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彦回摇摇头:“应该不会的吧,我不太明白他们这些人处理事情的方式,不过虽然是偏门,也讲究一个道义,既然解决过的问题,那就是过去的了,理应不该再翻出来。”
“你懂什么?你这么肯定?”我心里烦躁异常,仿佛一直深山的兽四处盲目探路,却毫无线索。
他点了点头:“不会是他们,你放心。”
我一点儿都不放心,他的安慰太苍白。我又问他:“哎陆彦回,你认识道上的人吗?帮我打听打听,看看究竟是不是那么又来找麻烦了,如果是,我得解决。”
“不认识。”他面无表情:“我做正经生意的,怎么会认识他们?你也不要想着打听,我告诉你不是就不是。”
“那会是谁?”我不耐烦地下床:“我跟一个瞎子一样眼前一片黑,什么都不知道,我哥残了我却只能干坐着束手无策,你知道我什么心情?”
“会不会有可能是,许至?”陆彦回看着我说:“你知道,这个人如今跟疯了一样,做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的,万一他对我们夫妻怀恨在心,可是没办法对付我们,转了别的心思对付你哥去,也是有可能的。”
“你别瞎说,他再怎么变了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完全没有道理好不好?他和我哥一点过节都没有,而且我哥对他也一直都很好的,根本没有一点可能是他。我倒还是很怀疑是龙三的那些兄弟整天想着替龙三报仇,又找到我哥了。”
陆彦回的话我觉得毫无道理,甚至有些无理取闹,我知道他讨厌许至,我如今对许至也是避之不及,可是真的把这么一个帽子扣在他头上也真是冤枉了人了。而且就算不是龙三的人,我也不确定我哥后来有没有再得罪什么人,他做事有时候偏激,难免会闹出矛盾来。
思绪千丝万缕,抽不出一根明晰的线来,烦。
虽然时间已经不早了,我还是去了一趟医院,他如今知道自己的情况,总是不妙的。陆彦回要跟着我一起去,我拦住他:“你也很多天都没有休息好了,也睡会儿吧,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
他不再坚持,眉目间却是掩饰不住的一些复杂情绪,我总觉得陆彦回有些怪,可是哪里怪,我想不通,也说不出来,就只好归结为他是累了。就像我累了一样,时不时地会发呆分心,都是有可能的。
因为太晚了,他不放心我一个人开车,让老李送我去的。住院部一走进去很安静,只有医护人员还在来回走动,我哥是一个人住一间病房,我去的时候灯已经关了,我不敢推门进去怕打扰他。
就去了值班护士的办公室里,她们也是认得我的,看到我来了对我说:“怎么陆太太这么晚了还到这里来?”
“我哥他已经睡了吗?”
“刚才我们进去看过,已经睡了,下午的时候情绪不太稳定,到了晚上反而平静了,人不都是这样吗?想明白了想通了,也就接受这个结果了。”
我点点头,却还是不太放心,就尽量不发出声响地推开门进去,谁知道明明那么小的动静还是惊动了他。我哥在黑暗里问了一句:“是谁?”
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他又说:“桑桑,是不是你?”
“嗯,不放心你,就过来看看。”我走近他,他伸手开灯,又示意我把他的病床摇起来一些,方便跟我讲话。
可是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我们竟然有短暂的沉默。还是我哥率先打破这沉默的,他开口对我说:“陆彦回都告诉我了,我这腿,是不是就彻底没的治了?”
“怎么会?他没有告诉你我们已经在联系美国的医院了吗?等安排好了我到时候陪着你,我们一起去美国,找最好的医生动手术,一定能医好。”
他弯弯嘴,估计是想笑给我看,却竟然哭了。我伸手握住他的手:“不会有事。你信我。”
“我知道你是安慰我,不过没事,我想了一下午,已经想通了。”他嘴上这样说着,眼里反而湿漉漉的,我拿纸巾给他擦眼泪,自己也有些想哭。
他勉强笑了笑:“让你笑话了,我这么大一个男人,还在自己妹妹面前掉眼泪,真是没有出息。”
“你别这么说。”
“是真的,桑桑,我有时候会回想自己这一辈子,觉得特别没有出息,谁过得都比我过得好,我读书的时候成绩不好,出去闯社会也没有一个正经的拿的出手的工作,以为跟了一个老大就很了不起,说话也浮躁没品,最后还闹出了人命,把自己送进牢里,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委屈自己嫁给陆彦回,我可能就在牢里面老死过去了。”
“这么啦?好好地怎么说起这些啦?”我替他掖好被子,希望他说点开心的事情,可是大概是此情景太悲伤,他说的都是伤心事:“我那天做梦了,梦到妈了。”
“梦见什么?妈怎么了?”
“你记不记得,我小时候不喜欢做作业,就会让你帮我做,有一次我老师发现了我作业不是我自己写的,就问我帮手是谁,我说是我妹妹。他认得你,你书念得好,学校里很多老师都认得你,他把你叫过来训了一顿,还把妈叫来了。”
“我记得,那是小学的时候了,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你还拿出来说?”
“妈那个时候骂了我一顿,说我自己不学好就算了,还拉妹妹下水,给你也惹麻烦。”
“妈也是希望你好。”
“我知道,我不怪她。”他总是不再流露悲伤,带着浅浅笑意对我说:“你和妈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从前我心里总有侥幸,觉得哪一天能多一个才好,不过现在看来只是我浑想,不能成真。”
我知道他是想到了云云,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只好对他说:“其实我也不觉得她有多好,只是你喜欢我懒得多说,现在看来还是我看人的眼光毒,分了也好,分了以后给更好的姑娘腾地方出来,旧的不去,新的怎么来?”
其实我这话说的没有一点依据,我看人一点都不毒,我觉得谁都是好人,所以我容易栽跟头。
我哥摇了摇头:“你别怪她,我就不怪她的,我只怪我自己。桑桑,你说我会落得这个下场,是不是因为从前罪孽太多,老天看不过去,给我的报应啊?”
“什么报应!”我制止他继续说:“我不信那些东西,你不是说了吗,这一次还会受伤是有人去家里对付你了,你还有印象吗?或者你自己猜测是谁,你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算了吧,不去追究是谁了,不重要了。”他摆摆手,对我说:“刚才的话也还没有说完整,妈责怪我拖你下水,我觉得她说的对,我不只是那个时候让你给我收拾烂摊子,后来很多次都是。我还记得自己打架,把人家的头给打破了,住进了医院,那个时候你才初中,我不敢跟家里说,你去求那人的父母,说不要告诉爸妈,还拿出自己的学费交了医药费,回头告诉家里说自己不小心给弄丢了,被爸拿皮带抽了一顿。”
“你今天怎么了?一直在想这些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提起来我都当做笑话听,快别再说了。”
“你觉得好笑,我却不觉得,我只觉得自己一直对不起你,桑桑,哥对不起你!”他摸摸我的头发,我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你既然知道对不起我,那么好,你得好好报答我对你的好,而对我来说,最好的报答方式就是,你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
我看着我哥说:“你答应我,无论这一次我们从美国回来,你能不能再走路,万一好不了,我是说万一你真的以后永远要坐轮椅了,也请你每天都要开开心心的好吗?”
他没吭声,我又问了一遍:“好吗?”
“好,我答应你。”
我临走的时候,他又对我说:“桑桑,我想看日出。”
他这话让我有些诧异,他摸摸鼻子说:“很多年没有看过日出的感觉,突然很想看一次,不知道可不可以陪我这一次?”
我点头:“行啊,那这样吧,我先回去,我们都早点睡觉,我明天一早来,推你出去看日出,我们可以往远了走,靠海的地方看起来更漂亮,到时候我来跟医生说,我带你出去兜风,他不会不同意的,你说好不好?”
“靠着海的地方,好呀,那更好了,我等你来。”
我临睡觉前想起来这事,设好了闹钟,还心存侥幸地想,他的状态很好,看来我不必太过于担心了,最坏的结局也就是坐在轮椅上一辈子,那没有什么的,很多了不起的大人物,比如霍金,史铁生,他们都残疾,但是也活得很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是我哥哥生命里的最后一次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