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的人早就准备好了,听到声响,立刻驱使俘虏们从人群中离开,这些人中将会有一些倒霉鬼被挑出来,最少超过百人以上,立刻押解去西市斩首,皇帝的“拿去”意思便是拿这些人去正法。
正法人选是辽阳镇这边挑出来的,绑绳已经上好,刑部出刽子手,伺候这种差事,刽子手也是乐意伺候,出动三十来个,一人斩三人或四人,分批处刑。
剩下的北虏中有一些小的,将会被挑出来阉割送到宫里。
还有一些,估计先行关押,然后可能转为鞑官,或是赏给功臣人家为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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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经过这样的场面之后,万历这些天的心情一直极佳,连对辽阳的赏赐也是额外大方,毕竟这件事替他挣得了天大的脸面,去太庙向祖宗告庙祝捷的时候,他特别在皇祖爷爷那里多呆了好一阵子,他的父皇当年是裕王,虽然是皇长子,但皇祖爷爷因为顾忌二皇不相见的传言,几乎很难得见自己这个儿子一面,父子之情十分淡薄,后来万历出生,嘉靖也不怎么看重,在这个皇帝心中,自己修道成就金仙大道才是最重要的,别的事情一概不怎么打紧。
在献俘之后,万历在皇祖父挂像之前特别多留了一会,心中充满自得之情,皇祖父当年在北虏那里受到的侮辱,今日皇孙算是全讨回来了,只怕皇祖父神灵有知,也会后悔自己当日的行径罢!
这样的好心情下,对辽阳的赏格也是痛痛快快的颁赐了下去,郭守约因为是左路主将,攻击任务最重,斩首也确实最多,击败的是泰宁卫主力和插汉部一部,加上献捷在京,封侯是不可能的事,不过还是尽可能的给这个武将加赏格加到了最顶……左府都督,荣禄大夫,左柱国,太子少保,另加将军号为平辽先锋将军,同时授给总兵一职,当然,是受辽阳总兵节制的第二等总兵官了。
随同来京的李达和马光远王乐亭等人也全部封赐到武职一品,只是未加将军号和保傅头衔。
毕竟保、傅是朝廷的最高荣誉,文官得熬三十年到部堂高官才有机会加封,武将就更加困难,戚继光一直到蓟镇总兵任上才加少保,立功效力多年后才加太子太保,这些武将立功再大,朝廷也不能弄到以后无可升赏的地步。
现在万历当然有些后悔,不过辽阳之事,毕竟是“民变”,而且是锦衣卫压迫激起,包括辽阳学校在内的各阶层都有上奏到通政司和内阁,万历亦知道是手下奴才不争气,但脸上火辣辣的感觉却是一点儿也没有减低,无论如何,他感觉自己天子的颜面扫地,他的尊严被冒犯了。
“堂堂天子亲军家奴,捞几个钱算什么?他们居然敢如此,竟敢如此对朕的家奴!”
乾清宫正殿之中,张惟贤已经退下,但万历的脸色仍然是十分阴沉,原本对张惟功回复的那么一丁点的好感,又是荡然无存。
“皇爷,”张诚小心翼翼的过来,手捧一些奏折,低声道:“内阁诸先生有密奏进来。”
“都说的什么?”
“诸先生都奏不必理会辽阳之事,诏谕将锦衣卫犯事人员拿回便是。”
“申先生怎说?”
“申先生说,他拟批复辽阳镇拿捕为首犯事之人,查明缘由,加以惩治,这是朝廷的底线,不能完全没有一点儿表示,但如何处罚,由辽阳镇自己决断,以示朝廷大公无私之意,如此处置是否妥当,请皇爷示下。”
内阁诸阁臣虽然不一定一年见着皇帝几回,但他们的密疏和意见皇帝总是要看重一些的,万历懒怠管理政务,对阁臣的挑选还是较为尽心力的,特别是对他信任的阁臣的意见甚至推荐的继任人选都是一样。
有一些阁臣首辅,原本是在南京闲职,只因为前任推举,万历就是一路将人升到京师,直入内阁,再直接任为首辅。
一个张居正调教出来的皇帝,这一点气魄总是有的。
而阁臣的自身地位也是在皇帝的信任之上,他们本身没有直接的职掌,除了大学士本职外,加的尚书头衔只是为了增加阁臣的品阶,使内阁更加贵重,本身并没有直接的权力,如果皇帝不信任支持,朝中各衙门又不买帐,大学士的地位就会变的十分尴尬,而申时行此时正在他权力的顶峰,江南一脉的官员在朝根基越来越雄厚,而且东林党尚未成势,这些官员多半都支持他,皇帝对他的信任也是没有话可说,所以申时行此时也是敢于任事,就眼前这事来说,提出的建言算是切中万历心思,较为妥当的一个建议了。至于锦衣卫,申时先隐隐点出锦衣卫出差是干办公务,纵有宵小辈多行不轨,仍应以晓谕劝诫为主,不必再多行处罚了。
这当然还是给皇帝留面子,事实上在文官集团心里,锦衣卫豺狼成性,近年来多年不轨,也是应该打压的对象,是以这一次辽阳之事,皇帝更恼火的地方就在于此……他的家奴被人打了,结果竟是没有几个人站在自己一边加以支持,朝官之中,根本没有什么激愤的反应。
申时行的态度,算是站在皇帝一边,也是阁臣应有的态度,大事公务上,要与文官集团协调一致,但私底下,要表露出支持皇帝的态度,要替皇帝设身处地的想办法和解决问题。这是一条钢丝绳,走好了,两边逢迎无事,走不好,便是要摔落下来。象张居正那种内压小皇帝,外压朝官也是一种走法,只是身后事就难堪了一些。
当然,申时行的建议只是表面上好看,事实上辽阳镇怎么会认真逮拿激起民变之人,又怎么会加以严惩?
朝旨一下,朝廷当然很没有面子,不过,也只能如此了,最少普通的官员和士绅是看不出什么门道来的。
“准。”
万历面无表情,心里却是波澜起伏,只是当着张诚这样大太监的面,勉强克制自己罢了。
待张诚出来,侧耳一听,果然听到里头砰砰连声,却是皇帝在拿茶杯盖碗在出气了。
他嘴角露出一抹不大明显的笑意,一路攒行,果然在乾清门外的天街处遇着踟蹰不行的张惟贤。
“老内相,”张惟贤躬身道:“皇上怎样,有没有再发脾气?”
“还能不发?”张诚道:“不过你放心,这火是发在辽阳和你那五弟身上,与你应该不相关了。”
张诚顿了顿,脸上露出皮笑肉不笑的神情来,看了看张惟贤,轻声道:“申阁老的密奏之中,着实是帮了你一把啊。”
张惟贤坦然道:“事急了,下官只能去求到申阁老门下,他老人家也不愿下官吃亏在这样的事里头,所以大约出手相救了一把。”
没有申时行的密奏,张惟贤这一次虽然一定能过关,身上也得脱好几层皮,家奴首领驭下无方导致皇帝脸面无光,哪能这么轻易就过关了?申时行的密疏,算是把皇帝的怒火成功引到辽阳身上去了。
“此事过后,你可得好好把你的部下调理一下,有一不可二。”
“是,是!”张惟贤对那些不争气的东西也是十分愤怒,脸上露出一丝暴戾的神情来。这一次犯事的锦衣卫,朝廷的脸面重要,他们肯定会被要回来,不过,张惟贤已经想好了,这批人,自己要叫他们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我那不争气的外甥,你也尽管下手调教。”
张惟贤一躬身,笑道:“老内相说笑了,曹应魁在这事上没有犯错,下官又岂能怪罪到他身上?”
张诚满意一笑,近来张惟贤对他的态度比以前要恭谨的多,一则,他还是掌印太监,司礼监掌印等于是内廷的内阁首辅,地位十分尊崇,二则,皇帝宠信加深,张鲸因为得罪外朝,被文官咬着不放的攻,加上劣迹太多,皇上也懒怠回护了,把张鲸打发到南京种菜去了,张鲸走后,东厂提督无人,用别人万历也不大放心,张诚虽然也不是好货,但皇帝既然无人可用,就把东厂也交给了张诚。
司礼掌印是内阁首辅,东厂提督太监又比锦衣卫掌印指挥重要的多,张诚此时大权在握,张惟贤几年前还敢冒犯他,现在却是打死也不敢,不仅不敢冒犯,态度也变的恭谨十倍。
……
……
数日之后,兵部大堂之中,一个花甲年纪的武官毕恭毕敬的跪在大堂的地下,高举手本报名,在其身后,是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亦是跪着,同样亦是高举手本。
大堂左侧的坐椅中坐着一个胸绣鹭鸶补服的文官,头戴乌纱帽,腰悬银带,足踩高靴,昂然高高坐着,待这两个武官报名之后,便是点头令人把手本呈上来。
“贤父子为大明效力多年,”鹭鸶补子是正六品,这个文官便是兵部的一个主事,草草看了一眼手本之后,又见本中夹着礼单,贽敬还算优厚,脸上便露出笑容来,但亦并没有叫这父子二人起来,只和声道:“既然老总兵致仕,由子接任,亦是朝廷旧例,本官会上呈堂官照准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