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画微微点头,淡淡说道:“见过七皇子。”
颜书也上前见过了鸿洵,鸿洵却仍然将目光落在锦画身上,对于鸿洵的明显“偏爱”,颜书显得有些鄙夷,低声咳了几下才叫鸿洵回转过神来。
见天色不早,鸿洵便与颜书、锦画一同往惊鸿殿回走。路上,鸿洵与颜书寒暄了几句,才叫颜书面色缓和了些,还不忘炫耀地看向锦画几眼。
远远地,锦画朝那废殿看了几眼,生出感慨之意,多少红颜玉陨消失不见,这皇宫看起来富丽堂皇,说穿了也不过就是一个吃人的地方罢了,一夜暴毙,有多少人能够真正有幸没有痛苦得一夜暴毙?
回到惊鸿殿,德妃已与乔姨娘坐在一起叙话。当德妃得知乔姨娘身陷囹圄,是锦画机警相救之时,赞道:“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
颜书却明显不愿听到对于锦画任何的溢美之词,鼻子里发出轻轻的冷哼声,虽然声音不大,却在寂静无声的宫殿内听得格外清楚,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乔姨娘回身瞪了颜书一眼,颜书撇过头不肯理会,锦画见状冷笑说道:“三姐,已进了宫,你怎么不去澄瑞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呢?毕竟是镇国公府的嫡孙媳,这点礼数该是有的。”
德妃听见此话,心里仿佛种了下一根刺,瞥了颜书一眼,冷着脸没有言语。
乔姨娘有些惶恐,毕竟她这次入宫不易,如若让锦画和颜书两人针锋相对怀了德妃的心情,岂不是功亏一篑?
她不能错过这次进宫的机会,不能,也再也错不起,当下笑着只得说道:“姐姐,孩子们小,又喜欢吵闹,胡言乱语地闹腾地姐姐吃不好,还不如让她们单独在一处吃,咱们姐妹也好清清静静地说些贴心话。”
德妃身子弱,确实无力应对繁琐之事,又见鸿洵劝得厉害,于是便与乔姨娘进了内室用膳。
席间,便只剩下鸿洵、颜书和锦画。
“两位妹妹很久未曾进宫,不过这次可否多盘桓几日?御花园里新种了好多珍贵的花,我也要带你们去瞧瞧。”鸿洵热切地说道。
宫妃家眷都是当日来当日返,未得恩宠是不能留宿的,所以锦画知道用过膳后不久便会离开,只得答道:“谢七皇子盛情,只是画儿与姐姐、姨娘不好多逗留。”
鸿洵显然很有些失望,却一直看向锦画,笑了笑,又笑了笑。几年不见,他已是挺拔少年,相貌不俗,眼神依旧纯净,脸颊上仍然存着两颗深深的梨涡,笑起来霎时好看,又极易感染到人。
颜书用筷子夹起一小块翡翠丝送入口中,嚼了几下直呼味美,笑着问道:“七哥哥,怎么不见三哥哥?”
对于提到三皇子鸿泽,鸿洵明显是眉飞色舞,答道:“我三哥离宫已有数年,一直未曾回宫。母妃想念得厉害,已经派人去寻他回宫,相信不日便能见到他。到那时,还不如母妃会如何开心呢。”
锦画猛然间听见颜书问起鸿泽,只觉得有些莫名紧张,怕露出端倪,只好微垂着头默不吭声。
颜书撇嘴,说道:“真不知你们这些皇子们心里是如何想的,如若是我,我才不会离开这么好的皇宫呢。”
锦画低咳了几声,提醒颜书不要再口出妄言,颜书却越发不知天高地厚起来,说道:“我说的难道不对吗?即便作不了劳什子的太子,做个王爷也不错。誉哥哥不是出生于皇宫,可那镇国公府没宫里规矩这么大,更逍遥自在些。照我说,就算是叫誉哥哥来做这个太子,还不如誉哥哥肯不肯答应呢。”
鸿洵明显有些不悦,可是见颜书是个女孩,又不好发作,只得将筷子放下,斟酒喝下,不再理会颜书。
那颜书却说个没完,再度提起赫连誉之时,就连锦画也忍耐不住,正待出言喝止之时,便听见鸿洵不屑地说道:“赫连誉那小子,每次进宫来都要和我打一架,如若不是仗着他姑妈是皇后娘娘,也不至于这么猖狂。听说这几日,他犯了病,在府里一直吆喝着要快些长大……”
锦画正喝着一口汤,差点呛着,见颜书有些茫然,她却是顿时明白过来,当初赫连誉追问自己何时再相见,自己敷衍地吆喝了一句待他长大了再说吧,他是将自己的话记在了心里了。
“老国公是那等人物,真不知赫连誉这小子如何会这么荒诞不经。”鸿洵淡淡说着,丝毫不掩饰话里的讽刺之意,颜书听了火冒三丈,如若不是忌讳鸿洵是皇子身份,只怕当场就要发作。
锦画见状,也无心用膳,只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待过了午,德妃留乔姨娘在内室小憩,知道锦画几人精力足,便让鸿洵带着颜书、锦画去各处转转,只是让人跟着,别走远了。
鸿洵带着颜书、锦画去了御花园,赏花过后,歇在廊亭上,鸿洵看见过往的宫女便命人去布置茶水糕点,趁着这空当,颜书走近了低声说道:“大姐也在宫中,你说我们要不要去瞧瞧大姐去?”
锦画微怔,摇了摇头,低声回道:“你难道忘了当日德妃娘娘与乔姨娘之间的罅隙?如若让德妃娘娘知晓,又要迁怒于乔姨娘身上。姨娘难得再进宫来,咱们还是安分些吧。”
颜书叱道:“你就是个胆小怕事的,咱们是袁家的三小姐、四小姐,已经进了宫连看一眼做妃嫔的大姐都不行?如若德妃娘娘知晓了不高兴,姨娘大可以不与德妃娘娘往来。”
锦画倒吸一口凉气,难道这颜书直到现在都没有觉察出,有德妃可以倚仗对于乔姨娘来说,是个多么难得的契机?乔姨娘会甘愿放手?
锦画无心点化她,远远地见有宫女提着食盒走过来,便坐端正了身子不再理会颜书。
谁知,那宫女给锦画奉茶时,却不小心将茶水打翻溅了锦画一身,锦画惊起,那宫女跪下连忙求饶,鸿洵很有些不悦,可是他一向亲和,只瞪了那宫女一眼,却未曾出言训斥。
那宫女说道:“奴婢该死,请四小姐随奴婢就近换衣吧。”
见鸿洵点头应允,锦画随着那宫女去换衣,走至半路,却突然生出疑惑。自己随着鸿洵来御花园,旁人都是不知晓的,鸿洵也未曾对她提起过自己是三小姐还是四小姐,怎么这个宫女就敢笃定自己是四小姐?
难不成……
果然,锦画随着这位宫女兜兜转转,来到一座精致的宫殿,念贞阁。见锦画表情不解,那位宫女笑了笑,朝锦画说道:“四小姐请进吧,主子在里面等着您呢。”
锦画慢慢步入房间,见里面端坐着一位华美妃嫔,云髻步摇,宫裳拖曳于地,正是素琴。
素琴起身,握住锦画的手,惊喜说道:“只听说乔姨娘带着你们姐妹进了宫,怕是不得相见,我便着急了半日,听奴才们说你们去了御花园,只得想出这个法子才能引得四妹过来见一面,委屈你了。”
锦画轻轻摇头,一时唏嘘不已,低声说道:“大姐能够不怪罪三姐与画儿不能过来探望,已是难得,画儿又怎么会怪大姐一片诚心?画儿既过来了,大姐想要问什么尽管问,画儿在此也不能久待,否则怕人会起疑心,回头传言出于,对于乔姨娘和您都不好。”
素琴紧紧抓着锦画的手不放,用手摸了摸锦画的头,叹道:“我离府之时,你不过才几岁年纪,如今竟出落到这么曼妙动人。在府里始终是好的,不比在宫中,寂寞如血……”
锦画打量着素琴居住的宫殿,见陈设华美精致,于是奇道:“难道皇上对姐姐不够恩宠?”
素琴松开锦画的手,苦笑着回身,指了指这些物什,说道:“什么是恩宠,你倒是说说看?难道说赐我这些珍奇珠宝就是恩宠?难道说赐我这些真品手迹就是恩宠?不,画儿,你错了,恩宠在心里。在皇上心里,我也不过就是这宫殿里的一个摆设,他想来便来看一眼,不想来我便只有等着他来,我心里空得很,是这些东西都不能填满的。”
素琴说得动情,锦画也有些伤感,上前说道:“大姐,后宫本来就是这样一个畸形的地方,你既进了宫,又没有办法抗议,不如忍忍吧,忍过去心里舒坦了,便也这样过一辈子。”
素琴却突然对于锦画提到的两个字甚感兴趣,喃喃说道:“抗议?抗议?画儿,我想到了,我明白了……”
正在这时,那宫女拿过一套崭新的宫女服饰过来说道:“念贞阁里没有四小姐合身的衣裳,只得委屈四小姐换上宫女们的衣裳了,还请四小姐见谅。”
“无妨。”
锦画说罢,便随着宫女进内室换衣,不过片刻便复出来,素琴坐在椅塌上没有起身,问了几句关于庄氏和老太太的近况,便打发锦画离去。
走出房间,待要走出念贞阁之时,锦画回头看去,见素琴仍旧一动未动,双手掩面,指缝间流出仓皇不断的泪水……
那宫女虽将锦画带至念贞阁,却不敢再送锦画回御花园,生怕德妃宫中的宫女瞧见看出端倪来。锦画笑着说无妨,叮嘱她好生服侍素琴,便看着她离去。
锦画凭着记忆的方向往御花园走,谁知才不过走了片刻之久,便听见远处有笛音缭绕,深情执着,似是在向久别重逢的恋人倾诉低语,婉转低沉。
锦画驻足,只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感,心里有些惆怅的感觉,不自觉地便往笛音处走去,谁知那吹笛之人似是在刻意回避,锦画走几步,那人就退几步,所以一时半会锦画竟未到那人跟前,反而被那人带着走了十几丈远的路。
突然,锦画掩在假山之后,那笛音骤停,锦画从山石之间的细缝间看去,只唯独看到一抹青影迅速闪退,待走出假山,已看不清那人的踪影。
锦画轻舒一口气,低垂下头慢慢往回走。
水湖波光潋滟,廊桥如带环绕,夏日洋溢芬芳,锦画却隐约嗅见肃杀之气,渐渐有些不安起来。
回到御花园之时,远远瞧去,廊亭上多了一个人,俊朗挺拔,却溢着冰冷淡漠的气息,锦画的心口紧得厉害,见鸿洵唤自己,只得一步步移过身去。
他比六年前更加挺拔了许多,面如冠玉,狭长凤眼微眯着打量了锦画一眼,随即便移开了视线,锦画只觉得心里一沉,痛得差点落下泪来,或许正是这份忽视才是痛苦的根源,才是不愿见他或者是恐惧见他的根源。
正因为在意,所以才重视他对自己的态度。
未等锦画走近廊亭,斜刺里突然冒出一位蒙面刺客,将锦画一把勒住,锦画惊骇之余大声惊呼起来,那刺客用手捂住锦画的嘴,低喝道:“再敢声张便杀了你。”
鸿洵大惊失色,跃身急至刺客跟前,喝道:“赶快将她放下……”
“你闪开,我要见的人、要杀的人是三皇子……”那刺客刻意压低声音,掩盖住自己原本的嗓音,朝着远处廊亭上的鸿泽说道。
锦画看向鸿泽,只想从他眼中看出丝毫的在意与惊慌来,谁知竟是失望心痛落空,鸿泽淡定自若,缓步从廊亭上走来,仿佛此刻面对的不过就是一些毫无相关的人,不值得牵挂生死的人。
“你要杀我?我与你有何怨,有何仇?”鸿泽手持一把玉扇,轻轻摇着,一派风.流倜傥模样。
那刺客怒声道:“你杀我父,辱我胡家,我不杀你杀谁?”
鸿泽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精光,瞬间即逝,旋即冷笑道:“宫中守卫森严,飞鸟难跃,你是如何进宫来得?”
那刺客未答,锦画却分明感觉到刺客的紧张,手中的匕首抵在自己的脖颈间,力量不自觉地加大了些。
鸿洵叫道:“不要伤她,我保证可以放你安然离宫。”
鸿泽冷冷打断他,说道:“七弟,这刺客企图行刺于我,怎么可以随意放任他离开?这样的人,应该即刻拿下,由父皇处置。”
“可是锦画妹妹还在她手里……”鸿洵几乎是暴跳如雷。
鸿泽看了锦画一眼,目光中依旧是冰冷异常,薄唇轻启,说道:“不过就是一个宫女,杀了便杀了,也值得这般大惊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