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没兴趣再继续这种廉价的游戏,你自己一个人慢慢享受好了!”
说完,一个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餐厅。
“受够的人是我。”
方东一决不妥协地在背后加了一句。
梅紫所有的话都说错了,唯独“廉价的约会”没说错。
晚上,当方东一独自一人喝着啤酒不停地切换电视频道时,连他自己也感到无聊透了,于是,他给缪森打电话,问他要不要过来一块儿无聊无聊。缪森正和女友在床上闹得欢,胡乱骂了几句就把电话给挂了,话筒里不晓得是小富婆还是其他什么女人鬼吼鬼叫的噪音让方东一更觉自己无趣。
放下电话,方东一就把电视关了。
他决定趁肚子还不饿的时候赶紧睡觉。
可是,挂钟的指针刚刚才停在七点十几分的位置上。
方东一在柔软的双人床上翻过来滚过去,一不留神,还闻到了梅紫残留在枕头上的洗发精味道,于是,索性一骨碌爬起来,翻开记事本,查看节后的工作安排,这时,刘堪的名片从尾页的夹缝里掉了出来,静悄悄地滑到床前的地毯上。
方东一拿起名片呆呆地看了一会儿,重新拿起话筒。
“刘堪,我是方东一。”
“方医生?有事么?”
“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看电视呢。”
“要不要来我这儿坐坐?”
“你一个人么?”
“一个人,在梨岛,本想好好休息休息,可是,一个人又觉得挺无聊,刚才整理东西的时候看到了你的名片,就顺便打个电话给你,看看你在干什么。”
“哦……”
“你来么?”
“假期还打扰你,这不太好吧。”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咱们随便聊聊,不算听诊,行么?”
“……”
“实在不愿意就算了。”
“……好吧,我过来。”
“知道怎么走么?”
“知道,你把那里的电话给我,我到了就打电话给你,你再告诉我怎么走。”
“好。”
五
刘堪不是第一次来梨岛。
他没有告诉方东一郇山公路是另一条通往梨岛的捷径,不过今夜,他没走那条路,而是把小车停在渡口的停车场,乘坐观光游轮直接抵达了方东一的旅馆。
在刘堪到来之前,方东一做了相当的准备工作,这是他颇为糟糕的一整天里仅有的一丝乐趣。
方东一把梅紫留下的杂物丢进了垃圾筒。
动作迅速而果断。
那种感觉就好像正准备背着梅紫去偷情――
扫清她遗留下来的所有障碍,迎接下一个女人的到来。
这想法让方东一感到很兴奋,就象刘堪在电话里答应他要来梨岛时的那种奇怪的激动一样,他很怀疑自己蓄谋来到这里的最终目的到底是和梅紫享受性爱之欢,还是聆听刘堪和他妻子之间的绮梦?
其实,这应该算是一次格外的听诊。
方东一肯定地答复自己。
真是这样么?
他仍然感到疑惑。
刘堪如约而至。
方东一问他可不可以以酒代茶?
刘堪说,正愁没处买酒喝呢。
“怎么?情绪又不好了?”
“不是。”
“昨天又做梦了。”
“哦?什么时候?”
“差不多凌晨一两点的时候。”
方东一暗自思忖,昨天那个时候他正在酒吧里和缪森喝酒来着。
刘堪连干了六罐三得利,渐渐进入半醉半醒的状态。
方东一由他去。
他知道刘堪安心想要把自己灌醉,否则,怕是怎么样都开不了口的。
“说说昨天的梦吧,说出来就舒服了。”
刘堪晃悠着大脑袋,指指方东一。
“你,可,真、真狡猾。”
方东一笑笑,拍拍刘堪的肩胛,把手里最后一点酒喝光,然后捏瘪易拉罐,噗地一声抛到脑后。
“六对六,我们扯平了,现在可以了吧?”
“搞了半天,你也在借酒消愁啊?”
刘堪皱皱眉。
“谁说不是呢?”
“那不行,这回说什么也得你先说。”
“我说就我说。”
方东一脸色已经火辣辣地烧到太阳穴了,就剩下脑袋还清醒着。
“和女朋友闹翻了,她丢下我一个人跑了。”
“哦,原来我是垫背的。”
刘堪假装很失落的样子。
“该你了。”
刘堪环顾四周。
到处都是空空的易拉罐,好像真的没酒了。
他混沌地瞥了方东一一眼,感到无可奈何。
“大约一两点的光景。”
“当时,我正迷糊着爬起来上厕所,出来的时候瞄了一眼床头的闹钟,象是两点不到的样子,然后,就继续睡,很快就着了,但没过多久,影像就出现了。”
“连过程你都记得那么清楚么?”
方东一对刘堪异常精确的叙述感到怀疑。
“是。每次都很清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以前也常做梦,可是醒来就忘了,唯独有关恋舞的这些,有时,我甚至觉得醒来后留在脑海里的影像比做梦时更清楚,就好像是她故意要刻在我脑子里,强迫我知道似的。”
方东一知道他又往不正常的方向去想了,于是,不再深究下去。
“然后呢?”
刘堪深红色的脸庞下意识地躲藏到灯光的阴影里去。
“这次,是一间日式榻榻米的小屋子,象是普通旅馆的客房,也可能是私人家居的卧室,男人开门先进屋子,简单地把凌乱的物品整理干净,他有点紧张,先是把头顶的吊灯打开,然后,觉得太亮就又关上了,接着,女人掀开珠帘走进来,男人受惊地回了头,这时,屋子里没有灯,光线是从窗子射进来的,很暗很暗,看不清他们的脸,然后,女人走到书桌前,伸手把台灯打开。”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看清楚。”
“是恋舞。”
“没错。”
“她身上还穿着早晨上班时穿的西服套装。”
“男人始终站在阴影里,不肯出来,他们不说话,一句也不说,只是彼此保持距离地观望着。”
“恋舞看了他一会儿,便开始对他做出暧昧的动作。”
“类似什么样的?”
刘堪看着方东一好奇的脸,胃里翻腾起呕吐的热浪,不知道是因为饮酒过度还是细节太过明朗的缘故。
“她正对他,保持距离的位置上,隔着西装解开衬衫的纽扣,然后,对他微微点头,或许,还鼓励地笑了一笑。”
方东一感到心慌,但更难以遏制不受它的吸引而深陷其中。
那不是梦,更象是他亲眼目睹的一个真实的存在。
“然后,恋舞慢慢地走向他,边走边褪下外套,这时,她的领口几乎已经半敞了,裸露出内衣边缘的小荷叶花边,男人终于把持不住冲上前来拥抱她,从头到脚,象奴仆似地狂吻她,顺势扯掉她的衣衫。”
“恋舞没有拒绝,一点点细微的小动作也没有。”
刘堪的声音急剧不稳。
方东一伸出手来握住。
他能感觉到那只手,似乎连指纹都是冰凉冰凉的。
“他们跪到地上,男人失去平衡撞到衣橱的拉门,衣服和被褥倾倒下来。”
“恋舞在凌乱的布料中渐渐显露出赤裸的身体。”
“太暗,我看不见她身体的全貌,只觉得她的动作美极了,这种美我从没见过,那不是一般的美,是某种动物身上才有的非人的诱美,鲜活活,血淋淋,娇艳欲滴,象某种武器,极华贵极富有的武器。”
“男人爬上去了,很快,几乎没有任何前戏就进入了她的身体,是的,他进入了,进入了我妻子,恋舞的…的身体里……”
他抱住头颅,低声呜咽。
“他们开始动作。”
“不光是男人,还有恋舞。”
“她一边动作一边发出各种鸣叫,有时象鸟,有时象海豚,总之,许多难以分辨的动物的声音,和与我在一起时不一样,完全,完全不一样……我分辨不出那些声音里有那几种意味着高潮,又或者,她时刻享受着它们……”
“在男人身上我看不到任何满足,诡异,十足的诡异,他只是疯狂竭力地行使着一个又一个交欢的动作,单纯地,只为了让她满足,让她满足……可是,她什么时候才能满足呢?什么时候?……活像一场没有终了的游戏,不停不停地持续着,男人快要不行了,但还是无法松懈下来,不能,不行,她还没结束,她还不想结束,所以,他就只能继续下去,一直一直继续下去,直到,瘫痪、麻木、一无所有、消失不见了为止……”
“……”
刘堪暂时沉寂下来。
方东一的心脏已经有些不能负荷,因而闷闷地挤压着胸腔。
是酒精的作用,应该是。
他再次为自己寻找合适的理由。
“不…不对……”
刘堪突然又抬起头来看方东一。
“什么?哪里不对?”
“我好像,好像忘了什么,还有一些…微小的古怪的东西。”
“别急,慢慢想,慢慢想。”
“是…什么…什么呢?”
他的眼皮耷拉下来。
沉重的睡意,抑或是醉意,就快要把他压垮了。
“不行了,好累啊……”
“没关系,可以了,这样就可以了,你先上床去睡一会儿,再不睡天就要亮了。”
方东一把刘堪扶到床边,让他躺下,然后在床下放了一只脚盆,以防他不小心就要吐出来。
“像是,瓶子……”
他依旧在呢喃。
“瓶子?”
方东一蹲下身体,语气和缓地回应着。
“一只,日本小酒瓶…放在,书桌的电脑旁边…里面,好像,还有一点点粉红色的水…瓶子小小的、小小的、小小的,就象,象……”
他嘴巴合拢了,呼吸逐渐均匀。
方东一疲惫地站起来,扭动僵硬的腰肢。
他也悃了,很悃很悃。
可是,大脑却一点没有休息的意思。
于是,他走到窗台前面,打算替刘堪把窗帘拉严实。
这时,刘堪的嘴唇又在他背后嚅动起来:
“电脑,开了……屏幕上,有字……”
“……”
“禾丰商事 高木 熏……”
绳子不小心从方东一的手中松滑开去,布帘哗啦啦一路垂到地板上。
他难以置信地把头转回原来的方向。
刘堪已经睡着了。
地上,那双熟悉的朋克皮靴懒洋洋地歪倒在脚盆旁边。
翌日的晨曦正透过窗帘的缝,爬上那块留有恋舞血迹的皮水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