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宫，正午。
初秋的太阳不冷不热，照在身上却有丝丝的暖意，整个皇城在阳光中稍有了一点生气。晚照回了长信宫，而如曦带着沉香，慢悠悠地赏着一路秋色。
“沉香，我刚刚的样子吓人吗？”如曦盯着沉香问道，今日的沉香打扮的很是素净，秋香色的宫女装束，如意髻上只插几根素簪，越发衬得鹅蛋般的圆脸温柔可亲，浓浓的细眉斜飞，朱唇微抿。
如曦第一次发现，沉香原来是这么的好看。
沉香一向不评断别人的是非，故而说出的话往往中肯能听。如曦也只有在面对她时，才能卸下心中的防备。
“小主这样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是非对错，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简单。”
“我……”如曦轻声道，“我也不想这样……”
沉香微微叹了口气，在无人的时刻，如曦总是露出特别的脆弱，这时候的如曦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而在外人面前，如曦身上高贵凛然的样子从来不曾卸下，那份坚强更是异于常人。
在被指派给容婕妤之前，她一直在内务府干着一些杂活，远离外界的纷纷扰扰。等到她被派给容婕妤之时，容婕妤几乎失势。她曾听闻容婕妤的种种事迹，对心狠手辣的她颇为忌惮，可等真正见到了容婕妤，才发现一切都不是她所听说的那样。
这个行事狠辣的女子，内心仿佛极度脆弱，这种脆弱让她学会了保护自己。只是她还太小，不懂得保护自己是不用通过伤害别人这种方式的。
她也曾俯在黄昏的案头，轻轻地叹道：“我也不想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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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曦走进偏殿时，瀛轩正立于红木书桌前，手上捧着之前如曦写下的那一阙词。流燕站在瀛轩身旁奉茶，一身粉红宫装站在明黄衣袍的瀛轩旁边，有一种说不出的安静。
看到如曦进来，瀛轩手一掀，白色的宣纸从空中落下，飘到如曦的面前，瀛轩面色温和，却带着一股冷意，如曦知道，每次他心中有疑问不得开释时，便会露出这样得表情。
以前的她每每看到他这个表情的时候，内心都极尽酸楚。
“苡儿，别这样逼朕，朕也有朕的无可奈何，不论如何，她也是朕的妃子啊！”
“那臣妾的无可奈何呢？皇上曾经许诺会想臣妾之所想，如今臣妾也有无可奈何，她害了臣妾腹中的孩儿，那她腹中的孩儿就该偿命！”
“你可知道……她腹中的孩儿，也是朕的孩子……”
“苡儿，你别逼朕了……”
那时候，他想必就已经异心了吧。他脸上满是疑虑和哀伤的表情，他大概在想，曾经那么温婉可人的穆苡，怎么会说出这么恐怖的话……
他还记得吗？记得那个孩子六个月大的血肉之躯那样离开了自己。背后的那个人，将自己推入了深秋极寒的水池之中，不带一丝犹豫。
她在水中呼喊、哭到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她已是高高在上的穆贵嫔了啊，而那一刻，她失了自己所有的自尊、颜面，她嚎啕着让太医救她的孩儿。
这个画面是多么的相似？
曾经也是在府中，那个笑得甜甜的妹妹，将自己推入了深秋的水池之中。从此自己怕极了水……
她以为一曲霓裳，从此便可不受伤害，万千宠爱……可是直到那一刻，她才恍然明白，自己再重要，竟然是重要不过一个孩子！
后来……他怎么回头了？他收起了疑惑，一如既往地宠爱……
不过只剩利用了而已！
只有她，偏偏还以为那是爱。
此时，如曦只紧握住了自己的手，静看瀛轩。
只听瀛轩道：“怕镜中、舞断孤鸾影。天尽处，悠悠兴。既然如此怕失宠，那为何不愿意？”
如曦嘴角微微上扬，并未请安：“对于女子来说，只有失去了心爱人之宠，才算得上失宠……坐拥**三千佳丽的皇上，怎么可能成为女子的一心人呢？”
“放肆！”瀛轩语气转而凛冽逼人，喝道，“你是说朕不配得到女子的爱么！？”
“臣妾没有说不配，只是皇上既然不能独爱一人，又为何要追求女子的爱呢？臣妾……”如曦顿了顿，眼神之中颇为诚恳，“是怕失了心爱之人的宠而已……”
“**三千，全是朕的女人，她们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朕的！”瀛轩一步步走向如曦，“你可知道说这样的话，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如曦淡然一笑，道：“不惧生，何俱死。若是皇上不满意臣妾的话，不过一死而已。”想了想，竟是把孟婆说过的话颠倒了过来，既然已经死过一次了，还怕死么？
想到此处，不由微笑起来，眼睛中流光如明星，动人到了极致。
瀛轩见她一笑，心中的怒气已然消了大半。
他走到如曦的面前，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子。少女并未躲开，直直地盯入他的眼睛，少女的眼睛是深深的棕色，看着面前男人的眼睛，她眼中的光亮渐渐淡去，可是那颜色，多么像那个人啊……
可那人在自己面前向来温婉可人，哪里会说此等不恭敬的言语。
如曦不卑不亢的样子恰好印到他的心上，他心头一动。
不再回想，瀛轩一把拉起了如曦的手，道：“陪朕用膳。”
他的手依然宽大而有力，只是大拇指上的笔茧已经很厚了，如曦点头，任由他拉着走向大厅：“传膳！”
此刻，坐在桌前，如曦笑了笑道：“皇上既是第一次来臣妾这里用膳，不如尝尝臣妾的手艺。”
瀛轩若有所思地看了如曦一眼，却道：“不必麻烦了，随意吃点就行。”
“不须麻烦，流燕，把我清早做的环饼热一热，还盛一点腌制的咸野鹌鹑肉和辣小黄瓜条，加上今儿早上刚熬制出的小米粥。”
如曦一样不落的吩咐着，瀛轩便住了嘴，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并不阻拦。
“你平日还亲自下厨？”瀛轩问道。
如曦不再看他，只低头应道：“臣妾闲来无事时，喜欢做一点食物，自己用或者招待宫中姐妹都好。”
“喜欢？为何喜欢做这奴才的差事？”瀛轩问道，语气居然带了一丝玩笑，说话间他已坐到桌前，两手拄在膝上，颇有耐心地看着如曦。
如曦想了片刻便道：
“皇上此言差矣，下厨并不是奴才才能干的活。奴才或许手艺好，做出的食物却也只是用了技艺，很少用心。而真正能够养身的膳食，只有用心才能做出……”
“纤手搓来玉色匀，碧油煎出嫩黄深。夜来春睡知轻重，压扁佳人缠臂金。也只有亲手做的食物，才能有这般动人的色香味吧。”
……瀛轩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少女一点一点叙说着，脸上的神色越发的温柔起来。她果然是个与众不同的，比起昨晚的冷淡，瀛轩甚至有一丝恍惚，真的是一个人吗？
不会儿，几样好看食物便一一地摆上了桌子，环饼清香酥脆、香而不腻，鹌鹑咸中带辣，黄瓜甜中带辣，配着清淡的小米粥，一桌食物色香味俱全，瀛轩顿觉胃口大开，连连夸赞如曦的手艺。
如曦并未答话，在瀛轩埋头吃了一块环饼后，她道：“皇上的食物，不是都需要李公公验后才能用么？”
瀛轩一愣，道：“朕，信任你。”
如曦微笑，低头不再说话，眼圈却不知为何红了起来，你信我？你真的信我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