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灾害过去了,人们总算是不再四处挖野菜了。中断几年的基础建设重新开始了,党中央吸取自然灾害的教训,建设侧重于水利建设,号召广大农村积极兴修水利,开荒辟地,并派出水利专家前往广大农村实地调研勘测地形。公社里开大会,动员群众配合中央修水库筑水渠修梯田。经过挨饿的农民们一应而起。于是农闲的日子里,浩浩荡荡出长年成为那个时代农村生活的常态。修完小的修大的修完近的修远的,每家都有人背起铺盖长期在外劳动,水库,水渠,公路,铁路,电站,梯田等各种基础建设都在有序的进行着。没有机械,全部靠人工肩挑背托。
有山就有水,有水就会汇成河,有河就有大批的人们在忙着修水库。大丫子家门前的小河上游就在那时修了一座小水库“钱冲水库”。
钱冲水库工地上人头攒动,下游的仁和公社,肖庙公社,三合公社几个公社的人都在这里忙碌着,每个公社都划分了任务。男人们负责采石开炮眼炸山,抬石头和打桩做地基。女人们负责把山谷往下挖并把土挑到堤上来。每处都有公社计分员负责监督,按重量计分。离堤不远的地方大块的岩石裸露在山体外面,一帮壮年男人正在抡着手里的锤子使劲地敲打着铁钻,响亮地敲击声此起彼伏。两人一组,一个敲锤一个扶钻,累了就两人对换,总有一个人轮着负责瞭望山体以防山体滑坡。炮眼有时一字排开,有时互相交错,有时是杂乱的,炮眼打好以后就安放雷管炸药,每当要放炮之前就会有人提前喊话:“放炮了,放炮了”干活的人们就会放下手里的活远远地跑开。等人都散去了,几个点火的人同时点燃导火索然后迅速的跑开,然后数炮声。等炮声一一响过以后大家才回来干活。
自从工地放炮以来,贾氏就坚决不让大丫子去工地玩耍。银杏树下,大丫子总有一个人孤独的在那里无聊的玩着树上掉下来的银杏果。远处传来一阵阵隆隆的炮声总是吸引着大丫子的好奇心。
喜欢热闹和好奇原本也是孩子们的天性。有一天大丫子终于忍不住想去看看,可是她害怕妈妈知道会教训她怎么办呢?她转着乌黑的眼珠子,凝思苦想了好一阵子,突然一个主意从她的小脑袋瓜子里面冒了出来,何不从后山偷偷的溜过去看了再偷偷的溜回来不就行了?于是她偷偷的她从后山的树林里绕了过去,树林里荆棘缠身,让她痛痒难耐,在黑压压的林子里面摸索,让五岁多的她很害怕,中途她就后悔自己的冒失了,在进退两难时,她选择了人声鼎沸的前方,因为那里人多给了相对于多一点的安全感。当她好不容易爬出树林的时候觉得很奇怪,怎么刚才还热闹非凡工地现在怎么空无一人呢?这里没有炮声也没有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她好奇又不解的站在那里环顾着四周,其实这时正是要放炮了,人们都撤到了安全爆破范围外的地方,导火索早就点过了,人们正屏气凝神的等待着数炮声呢,大丫子却从树林里钻了出来,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紧急时刻,撤离的人群中有人发现了她,有人冲她大喊:“小伢,快跑啊,危险,要放炮了。”可是大丫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往哪里跑,她根本就不知道所谓的危险是什么事。见孩子还在原地没有跑,在这里当炮手的肖维德急了,那个孩子不是大丫子吗?时间也不容他多想,他不管不顾的像离玄的剑一般迅速的冲了下去,一把抱起了大丫子撒腿就跑,没有跑出几步炮声就依次响起。滚落的山石,扬起的尘土淹没了她们……
一场事故就这样瞬间发生了。
当人们刨开石头和土时,发现那个炮手肖维德用身体挡住了巨大沉重的石块,鲜血流了一地,小伢在大人身下居然毫发未损。那个伢满身是灰的爬了出来,透过纷乱的人群贾氏看见那个伢竟然是自己的女儿大丫子时,她大吃一惊,腿一软瘫在地上。大丫子吓得抱住妈妈的腿哇哇的哭开了,就在人们七手八脚的想救肖维德的时候,肖维德的老婆孙氏看见自己的丈夫伤成这样吓得晕了过去。接着人们手忙脚慢的开始忙着救人,女人们抱住孙氏的身体席地而坐,有的掐她的人中穴,有的呼喊。男人们急急忙忙的把肖维德抬着,往山外走,路过大丫子门前,血流了一路。看到血大丫子再一次吓哭了,她第一次知道了危险的意思,也知道了死亡的意思。妈妈贾氏紧紧地搂住女儿。她感激着那个舍身相救的肖维德,心里祈祷着肖维德能逢凶化吉。
贾氏原本是想给女儿来上几个嘴巴子教训女儿一通的,可是一想到要不是恩人挺身相救,现在她们母女恐怕早就阴阳两隔了,贾氏又变得无比珍惜这天上掉下来正好砸在自己头上的那份幸运。
不一会噩耗传来,肖维德在被抬往镇医院的路上已近停止了呼吸。
听到这个消息,贾氏的头脑更乱了,她变得手足无措起来,这可怎么办呢?人家可是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呀,硬是拿自己的命换回了自己女儿的命啊,这样厚重的人情债,叫自己如何偿还得起呢?想到这里贾氏决定拿上钱,带着伢去孙家给恩人送葬。可是一想到钱就让贾氏更揪心起来,上次去请道士做法,不但没有回转自己的女儿身还几乎花去了大半的积蓄,那可是丈夫之前被拖欠的工资啊,以后就再也不会有这份收入了,唉!贾氏无奈的叹了口气,先管不了这么多了,还是有多少就出多少吧,不够就借,就算是借再多也不够还他一条命啊。
贾氏怀着沉痛的心情牵着大丫子来到孙家,只见孙家门前的场子上站满了人,肖维德的尸体停在门前的晒谷场上,孙家的母女抱团哭在一起,肖维德的父母和兄弟姊妹都在哭。在外面丢命的人是不能入自己家厅堂的,所以只能把尸体停在屋外的场子上,当地管这号人叫游魂,游魂不能入族谱。这是当地的丧葬习俗。
贾氏拉着大丫的手一起跪在尸体的前面,磕了头,接着跪着挪到肖维德的亲人面前大声哭着说:“人啦,我对不起您们,我没有看好伢,是我害的你们失去亲人,害得您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有罪呀。这是怎么得了啊。”
孙氏哭着说:“你在做什么人呐,这么小的伢跑到那里去觅死呀,都怪我的男人心太好,自己的命不要去管那个闲事做什么呀,老天怎么这么刻薄我呀,我的父亲死的那么早,我的哥哥还冒成人就死了,我的男人还连个根都冒留下就又走了啊……”孙氏哭得昏天黑地,肖家人也哭得死去活来,整个现场哭声一片。
肖家有个堂哥在张罗后事,贾氏找到他把家里仅有的二十块钱交给他,说:“这个钱你先拿着办后事吧,不够的算在我头上,我将来慢慢还。”肖家堂哥先开始不要,后来贾氏把钱交给了孙氏。孙氏家原本就清贫,现在二十多岁的丈夫突然说没有就没有了,叫她的心里和经济上是如何承受呢,自己丈夫的命岂能是一点钱就能比的,所以她理所当然地接过了钱,然后转手递给了堂哥张罗丧事。贾氏见他们接过了钱,心里就稍稍畅快了一点点,接着她对孙氏说让大丫子认恩人为父亲,为他抱灵位,让他在阴间也做个有后之人。孙氏哭得半死应允了贾氏。
他们把隔壁老太太的棺材买来,为肖维德换上了他结婚时的衣服,入殓了。鞭炮,纸钱,灵位也办回来了,还为他请了道士做法。出殡的时候大丫走在前面抱着灵位,她是唯一一个穿孝衣的人。那是死者后代才能做的事。
这之后逢七和周年忌日贾氏都会带大丫到孙家烧纸磕头。大丫子喊孙氏喊妈。喊孙氏的妈喊奶奶。两家人互相交往着。孙氏看见大丫子就像看见丈夫生命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