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初为了辽人秉性火爆,颇受胡风感染,所以干脆就以军制约束,这姓李的话要是在内地说,恐怕赞同的没有几个,在辽镇这里,倒是颇有一些人一起点头,均道:“李达说的有理,管他总兵还是都司,反正老子们就烂命一条,收房就收命。”
这里的胡同是一穿到底,都是一排排的房子,大家又都是定辽前卫的军人,其中还有几个总旗之类的军官,但这年头,内地的指挥都不值钱了,也就是个村长的格局,顶破大天算个小镇的镇长,五品千户和六品百户也就是个村长,还是穷村的村长……军户卫所就没有不穷的,有富的才是邪了门,辽东这里比内地强不到哪去,总旗连个村长也不如,当然不能摆什么武官的架子。
大家平时守望相助,一听说要收房,意气之下,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也是众人力挺。
一时气氛火爆,中间一个姓杜的老者听着不象话,咳了一咳,沉声道:“你们也莫要这么急燥,新来这个张帅我听说过,京里勋贵家出来的,总不是做事没分寸的人。纵是他真要收房,也得有所考量,不是随便乱来。我们这里先自乱阵脚,是不是笑话儿。”
这话在理,众人一时没声,听着杜老继续说道:“就算收房,总得有经手办事的,清楚不了糊涂了,我们说说苦情,给大帅手底下的人送点……好歹填了狗洞,办事人不经心,大帅成天操心的事多,哪里真的就盯着这点营房不放?”
这算是极为世故老成的话,要是在朝廷,怕是就是“老成持国”了,众人听了,无不赞同,刚刚说不出道道的其余的老人,此时均是点头赞成,惟恐说的迟了,被人说成没见识的老糊涂一个。
“杜老爷子说的倒是不错,”李达虽是粗人,也知道事情有没有道理,不过他挠了挠头,问道:“送礼可不是一钱两钱银子的事,这钱哪儿来?”
“大伙儿凑。”杜老爷子不动声色的道:“东西也不能随意送,我家那几个,还有张老哥家的,周围几家的,都往宽甸去了,在那里和女真人换东西,要是淘换到一些好的,咱们自己人不求利,拿着送人也拿的出手……要紧的倒是要打听好了,到底大帅身边谁说话最管用。”
“俺服了老爷子了。”
“就是这样,这才是正办。”
四周都是一片赞叹声,杜老爷子心下得意,捋着胡子看向四周,因见营房最西头那三间住着的人家寂寂无声,他心中一动,想说什么,终是叹了口气,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
……
“大家坐吧,随意一些。”
在副总兵府,规制和外头是一样的,只是辽阳的副总兵原本是城中独一号,说是副总兵,其实与总兵无异,而惟功一来,竖的也是丈六的总兵大旗,再加上将军旗号,太子少保一类的旗牌一放,仪门处仪卫森严,气势立刻就起来了。
他的公厅,也就是签押房就是仪门内的中院,当时的衙门其实和大户人家的院落差不多,几乎也就是五进五出。
第一进是大门,带着门房耳房,第二进就是一般人家的正院,换了衙门就是大堂,再里头就是三进,普通人家用来当正宅用,在这里就是二堂,依次内推,往里,讲究一些的肯定有一个精精巧巧的小花园,这也是跑不了的。
侍从室的人早就来打前站,将大堂到内堂都收拾了一遍,关防警备是罗二虎负责的警卫处,一些杂务是侍从室下的总务处负责,会议室的布置则是参随处人员负责。
因为时间紧迫,不可避免的还是有些混乱,但也只得将就了。
随着惟功一声吩咐,所有的部下都在他对面坐了下去。
“初到辽阳,我们可以说是四面皆敌……”惟功看着眼前坐着的部下,今日与会的,司把总以下的都不够资格,所以在场的除了一个郭守约之外,就属张简修不是顺字行出身……还有一个宋尧愈,不过宋尧愈已经早就自证忠实了,他的家小,已经在前来辽阳的路上,连京师都没去。
众人听着惟功的话,一时都笑起来。
在辽阳,最大的敌人是西北方向的北虏,越过河套与边墙堡垒区域,就可以直面辽阳,这是生死大敌。
再下来,就是女真人,不过有开原和宽甸挡在头里,还有一个沈阳中卫,辽阳这里女真人的威胁其实算不算大。
所谓四面皆敌,当然不止北虏女真,还有辽镇,那才是真正的四面皆敌。
“首要的,我们要怎么做?”惟功看向众人,目光炯炯有神,所有人都感受到他眼神中的压力,还好,并没有人因此而避让。
“当然是打。”周晋材和佟士禄几个是最强硬的主战派,当下由周晋材抢着道:“北虏是打,女真不服当然也打,反正这两股鞑子辽镇没少打了,我们也照旧。至于辽镇什么的,大家好便好,不好了和我们闹那些猫的狗的,爷们也是照打不误!”
“好,这话痛快,晋材,一会咱喝两杯去。”
张简修这公子脾气又上来了,这会子北京当然没有什么旗下大爷,不过京城纨绔的脾气也不比后世的旗下大爷差什么,只是张居正是相府,大爷二爷几个又都是翰林,出了张简修这样的异类,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好在这厮跟着营伍久了,也渐渐知道兵法贵重,见惟功眼瞪他,顿时就别过了脸,不再出声了,只是转眼时,见周晋材挤眉弄眼的,知道这黑厮答应下来要喝酒,顿时又高兴起来。
“晋材说的是一个路子,但是太粗疏了。”惟功淡淡一笑,也不往深里说。在京里是一回事,在辽阳又一回事,周晋材是外粗内细,看着粗鲁,其实就是一个表忠心,顺字行出身的人,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谁和咱大帅过不去,就是他娘的一个打字,别的没有什么话可说。
“希忠,你说说看吧。”
“是,大帅。”
陶希忠思维敏捷缜密,已经将参谋局搞的有声有色,刚到辽阳就每天带着一群参谋去考察辽阳周边,预备演习计划,同时绘制山川水利地图等等,每个参谋,都有着不错的算术和入门级的几何知识,用来画详细的军事地图不行,比例大一些的地图已经是不在话下,制作入门级的沙盘也可以了。
这年头惟功是走的太远了些,要是几十年后,西方几何和数学著作大量翻译过来,训练这些参谋就更加的容易了。
被惟功点将,陶希忠也不怯场,站了起来,朗声道:“我们辽阳镇的首要任务,是驻扎辽阳,镇守海盖、宽甸、沈阳中卫到开原、铁岭一带,这辽镇半壁,归我们大人驻守……这是小事,有我们辽阳镇这四千多弟兄在,北虏也好,女真也罢,都讨不了好去。”
这话说的十分有底气,但在场的诸人也是都除了点头赞同外,并没有别的话可说。
镇夷堡一战,已经证明了辽阳镇骑兵训练得法……在这件事上,包括已经在回程的赵雷等夜不收在内,都是对惟功佩服的五体投地。
要是当年舍人营用夜不收和辽镇骑兵的办法练,没有五年十年时间,练不出几千精骑来,最多是精中选精,练出一些得力的夜不收来,抵不得大用。
但惟功的训练之法,短时间内便收到奇效,这令得众人对他有极强的信心,一两年内,辽阳镇再出两千精锐骑兵也是很轻松的事……只要能买到战马就成。
“……对外,我们可以从容行事,毕竟我们已经斩了速把亥,还有救回曹簠……赵雷已经派人先传回消息,他们从河套潜越回来,估计当无问题。立了两桩大功,奇功,暂且可以收敛锋芒了。我认为,近期之内,我们要的是梳理民政财政,稳固地方,扩大我们大人的声望基础,为后期的招兵募兵做准备……我们辽阳镇不能学辽镇,一个总兵养几千家丁,曹簠这个副总兵不过几百家丁,加上正兵营,不过两千多骑兵的直属,我们要学便学戚帅,甚至是强过于戚帅,要达到这个目标,我们便得有强力的财政支持,更多的物资支持,更多的民心!”
“说的好!”
惟功用惊奇的眼光仔细的看了陶希忠半天……要是宋尧愈说出这番话来,并不奇怪,很多事情,惟功都私下和这个老夫子商量讨论过,陶希忠的业务范围是参谋,虽然有大局观,不过惟功没想到他见识清晰到这个层次。
除了一些细节上的考量,陶希忠说的,就是近一两年内辽阳镇的首要任务了。
战功,已经足够,北虏或女真都不会来犯辽阳,所以当务之极,就是稳固权力,扩大声望,然后扩充财政基础,人力基础,在两三年之内,将辽阳镇扩充到最少两万五千或三万人左右的规模。
骑兵,最少要过五千。
这是很宏伟的目标……三年甚至四年才能达到基本的要求,然后还得花数年之功才能成百战精锐,然后再次扩充。
十年之内,雄师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