游玩了……”
“真真放肆!深夜禁宫,岂由她如此胡闹!”
瀛轩真没见过宫嫔之中如此任性之人,随意而为。但嘴上虽呵斥着,心中却一丝火气也没有。
依旧沉了脸道:“不必张扬,带朕去看看她!”沉香连忙起身,也打了灯笼,跟着瀛轩一起向泱池走去。
树影瞳瞳,寒鸦惊叫,深秋的禁宫显得分外的冷清。秋风轻轻带起衣角,一股股凉气似乎是从地底升起,找着缝隙往人身上去。
将至泱池,一切的场景瞬息而变!
半边被映得暗红色的天空,带着温暖的色彩,泱池上飘满了河灯,一个个河灯用厚实的红色绢缎为衣,碧竹为底做成,内置红烛,上放竹片——
一小船靠在岸边,如曦身着月白蝶纹的长裙,悠然站在船头,气质凛然。
她俯身,一手拉过长长的水袖,一手将身旁还剩下的几个河灯送到泱池之中。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少女突然转身,明眸皓齿,嫣然一笑。水天一色,天地万物却只剩一人!
瀛轩便把所有的火气吞回了肚子里,手一挥,斥退了众人,一个人走向前去,语中既有责怪,又带怜惜:“你可知道,内宫之中不得擅用明火?”
如曦摇摇头,只指着一池的河灯道:“皇上看,这满池放上河灯,不是很美吗?”
一池秋水,红莲满绽,飘香远方,如此生机乍现的景象,怎能不美?
瀛轩沉吟片刻,从岸边拿起一个还未飘远的河灯,竹片青亮,上面刻着“愿三郎平安、喜乐。”
竹片从瀛轩收件划出,落如水中,扑隆一声,激起几层浅浪,缓缓沉了下去。
“三郎……平安、喜乐……”
每每和如曦在一起,他是可以忘记穆苡的,可如曦偏偏有千万种方法,让他再次记起穆苡,揭开他埋藏在心底的疤痕!
她又怎么知道那些往事?
如曦看瀛轩面色不善,盈盈拜倒:“臣妾知罪。”语气之中听不出任何起伏,却依旧温柔自若。
若是穆苡,一定会上前拉着他,撒娇地道:“三郎就饶了苡儿吧。”
到底是不一样的人啊……他终于想明白了些许,走上前去扶起如曦:“无妨,朕很是喜欢。”
小几前端坐,瀛轩看着眼前这摆好的两双象牙筷,道:“你早知道朕会过来寻你?”
“就算皇上不过来,臣妾也会摆上两副筷子的。”如曦浅笑,“就当做皇上过来了。”
瀛轩爽朗一笑,往如曦身旁靠了靠,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温热的气息徐徐拂过如曦的耳尖:“以后无人之时,叫朕三郎。”
如曦熟练地从瀛轩怀中挣脱:“那臣妾面对三郎之前,还让臣妾与皇上再说几句话。”
……
李令福站在岸上,似对着旁边的沉香叹道:“同样是用点宵夜,怡小主就是有这本事,能够让皇上看得开心、吃得开心。”
“小主本是一人来游泱池的,并不知道皇上会来!”沉香说道,“不过,这河灯真是美极了。”
“不知道皇上回来。”李令福重复了一句,船上的烛光却暗了下去,他和沉香知趣地站远了些,泱池虽冷,小船周围却未能结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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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这是太后身旁的锦然姑姑送来的……”侍女紫月手捧着一个金线绣凤的五彩香囊,“请小姐亲启。”
屋中灯光有些淡,晚照摸了摸肚子,眉间有一丝忧虑,伸手接了香囊,从中拿出了一张红签,飘着一股子的清香。
晚照把红签放回桌上,起身挑了挑红烛,蜡油滴了下来:“梧桐可有说什么?”
“梧桐姐姐说,皇后娘娘让小姐安心养胎,等到胎像稳后再昭示**众人……彤史上的月信,皇后会命人照常写着,一切以皇嗣为重。”
笑容渐渐变得有些虚弱:“如今,太后、皇上都将知道我身怀皇嗣,不论谁要我肚中皇儿的命,他们也会要了她的命!”
紫月惊道:“谁会害小姐肚中的孩子?”
晚照摇首:“我也不知谁会害他,我只是隐隐地感觉到,他好像不能来到这个世上……”
“小姐切勿说这样不吉利的话,”紫月慌张地打断了晚照的话,她有些疑惑,小姐自从三年前生过一场大病过后,性情就完全变了,从一个活泼伶俐的小姑娘变成了处处守规矩、有谋划的大家闺秀……如今更是。
她叹了一口气,不再劝晚照。晚照凝视着屋内种的一盆翠竹,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