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艾伊打量了他片刻,没说话,偏头去看街市上,这里是潍城的闹市,来往的人、马车川流不息。
尤其是这家客栈门口,进出的无不是衣着光鲜华丽的人,一看就知道有身份有地位,客栈派在门口的小厮忙碌的帮客人安排马车轿子的停放,又喊人帮着搬运行李,面露微笑,井然有序,倒是没有别家客栈小二的迎高踩低的嘴脸。
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方艾伊此刻心境,前所未有的平静。
也许是这几天的安宁,带给她别样的心情,就她的观察来看,这时空里平民生活大多安逸平淡,一派宁静淳朴,就是喧闹的城镇市集也都有着古色古香的繁华,整个生活的步调是悠闲而散漫的。
就像一个一直生活在现代化大都市里的人,在厌倦了穿梭在各种钢筋混凝土之间与人勾心斗角的生活之后,去到一个没有没有任何城市化标志的乡村野外,过着原始的简朴的自然生活。
当然,这种自然简朴的生活还是可以很精致很奢华的,只要有银子,无论在哪里,都可以满足人能够完成的任何要求,而且将人这种高级动物的智慧在生活层面上发挥到极致。
方艾伊对生活的要求本就不高,满足吃喝住行的一般条件,没有纷争,自由、平静、安宁就可以。
另外,在这几天的行程中,同样也见识了各种各样的利益权利斗争,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只要有江湖的地方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为名为利的寻仇、械斗、挑战之类的打斗。
但江湖人做事有江湖人自己的一套法则,鲜衣怒马、快意恩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也可以一言不合拔刀相向,讲究信义、侠义。有针对性的,而非普遍性的。
至于在这快意恩仇背后有多少肮脏交易、有多少权衡利弊,那就见人见智、见心见性了。有时候,也会波及无辜百姓,影响平民的正常生活秩序,但毕竟还是少数的,也是不可避免的。
原本就想要从新选择一个生活方式,那么,就从现在试着接受这里的人、事、物,以及生存法则,这几天她带着一点好奇,尽量让自己心态平静,用平和公正的眼光走走看看,也是为了尝试着从心里上接受这一现实,她觉得这似乎也不是很难。
如果,暂时不去考虑她所要面对的婚嫁,如果以后再不能回去,这辈子就在这里生活了,这样也挺好。
“伊伊,在想什么?”商湛替她添上一杯茶,微笑着问。
一袭粉蓝色裙装让她看上去如雨后晴空一般醒目清新,白色的帷帽秀气别致,很好的掩饰了她短刺的头发,帽檐垂下的轻纱掩住她一半的面容,只露出一截削尖的下巴,凝神看向窗外的样子,十分迷人。
隔着轻纱,商湛看到那漆黑的双眸,带着一贯的冷漠,平静清冷的看着忙碌的人群,让他猜不到她此刻在想什么。
这几天一路同行,让他对她又多了一些了解。
她的身份是个公主,吃穿行住却极其平民化,有时候在野外,赶不及到镇上用餐,就打些野食,或摘些野果充饥,饮山泉解渴,她也没有丝毫怨言或不满,一派平静的接受。
这是她本性就如此随意,还是逃婚之后的民间磨练造就的?不管如何,都让他心里有些微恙。
她对待周围的人事的样子,总是带着疏离与冷漠,偶尔看到不公平或弱小被欺凌,也会从眼中一闪而过一丝柔软与悲悯,却从不去帮助,只是冷淡的旁观。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让她总是用坚强冷酷来伪装自己脆弱柔软而善良的心。
“在想,英雄会上是英雄多还是狗熊多。”方艾伊没跟他客气,端起瓷杯,饮尽杯中茶,茶香与淡淡的苦涩顺着喉咙溜下,再回味,却是些微的甘甜。
指尖红蓝宝石随着她手的动作,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夺目的炫彩,细看过去,更加晶莹剔透。
“嗯,估计是狼多。”商湛失笑,十分中肯的说道。她的举止,言行,总能出人意料之外。这或许就是初见她时,她吸引他的原因。
“正合我意。”方艾伊一本正经的点头。
“伊伊,此狼非彼郎。”商湛再次笑道。对于方艾伊的冷笑话十分捧场,顺手再次给她添上一杯茶。
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染了一室明亮,商湛温和轻笑,沏茶的举动带着漫不经心的优雅与慵懒,赏心悦目。
方艾伊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原来也是可以这么轻松自然的跟一个人谈天说笑,这对别人来说是件极其简单的事情,对她来说,从来都是奢望。
充斥在她灵魂里的,一直都只有争斗,算计,卑弱肮脏的交易,像现在这样,悠然的在阳光下享受品茗谈天的乐趣,是以前根本就不敢想的……
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的缘故吗?而这个人,究竟是谁?真如他自己说的想追求她?
方艾伊自嘲的笑起来,怎么看,她现在这副身体,这种性格都是不讨喜,她信他才怪!就算相信,她也不可能选他吧。
这几天,几乎同吃同住,她发现商湛这人真是非一般的难伺候,是个麻烦!大麻烦!比小雪那狼崽子麻烦多了!
一切行程中的用度开支,全是左微在安排,虽然他面上没有说什么,但她还是感觉到左微的为难与隐忍。
比如穿,他要求给他准备的衣服都必须是白色的,因为他概不接受其它颜色,而上次穿那件藏青色的衣服是事权从急,勉强为一次。
比如住,他每到一个住处,一定要最好的天字号房,一定要客栈的小二准备好热水给他洗澡用,睡前清洗一次,起床后清洗一次。虽然不会让左微亲自打水伺候,但要他多出许多银子,光这点就够让左微不爽的。
就算偶尔露宿野外,他也必须找一处湖泊或者池塘清洗一下,一去就是半天,让另两人在半途等他。
比如行,他一定要那种舒适豪华有骚包的大马车,还要求跟方艾伊坐同一辆,方艾伊拒绝。
左微去给他弄匹马,他却说骑马太辛苦,他不接受。左微又再去雇一辆马车,他又说他只负责坐,不会赶马车,左微一人又不可能赶两辆马车,就差没惹得左微发火。
方艾伊让他用轻功,直接一路飞就好了。
他就开始装软弱,扮可怜,说什么内力受损还没有调养好啊,说什么手臂有伤,让他失血过多,还没有恢复啊,等等等等,找出能想到的想不到的各种理由死缠烂打就是要跟她同一辆车。
最后,方艾伊让他发誓,绝不会有任何逾矩行为,才最终答应和他坐同一辆马车。
一路行来,左微都是冷着一张脸,像谁欠他几百两银子似的,绝对的黑脸包公相,让方艾伊心情不自觉的好起来,甚至经常不经意的弯起唇角,淡淡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