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门外。
“应嬷嬷,这可如何是好,从这里到上林苑来回也要一整夜,中途要有耽搁,怕是要误了早朝。”
“娘娘宽心,老奴这就命人快马加鞭告知陛下,一定在明早早朝赶回来。”
“不行,这事儿,本宫得亲自告诉陛下!”
“可娘娘你身娇肉贵,这一路颠簸,娘娘撑得住吗?”应嬷嬷一脸担忧。
“不行也得行,派别人去,本宫不放心!”说着,阿娇就准备戎装出发,应嬷嬷就拦住她,“娘娘要去,老奴就陪娘娘去!”应嬷嬷作势准备。
阿娇赶紧喝止,“不行,你得留下来,去告诉朝会上计时的东方朔,叫他务必延长朝时,即使是欺骗太皇太后,也得那么做。”
“可是……”应嬷嬷实在放心不下阿娇,舟车劳累,她如何受得了。
阿娇就嫌应嬷嬷罗嗦,“行了,别可是可是了,再可是,时间都完了。记住本宫对你说的话,一定要东方朔延长朝时,否则,本宫回来要了他脑袋。”
言尽于此,阿娇快步离开,因为宫中早有禁令,皇后出宫需报掖庭府,可事情紧急,她等不了。
不得已,阿娇只得乔身打扮,换了一身公公行头,命侍从准备好马匹,连夜向上林苑去了。
上林苑是一个地势复杂的地区,山洞,丛林遍地皆是,是猎物不错的栖身之所,但阿娇尚不知,此地也是刘彻暗自练兵的地方,他把万恶的匈奴人比作凶残的猛兽,以士兵对抗猛兽就是要培养对抗匈奴的骑兵,太皇太后反对他用兵匈奴,他就背地里来,当有一天他真正掌握了实权,他一定要对匈奴宣战。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派人来了,说有要紧事要报。”一个戎装骑兵以军礼禀告刘彻。
此刻,刘彻正对着地图撒闷气,匈奴人最近又入侵云中地区,在那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刘彻新练骑兵尚无作战经验,受太皇太后压制,出战也是遥遥无期,豪情壮志受制于一个女人,刘彻实在想不通,这会儿,又来一个胡搅蛮缠的阿娇,还不更是火上浇油。
“告诉来人,说朕不见,就是皇后亲自来了也不见。”
“诺”骑兵退去,将原话告诉了阿娇的马夫,马夫将此话回复给了车内的阿娇。
舟车劳累,阿娇已经换了三辆马车,不仅马累得半死,阿娇也快撑不住了,口吐黄胆水,脸色铁青,咽喉处青筋突冒,此起彼伏,好是狼狈,她如此舍命来见刘彻,可刘彻却是见都不见,她心中翻涌,又是一番触目惊心的呕吐。
“娘娘你看,陛下不见咱们。”车夫询问。
阿娇抽正了帽檐,收起不堪入目的狼狈样,“你去,再告诉陛下,臣妾亲自来了。”
马夫迟疑了一会儿,瞄了一眼娘娘,“娘娘,陛下已经说了,就是娘娘亲自去了,陛下也不见,何况娘娘这般落魄,又身着男装,恐怕陛下……”
“混账,本宫是为了救他才弄成这样,他刘彻凭什么不见。”
阿娇心中难耐,不敢相信刘彻会对他如此绝情,“你快去,陛下再说什么,你如实报我!”
“诺”
黑夜鬼魅的夜空,忽闪忽闪地星星,明亮清澈,只是阿娇头脑浑浊,无心观赏。
“启禀娘娘”马夫回来,唤了好几次阿娇,车内都无动静,马夫斗胆,掀开车帘查看,见阿娇已畏缩着身子发抖,手护全身,忽冷忽热,全然无力。
“娘娘,你这是……”。
马夫欲伸手打探却被阿娇立马喝止,“你说,陛下怎么说?”
马夫垂头,语气低缓,“启禀娘娘,陛下说娘娘身娇肉贵,不会到这荒郊野林里来,若我们再虚报,陛下就以军法处置。”
“什么,他刘彻还不相信我!”阿娇怒火中烧,利病袭身依旧懊恼直立,婆娑着走下车,她倒要看看刘彻能把她怎么样。
刚进营帐门口,骑兵就赫然阻止,“站住,什么人,敢私闯羽林军?”
阿娇拂袖,推开骑兵,“大胆,本宫是皇后。”
骑兵上下打量阿娇,见其穿着平庸,身为男子也妄言是皇后,他们豪迈笑来,“你若是皇后,我岂不成了太后!”又是一阵嘲讽。
“大胆,本宫是来告知陛下大事的,你若误了陛下,你们还想不想要脑袋了。”
那刻,骑兵互视了彼此,又是一番豪爽鄙夷的笑,阿娇无奈,只得硬闯羽林军。
正巧,刘彻骑马出来,对着身畔骑兵宣扬,“这匈奴人就喜欢黑灯瞎火打仗,你们也不能示弱,一定要把黑夜功夫做足了,你们要乘着天黑,好好练练。”
大批队伍从营帐中出来,阻拦阿娇的骑兵见了立马上报,阿娇只看见刘彻朝自己这里扫视了一阵子,心想,刘彻可能认出她了,心中澎湃,整理衣冠,等待着刘彻的到来。
可是,刘彻却骑马扬尘,全然不顾阿娇的等待,从阿娇身畔擦身而去。
“这,……”手指刘彻怏怏而去的方向,阿娇不明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陛下怎么像不认识我。”阿娇郁郁不得志,问向身畔马夫。
“当然了,陛下志气远大,像你这样不男不女的人,陛下怎么会看上眼。”骑兵嘲讽,重回岗位,不再理会阿娇。
阿娇抬头看天,东方已经泛出一丝光晕,天快亮了,可刘彻还不急着赶回去,阿娇急了,揪起骑兵的军服,取下头上玉簪威逼,“说,陛下去了哪里?”
骑兵后怕,但军规不容,他若退缩必然会死于军棍,阿娇咄咄逼人,他索性自杀,扑向玉簪,玉簪刺破喉咙,他壮烈倒地。
刘彻深入丛林,听见灌草丛中窸窣作响,猜想是头巨蟒,扬箭射去,猎物吱呀一声倒地,远处传来豪壮声音,大声呼来,“不要”。
人影驾马入帘,此人并非阿娇而是身着戎装,骨骼强韧的小伙子,不顾刘彻帘讯,径直跑向了丛林,刘彻尾随一同前往。
见小伙子抱着一头棕色良种马嚎嚎痛哭,原来刘彻射中的并非巨蟒而是他的战马,兴许是脱了缰才会跑到这里来。
小伙子见着刘彻,狠狠地瞪了他两眼,不行宫礼,反倒抱着良种马痛哭流涕。
刘彻驾马问厉问身边的侍官,“他是谁?”
侍官小声,“启禀陛下,他是平阳公主引荐的马奴,在羽林军中负责照顾马匹!”
“平阳公主?”刘彻疑惑,又仔细探了探小伙子,目光如炬,身段高大威猛,他似乎见过这个人?
“他叫什么?”
“卫青。”侍官回道。
刘彻立马忆起宠幸卫子夫时,他曾见过这个人,他是卫子夫的弟弟,如今看来,他比当日英俊了许多,刘彻隐忍不了,肆意笑来。
卫青见着越发反感,抱着奄奄一息地骏马,索性扭头不见刘彻。
刘彻贵为天子,还未遭受如此白眼,心中不平,“卫青,朕射的是朕的马,不是你卫青的马!”
卫青不予理会,把马拖出丛林,“陛下没养过马,不知道他们就是****的命。”
“那你倒说说,朕怎么招惹你了。”
卫青猛地别下马头,义愤交加,唾沫横飞,“我现在终于知道,汉朝人为什么打不过匈奴人了。”
刘彻疑惑,现在他就怕没人给他支点子,卫青那么斩钉截铁,必有良策,刘彻心中痒痒,“哦,那你倒说说,朕怎么就打不过匈奴?”
卫青气急,拱手跪在刘彻跟前,“容臣斗胆,我认为匈奴人爱他们的战马,爱他们的战士,更爱他们的女人,陛下想想,先帝在时就把陛下的亲姐姐南宫公主远嫁匈奴,虽然维持了汉匈十年和平,可陛下,我们大汉人丁旺盛,怎就要靠一个女人。”
句句锥心,当年刘彻就是目送自己的姐姐远嫁匈奴的,他记得南宫公主一直牢牢抓住他的手,车驾前移,南宫没有丝毫放开的痕迹,她对着刘彻一直喊着,“弟弟,弟弟”,她不说其他话,就是那么轻唤着,她想匈奴离王庭很远,她此去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她用尽全身力气的呐喊,她要把现在的,未来的统统喊过。
刘彻永远记得南宫梨花带雨的摸样,在接到过父皇诏命,要她以第一个真公主的名义远嫁匈奴时,她一直没哭,她带走的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千万臣民的生命,所以,她不应该哭。
离开王庭的前一晚,她彻夜编制了一条风铃,她送给刘彻,她说,“弟弟,等你长大了,把这风铃挂在窗前,风铃响起就是南宫让匈奴的风带来了她深深的思念,来慰问她深爱的弟弟。”
年幼的刘彻趴在南宫公主的肩头哭了,那一刻,南宫依旧是那么坚强,一个十五岁的女孩独自承受了国家的压力,她不恨她的父皇,不恨她的国家,一个人独自深入大漠孤烟处,一辈子再也回不了家。
她牵着刘彻的手终于在马车的碌碌声中分离,那一刻,她隐忍的泪终于肆无忌惮的落了。
刘彻拂袖拭去眼角的泪,他是新一代国君,但却做不到解救姐姐,他捶胸顿足,对着卫青是又气又爱。
“陛下,汉朝人打不过匈奴就是因为我们不爱自己的战马和女人啊!”
卫青伏地,声音嘶哑,豪情壮志尽于言论。
阿娇此刻正从远处赶来,驾马无力,她是用尽全力在支撑着自己,“陛下,陛下,臣妾有事……”
话语未尽,阿娇从马上摔落,上林苑的草太深,埋没了阿娇娇小的身躯,她脆弱无力的呼叫已是草丛中的蛐蛐,谁人能听到?
细长的草割伤她嫩滑的肌肤,胃里抽搐的动荡,她饥饿得快要昏厥,天空露出光环,离早朝只有三个时辰了,她心爱的君主能否看见她挥动草间的手,能否听到她殚精竭虑的呼叫。
“万能的昆仑神,保佑我吧!”
阿娇听玉疆说过,匈奴人喜欢狼,独爱昆仑神,刘彻痛恨匈奴,此刻,引起刘彻注意的也只有匈奴人,所以,她倾其所有的呼喊昆仑神,试图引起刘彻的注目。
果然……
“是谁,谁在呼喊昆仑神!”刘彻恍惚听见那声呐喊,他曾在军中发誓,谁崇拜昆仑神,谁就是大汉朝的敌人,要受到大汉朝军法的处置,现在有人敢在羽林军中大呼昆仑神,刘彻当然不会放过他,他定要把他揪出来,正好给羽林军树立典范,豪情万丈抽起背上利箭,作势要亲自射杀此人。
骑兵们从草丛中揪出阿娇,“陛下,人在这儿呢?”
把阿娇拖出草丛,阿娇的帽子被杂草挂落,露出女眷秀美的长发,骑兵惊呼,“陛下,是一个女的,有点像皇后。”
顿听,刘彻手中的箭松了一大截,“什么,皇后?”
他心中迟疑,军威浩荡,他如何可以失信于羽林军,而阿娇毕竟是皇后,他如何能两全。
箭在弦上,射在心坎,他作势拉长弓箭,“听着,朕说过,崇拜昆仑神的人就是那北方的豺狼,他们会叼走我们的羊,会夺走我们的粮食,他们是我们羽林的敌人,不管那个豺狼是多么神圣不可侵犯,朕射向的地方就是你们要射向的地方,不管前方是狼,还是皇后,你们都不要心慈手软。” 隐忍掉心中怜悯。
阿娇对不起,为了我大汉基业长治久安,你就先去吧!
猛闭双眼,刘彻剑弩拔张。
天啊!她心爱的夫君竟然要射杀她,她疲乏的身子不作挣扎,嘴上碎碎念着的依旧是,“彻儿,太皇太后要废了你,你快回去呀!回去呀!”
骑兵的箭跟着刘彻高举,蓄势待发,射向的就是他们的皇后。
阿娇眼皮浮动,上百支箭头指着她,她心爱的丈夫就要杀了她,她嘴角扬起不可思议的笑。
“陛下,那是你的皇后呀!”骑兵头领振振有词,语带奉劝。
刘彻难耐,她是他的皇后,是他第一个女人,他能做到吗?松掉弓箭。
“卫青,你不是说匈奴人爱他们的马,爱他们的女人吗?朕要看看,他们是怎样爱他们的马,爱他们的女人的。”刘彻士气豪迈,“来人,把皇后和战马绑起来,放在柴堆里,只留一条路供给卫青,朕倒要看看危机关头,他是爱马,还是爱女人。”
刘彻俯身下马,拍了拍卫青的肩,“卫青,希望你不要辜负朕的希望!”
卫青看着刘彻的眼神,他是希望卫青能替他救下皇后,以解皇后呼喊昆仑神的处罚,可是,卫青是一个爱马之人,她又如何甘心伤了那匹战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