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肩膀忽然变轻盈了,心口也畅然了许多。
方东一觉得这一夜,刘堪一直都和他在一起。
但是现在,他走了,真的走了……
…… ……
…… ……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刘堪并没有离开。
就当太阳即将穿越云层将他照散的时候,他看见了最后的那一幕……
三
容器。
不孕。
男人。
烟灰缸。
刘堪对恋舞最初的怀疑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暴风雨般狂厉的巨大恐惧。
尤其是她冲出诊所时的那张红润的面孔。
难以挥逝,怎样都难以挥逝。
他怀疑她的操守。
这疑虑每天都在增加,趁火打劫般地折磨着刘堪业已陷落的自尊。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简单的“生孩子”的念头,竟然会引发出潜藏在他们之间令人发直的婚姻危机。
她欺骗了么?
背叛了么?
骗了多久?
背叛了多久?
多久?!多久?!多久!!
刘堪觉得自己的脑子就要炸了,要疯了。
不行,他得采取行动。
明天?后天?抑或现在?
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逼她说出实话!
星期三,刘堪匆匆赶去银行。
他放弃了还有几个月就能拿到的利息。
利息不算什么,他必须提前实施计划,虽然对于结果,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这是一场冒险,一场充满了未知变数的冒险。
当日,刘堪就打电话给那个纠缠了他很久的汽车代理商,说等不及了,这就得把车子开回家,就今天,就现在,一刻也等不了。
代理商愣是被飞来横财般的受宠若惊给弄傻了,他原本以为这桩生意迟早要黄,怎么也没想到说来就来了。
星期四。
刘堪运用可能搞定的所有关系,在梨岛预订了一个情侣套间。
这是额外的“生日礼物”。
原本是想好好地补个浪漫的“蜜月”给恋舞的,而今,却成了试探真相唯一的契机。
刘堪在把新车开回家的路上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越来越可笑。
他甚至有些糊涂,不晓得自己到底在干些什么?
恋舞站在对她来说全然不可思议的庞然大物面前的时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用很疏离很陌生的眼光看着刘堪,让他禁不住感到后脊梁骨一阵瑟瑟的寒。
“别这么看着我。”
“这是你的生日礼物,难道你不喜欢?”
她木然了,神思恍若周游在别处。
“为什么要买那么贵重的东西?我们家不适合有车,你知道养车……”
“这个你不用担心。”
“车子是分期付款买的,汽油、保养、维修我来就好了,这个,我还供得起。”
“可是,我们两个都没有驾照啊,难道要放在家里做摆设?”
恋舞还是无法将这辆车和刘堪联想到一起去。
她很了解刘堪,他绝对不是那种冲动型的人,即便有什么想法也一定会事前跟她商量才对。
他这是怎么了?
到底怎么了?
这时,刘堪忽然把早就准备好的驾照拿出来给恋舞看。
恋舞更加惊讶了。
“你什么时候有的?”
“这个你就别管了,至于你的,以后再考就是了。”
“刘堪,我……”
“还有。”
他立即打断她,不容她置辩。
“我在梨岛订了房间,我们明后两天要去那里度假,算是把蜜月给补上。”
“刘堪,你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不事先和我商量呢?何况,我的生日又根本没到。”
她终于忍不住了。
“我不过是想给你一个惊喜,难道这也不行么?”
刘堪很镇定,他必须镇定,否则,这一切工夫就全都白做了。
于是,他不打算再和她绕圈子了。
“就这么决定了。”
他锁上车门,直径往屋内走去,直到门口才回过头来。
“周末我们一起去梨岛,在那里休息三天,换个环境对你有好处,说不定就怀上了。”
说完,便自顾自地开门走进去了。
恋舞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铁门刺耳的磨擦声让她暂时失去了听觉。
四
“为什么要走这条路?”
“这条路是捷径。”
刘堪的车飞速围绕着郇山公路盘旋而上。
“我想快点到那里。”
“一定要那么急么?……”
“要。为什么不要?”
恋舞不说话了。
她知道刘堪言下之意指的还是怀孕这件事,而不是赶往梨岛到底要走那条路更合适。
他知道她生气了。
“行,我们不谈这个,换个话题怎么样?”
她把头侧向窗外,继续保持沉默。
“说说那只古董烟灰缸。”
“什么?什么古董烟灰缸?”
她蓦地惊觉,立刻把头转过来。
“就是你去医院那天,带回来的那只啊!”
“它…它怎么了?有问题么?”
不要紧张,你为什么要紧张?
刘堪不想听见如此没有底气的语调,这使他理智的天秤和脚下的油门一般加速倾斜。
“其实,也没什么……”
切入点,他急需一个切入点。
刘堪预感到接下来的对话马上就要变质了。
情况会变糟,越来越糟,越来越糟……
于是,他停顿了一下,反省自己是不是能够现在就停下来,实在不行,就把车子停在路边休息一下,是的,他需要休息,他很累,好几天都没睡着过了,现在,他还在开车,而且速度越开越快。
刘堪禁不住对自己感到害怕,因为他的情绪明显和脚掌下的力度是一致的。
如果,这样的情绪没法控制下去,那么,他的脚也会跟着越来越激越的。
“那个…那天…去育华帮你检查的医生姓什么?说不定我认识哎,我有好几个学长都分在育华,如果当年我也在育华的话,肯定不会辞职,现在大约也混出个人样来了你说是不是?……”
“这些事情和我有关系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
刘堪不小心一个急刹车。
恋舞的身体跟着猛拐了一个弯,她的手本能地抓住保险带。
“给你检查的医生是不是姓宋?你们以前就认识么?他就是当年从我这里把你接手过去的那个妇科专家么?”
“你……”
她摸索着带子的手指折断了似的发出嘎叽嘎叽的打磨声。
刘堪幻想那是车轱辘正在适应他驾驶的正常反应,而不是来自恋舞恐惧下的自卫。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怎么可能认识那里的医生,如果不是你逼我,我也不会去那种地方,我只知道育华妇科是最有名的,化验结果会比较真实可靠,以前?以前的事情早就忘记了,哪还记得那么多?……”
“哦?忘了,……原来你忘了……”
“连我们是怎么相识的都忘记了,我还真是没想到。”
“刘堪,我又被你逼了么?你到底怎么了?我们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都做了十几年的恩爱夫妻了,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让我们越变越象仇人了?”
“你!”
“我?”
“对,就是你。”
“你有事情瞒着我,这个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刘堪,我们都是成年人,拜托你说话要小心,你说我瞒你,我瞒你什么了?是你自己先怀疑我的,你明明知道这对我是莫大的侮辱,还硬是要逼我去做检查,行,我不和你争,现在,健康报告也给你了,你还要我怎样?!”
“我看见了。”
“就在烟灰缸底部,你以为我不知道?”
“要公平是么?没问题,我到现在还是相信你的……咳咳……”
“我说,我相信你,只要你好好地,把这件事给我解释清楚。”
“我为什么要解释?根本什么都没有难道你要我撒谎?疑神疑鬼偷窃隐私是你,不是我!!”
“你……?!”
“既然不相信我,再怎么解释都是废话!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这算什么态度!我想好好跟你沟通,你这算什么态度?”
耐性被刘堪的恫吓吓跑了。
是的,他不相信她,一点也不相信。
他想要相信的,这么多天他一直在为此焦头烂额的努力着。
可是不行,他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丧失尊严的脓疮腐烂了肝脏,扭曲了长久以来只有柔情没有疑虑的爱的心。
刘堪觉得在看到那三个字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她狠狠砍了一刀。
眼下所有的行为都是一种理所当然的自救。
谁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垮下去,不能!
车轮压过一摊碎石之后开始打滑,车身在越来越快的急速中渐渐失去控制,荡秋千似地左右摇晃起来。
“我亲眼看见你从他的办公室里走出来……”
“你……跟踪我?!”
她火了。
她一定不会想到,绝想不到的。
刘堪很得意。
得意到通体有了莫名的快感。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幻境出现了:
一个赤裸的女人。
妖蛇般的肉身,缠住了那个叫宋怀南的男人。
活象一株勒璇而上的凌霄藤蔓,紧贴着粗壮的枝桠,攀爬、摩擦,摩擦、攀爬。
男人象锋刀一样刺入她的身体,用那种叫人发狂的恶狠狠的力道。
她痛苦地尖叫。
但是,却迎合了,惨烈而快活地迎合了他。
他横冲直撞,蛮横粗野得象个土人。
她天翻地覆,扭动成一只被放大数百倍的软骨虫。
无耻!禽兽!
真正的禽兽!禽兽!
死!
统统给我去死!
他忍无可忍地低吼!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崩塌。
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脚底一阵慌乱。
他看见悬崖。
就在不远处,离他很近很近的地方。
这时候,他忽然很开心,开心极了,开心到忍不住笑声出来,一边笑,一边眼泪噗啦啦往地下掉。
别担心。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
我会和你在一起,我要和你在一起。
你是我的,没有人可以把你从我这里抢走。
死也不能!不能!
人没了。
心没了。
不要紧,这没关系。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
只要,能和你,永远地,在一起……
思绪就此隔断。
刘堪义无反顾地,将方向盘掉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