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这餐饭有了孩子,有了好消息,还算稍微有了点好气氛。
第二天,小四川的父母一早就起床做早饭,吃完了早饭,一帮人分成两拨,永明带着大丫子和霞春来到了黄陂初中。独秀,小四川则带着斗坤和幺妹,跟着那三个孩子一起来到了,平贩村小学。
小学的入学很顺利,填了表格,交了钱就安排他们走进了各自的教室。
霞春的入学则稍微麻烦了点,学校要他们提交档案和转学证明。大丫子因为家里的事情一时疏忽,竟然没有想到这么回事。永明的讲了半天好话,总算是让霞春先安顿下来,以后再补办相关手续。
回到家,姐夫嘱咐小四川给老家的岳父写信,要岳父去霞春的学校拿档案和开证明。小四川一边答应,说抽空就写,一边和他们一起去找书记,谈租地的事情。
书记正在村委办公室里,接电话,这是一桩三层的小白楼,一楼是办公室,二楼是会客厅,三楼则是会议室。看着这个下楼,小四川心想:一个小小的村委会就有这么好的办公室,这里还真是和老家大不一样啊。也许还就真的有活路呢。想到此,小四川心里放开了一点。
书记看到他们来了一大帮人,他用手示意着他们去二楼。走到最前面的大哥,低头看看自己沾满泥土的脚,停下了脚步,说:“还是不上去了,就在这里谈一下算了,免得把别人的地板搞脏了。”
这时书记放下电话走了出来。他高高的个头,有些微胖,长得慈眉善目,只是黑了点,笑意盈盈,让人没有那么大的距离感。
书记微笑着用一口汉腔说:“走,到二楼会客厅里去谈。”
大哥道:“还是在这里谈吧,我们都是粗人,免得弄脏了您的地方。”
书记和气的说:“那也行,反正一会还要去地里量土地的。我们就在这里谈一下。”书记稍微的顿了顿,接着问:“你们昨天说,是你弟弟要承包土地是吧?”
大哥推了一下小四川说:“对,这个就是我弟弟,还有我弟弟的媳妇。”还用手指了一下大丫子。
小四川向书记打个个招呼,大丫子笑着也向书记问好,这是大丫子出事以来少有的一次笑容。
书记说:“那好吧,我们先去看看地,你们看中了,我们马上测量,之后我们就回来签合同,签了合同你们就可以种菜了。”
书记叫上了一个戴眼镜的书生,这个人,年纪不大,个头也不大,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书记说,这是他们村新来的刘会计,是个中专生呢?只见他拿着一个带柄的铁环从办公室出来了。这个玩意,小四川和大丫子也是第一次看见。想必是平原地区,丈量规整土地用的吧。
书记带头走到最前面,他们一直走,来到一片久未耕种的草甸上,停了下来。时值深秋,草地已经枯萎了,了无生气,显得有些荒芜。这就是我的未来吗?大丫子不免在心里疑问着。
书记说:“就是这片地了,早先有人种,现在别人老了,儿女去城里做生意很多年了,老人现在也搬到城里养老去了。”
小四川说:“这里好像很贫瘠哟,能种出象他们那样的菜吗?”
书记说:“能啊,怎么不能,我们这里的土质都是一样的,都是清一色的沙土,先用火把枯草烧一下,然后一耕一耙,就是一流的好地。”
小四川的父母和哥哥们都说这是块好地,小四川就答应了。丈量开始了,整块地刚好十亩,小四川一下子全部承包下来。合同随后也签了,书记说,要是没钱交租也行,先种地,等有了收入再付地租。这让小四川一下子有了根的感觉。
当天他们就帮着小四川开工了,有的帮着烧草,有的回家拿农具,永明还开来了自己家里种地用的拖拉机。看着地一垄一垄的,在拖拉机的轰鸣声中,露出崭新的泥土的颜色,贾氏笑了,大丫子也开始重新感受亲情的力量。她的心也渐渐的回暖。
一连三天,大家都放下手里的活,帮着大丫子小四川,伺候着这块,满载一家人希望的田地。
他们犁田,下肥,耙田,整沟,最后下种。
在这十亩地里,他们建议小四川种上了,春萝卜,韭菜,红菜芯,迟白菜和包菜,五种耐寒的蔬菜。还在哥哥姐姐的田里间了一些多余的菜秧子,移栽到地里。贾氏每天都在田里帮着他们栽菜,大丫子劝妈妈少劳累,贾氏总是说,这些都是轻快活,比起在老家要肩挑背扛舒服多了。
忙完这些,家里人都疲惫不堪了,看到这块菜地,贾氏似乎看到了生活的种子已经扎跟,很快就会有转机了。
隔壁传来二哥有节奏的鼾声。小四川和大丫子却没怎么睡着,此刻他们的心里都装着那块地,他们企盼着,种下去的种子,能在一夜之间发芽,并长出茂盛的菜来。透过屋顶的亮瓦,能依稀看见外面的月色,很亮,很皎洁。一阵秋风从窗户吹了进来,大丫子的脸,觉得有点凉意,但她更加明显的感觉到了,被子里面的温暖。她再次有了家的感觉。她转过身,紧紧地抱住自己的丈夫。似乎再也不愿意松开。
是啊,在这个磨难接踵而来的关键时候,这两个人是那么的不离不弃。无怨无悔。连一句争吵的话都没有。他们的爱,终究还是接受住了,现实的严酷考验。
学校里,霞春的学习一落千丈,在这里,她不习惯同学们的武汉口音,她没有朋友,对老师讲的课也听不进去。她还没有从失去家园的痛苦中走出来。她也很想念希希。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掉队的大雁,或者是一群白天鹅里面的丑小鸭,孤立无援,格格不入。
大丫子和小四川,挑着水桶,拿着浇水壶,向他们的菜地走去,由于秋冬来临,长江水位下降,原来已有的用来浇灌的水沟干涸了,他们只能挑着水桶,到附近的抗旱井里提水上来浇地了。浇了一上午,累得他们半死,才浇了两亩地。汗水汗湿了他们的衣服,他们喘着气,坐在田埂上休息。一阵秋风吹来了,天色也阴沉了下来。当他们又要开工的时候,及时雨来了,他们略带庆幸的跑回家。
这时,小四川的哥嫂姐姐姐夫们也跑回来躲雨。姐夫提醒小四川,趁下雨天没事做。要给岳父写信办霞春的档案问题。
小四川找到孩子们读书的本子和笔,和大丫子一起走进了房间,开始给岳父金口碑写信。告诉他们,这里的情况。
不一会,雨停了,小四川把信交给爸爸,要爸爸帮他买个信封邮票,填写地址寄出去。他和大丫子趁着菜地不用浇水,就跑到哥嫂的地里帮忙去了。贾氏也来到了他们的田里转悠,想学点种菜的经验。
两个哥哥,和姐姐的地都挨着,而且离家很近。这让小四川很羡慕。他们的地里种着豆角,白菜和萝卜。豆角架子整齐的排列着,就像列队的卫兵。只是秋天来了,豆角的叶子有些枯黄了,上面的豆角长得也不算太漂亮。倒是萝卜白菜长势喜人。看着他们都在采摘架子上的豆角,大丫子问姐姐:“象这种快要收尾的东西应该不值钱了吧。”
姐姐独秀说:“值钱呀,你别看它丑,可是马上就没有了,夏天的时候长得是好看,可是大量上市,就没有好价钱了,这就叫物以稀为贵,你懂吗?”
大丫子和小四川听着,好像上了一课,这里的确和老家不同。
不一会就听见三轮摩托车的吆喝声,原来是到田间地头收菜的菜贩子。独秀招呼他开过来,此人皮肤黝黑,一身邋遢,泥巴沾满了裤腿,长得一身的肥肉,腰里还挎着一个黑色的腰包,腰包带子把肚子勒成了两个球形鼓了出来。
独秀问他:“豆角怎么收的?”
“九毛一斤。”菜贩子答道。
“刚才明明有人来收,开价一块,我都没有买,你们这些人,我们辛辛苦苦几个月,你们一倒手就翻倍了,你们怎么那么黑呀。”独秀略带强势的口气朝着菜贩子说道。
“哪有你说的那么邪乎,我们一斤就赚一毛钱。”菜贩子黑着脸说。
独秀招了招手说:“行了,行了,你走吧,我自己拿到蔬菜批发市场上去卖。”
“得了,你开个价吧,你说多少钱一斤?”菜贩的话头转了一下。
“一块二,你要是同意我把这里的全部都卖给你。”独秀说着并用手指指哥哥们的几十亩地。
菜饭说:“那好吧,你可别变卦呀,我天天都来拉,一天多拉几趟。”
独秀把摘下来的豆角先过了称,足足二百斤,菜贩子打开腰间那个黑色的钱包,一摞摆放齐整的钱露了出来,一百的和一百的放在一起,十元和十元放在一起,小钱单独在一个隔间里。很显然是用心打理过的,这和他这声打扮很不相称。付了钱,菜饭把车又往前开了几十米远,大哥和二哥也把豆角卖给了他。
此次交易接束了,等菜贩把车开远了,大哥跑过来说:“昨天还收的是九毛,今天就下一场雨,就贵了三毛。独秀,你是好样的。”说完大哥伸了个大拇指过来。
独秀说:“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场雨一过,豆角就下架了,老百姓要是再想吃豆角就要等到明年了。我们不涨,那帮菜贩一样要翻倍。到了零售市场还是要老百姓买单。”
贾氏对大丫子说:“看到了吧,你们要学着点,姜还是老的辣,姐姐不愧是种了十七年菜的老菜农,卖菜也有许多技巧。”
大丫子和小四川看着整个过程,他们觉得姐姐有点不地道,但也有点受启发,要是一年四季都有豆角上市,那该多好啊。他们在心里这样想着。
那场秋雨过后,大丫子菜地里的菜种开始陆续发芽了,耐寒的杂草也借雨水蓄势长了出来,似乎比菜苗还要来得快,独秀来到田里,教他们辨认哪些是草,那些是菜。
宽阔的菜地里,总有三个人,拿着锄头,支撑着身体,半蹲在田里,象绣花一样精心的伺弄着他们的菜地。忽然小四川听到爸爸的喊声,他们抬头一看,小四川的爸爸正朝这边走来,身旁还跟着一个人,那个人身影十分熟悉。再仔细一看,那人竟然是大丫子的爸爸金口碑。
大丫子放下手里的锄头,就朝这边奔来,小四川也拿起锄头快步走了过去。贾氏也慢慢起身朝这边走来。
看见爸爸远道而来,大丫子含泪喊了声爸爸,就趴在父亲的肩头激动的哭了起来。才一个多月没见,爸爸明显苍老了许多,头发已经花白了,脸上写满了沧桑。
这时小四川赶过来了,他面带笑意说:“爸爸,你怎么找过来的?”说完眼泪也在眼里打着转。就像他乡遇故知。
金口碑用另外一只手搂住了女婿的肩膀,说:“孩子们,别难过了,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们,我是按照信封上的地址问过来的,霞春的转学手续我也带来了。”
“你来了”贾氏走过来平静的和前夫打招呼。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们”金口碑回答着。
“走,我们到屋里坐着说。”金老师道。
金口碑说:“我要先看看孩子们的菜地。”
眼前的菜地已经有些许绿意了,金口碑看着,仿佛看到了孩子们的出路,他露出了欣慰的神色。他鼓励孩子们,认真干,先别想那么多,先养活自己,然后慢慢来。
父亲在这里呆了几天,和几个外孙享受了几天天伦之乐,只是流落异乡的窘境让这份本该十分美好的景象多了几分无奈。
父亲就要回去了,因为大丫子的大弟弟孙笔耕马上要结婚了,他要回去张罗,他一再嘱咐大丫子不要回去了,免得跑来跑去,耽搁了自己的事情。大丫子觉得有点愧疚。她还欠着弟弟的钱呢。临走的时候,爸爸又给了一千元钱给大丫子,大丫子死活不肯要,争持之下,小四川接过了钱,大丫子愣愣的看着丈夫。
只见小四川把接过来的钱又塞到岳父的口袋里。他说:“这钱,就算是我们收下了,请您把它带回去给大弟,就算是他结婚我们做的礼金。等我们有钱了,我们再孝敬您们老人家。”
金口碑见此,只好妥协了。
贾氏,大丫子,小四川,和金老师一起送金口碑回去,路上的等车的时候,金老师和金口碑聊着总也聊不完的家常,只是没有像之前那么轻松,总是有些沉重的氛围。
车来了,金口碑踉跄着,上去了,金老师在车窗外挥着手,金口碑的脸先开始是贴着车玻璃的,后来他转过脸去,小四川分明看见了岳父脸上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只是他不想让他们看见。
分别的滋味再次让大丫子泪流满面。车走远了,载着日渐苍老的父亲离开了,深深地失落感瞬间把大丫子吞噬,她在父亲上车的地方,蹲了下了,嚎啕大哭起来。
小四川也被渲染了,泪水夺眶而出,他也哭着去拉大丫子的起身。一如那年大丫子失去奶奶的情景。
贾氏镇静的站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说,目光看着车行的前方。良久她才开口说道:“孩子们,别哭了,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