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此生竟是何德何能,能让我最敬重的二位来为我谋划。
颜太傅站在大殿的中央,将对着大殿上方我的视线慢慢移开,扫向了众人,在身边众臣皆皆惊疑的目光中开了口:
“臣于中原混战之年跟随太上皇,一心一意、力所能及的为赵国尽臣的微薄之力,然,孝元后同太上皇怜惜臣才,太皇上弥留之际,赐臣以摄政王之位,望臣辅佐新君。臣一向淡泊名利,委言婉拒,这三十一余年只在太学殿中,以微薄之才教导皇室和世家子弟。”
说到此,颜太傅叹息了一声,“臣多有不才,然太上皇对于臣却寄予厚望,将这身王服依旧派人送予臣府中,并同臣说:‘朕的旨意已下,这官职便是为太傅所留,朕等太傅心甘情愿穿上它的一天。’如今,先皇同太上皇相继去世,新皇却又是如此的身份,臣愧对太上皇同孝元后的寄望,愿意以臣这枯木之身,立于这朝堂之上辅佐新君!”
赵宸恭的神色忽然有些变化,他急促的呼吸着,似乎带着些许期盼走动了几步,对着颜太傅道:“如今朝中还未立新君,太傅大人心中可是有人选?”
颜太傅对着赵宸恭的面容,笑着道:“梁王殿下所说即是,臣这次前来,便是助众臣立下新君,孝元后逝世之前,留臣一道旨意,望臣能以摄政王之位宣读这道旨意,立下新君。”
提到了我的母后,赵宸恭脸上的光彩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他有些不安的望着颜太傅,那阴厉的目光忽又转向我的身上,神色多有激动。
蒋太公笑呵呵的打趣道:“想不到你这老东西还留了一手,孝元后的旨意如何,太傅大人不要卖关子了,当场宣读吧!”
颜太傅脸上的笑容更盛,从袖口中掏出了一张略显旧色的明黄布帛。
我定定的望着他,胸腔中的心脏跳动的厉害,眼角的湿润快要模糊面前的光景,可是朦胧中依旧能看清颜太傅对我安抚似的笑容,紧接着,整个大殿静谧无比,颜太傅硬朗的声音一旦飘出,众人皆是屏住了呼吸,聚精会神的竖着耳朵倾听。
“……赵氏天下得来不易,本宫之女宸安,自幼心性坚忍,天慧聪颖,年岁虽小,却熟读群书,本宫怜惜其才情,自幼以国事相辅,就连朝政之事也从避讳予她,然慧极必伤,宸安心中虽通透万事,却一直以痴傻之目示人,宸安越出色,本宫便越是伤其女儿身份,宸穆虽说乃是赵家长子,但本宫心以天下为重,可若其不能胜任,便废黜以立宸安……”
颜太傅的话语刚落,众臣的面色皆具惊愕,颜太傅收了手中的旨意,不缓不慢的继续开口:“大长公主乃有臣亲自教导,想必刚刚众人也听见了,大长公主精通国事,才学品性绝佳,臣愿意听从孝元后的旨意,拥立大长公主为新君,为其辅佐天下!”
说罢,他抬头望着我,轻轻拍了衣袖,跪在大殿之上,双手伏地,伏身行了大礼,以头碰地,口中还在洪亮的念叨:
“臣颜行知,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颜太傅这一声叩首响彻在整个大殿上,周遭的大臣皆是立在身侧纷纷不言语,我站在高台上,抬着头望着人群中跪着的颜太傅,心中涌动的暖意和酸涩一点一点的占据整个胸膛。
舅舅立在颜太傅的身侧,穿着一身威风凌凌的武官朝服,卸了腰间的长刀,置于一旁,双膝跪地,遥遥望着我,坚定的道:“将领秦宵,拜见吾皇!”
站在我身侧的宁文,他在我的耳畔带着一声颤音轻声道:“姑姑,天下就要靠你啦!”
我偏过头望着他,少年人俊朗的面目上绽开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他拉着身侧的宁纪退后了几步,轻轻的跪在了地上。
紧接着,大殿上的蒋太公、朱少卿举着板芴徐徐走到大殿的中央,掀开了衣袍,以同样的姿势,在大殿中行着大礼。
殿外,领着禁卫军的庞仲明穿着一身朝服,迈进了大殿,跪在地上,高声道:“臣庞仲明,拜见吾皇!”
他的话语刚落,殿外的禁卫军忽然齐刷刷的在殿外跪了下去,刹那间,一阵阵整齐的高呼声从殿外传来,“吾皇万岁万万岁!”
刀剑兵戈同地面相接处的碰撞声同这不绝于耳的高呼声融合在一起,传入大殿是怎样的震撼耳膜。
紧接着,大殿上,站着的朝臣陆陆续续的跪了下来。
赵宸恭立在殿中望着大臣们臣服的姿态,不可置信的怒声道:“疯了,你们都疯了!”
可是,没有人在意他的这句话语,就像大势已定一般,所有的朝臣都跪在了地上,整个大殿,只有赵宸恭一个人站着身子,望着我,脸上写满了阴鸷。
耳边的欢呼声还在继续,我见过赵宸穆的登基之礼,见过赵宁佑的登基之礼,可是没有哪一次比得上这次再让我这般感动、震撼!
这就是皇权的力量,地上跪着的皆是臣服于我的朝臣,可是,为何在这般激动中,我又觉得万般沉重。
是的,这不仅仅是一个臣服之礼,更是群臣对一个帝王的信任,如今,我将要承载着这份信任,同当年我的父皇一般,坐上中原的宝座。
胸腔中的那颗心从未跳动得如此剧烈,我望着殿堂下跪着的众人,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此刻,我终于明白了当年母后的矛盾。
这个宝座承载的是无上的荣耀,可是更多的,它是一份百般沉重的责任,它是天下苍生的荣辱,不单单是一个快意决断的权杖之位。
颜太傅此刻抬起了头,他注视望着我,布满皱痕的脸上写满了鼓励。
我转过了身,偷偷抹掉了眼角了眼泪,在心中万般的澎湃中走向了我面前这个金色的宝座,迈开步伐的腿还有一丝颤抖,可是我的心却从所未有坚定。
一旦我坐下,整个大殿中传来了一声震天动地的呼唤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般呼唤响彻大殿,似乎又叫嚣着从殿外涌了出去,弥漫在整个太极广场上,又冲向了云霄,笼上了整个京城。
从此,我便不再是我。
而是一个肩负起整个中原大地万民苍生重则的帝王。
鼓楼的古钟于忽然被撞响,悠扬而凝重的鼓声传了开来,新帝即位了。
一日之间,赵宁佑被废黜,新帝上位。消息从宫中出发,紧锣密鼓的传送到了中原的各个州县,京城的皇榜上和高栏上很快张贴了新帝即位的消息。
宫中这般巨大的变数并不是令人最惊讶的,相反即位的新军居然是个女帝,这才让人哗然。
从光明正大殿出来往寝宫的方向走去,颜太傅跟在我的身后,我心中疑惑,对着太傅道:“学生不知,太傅大人是如何算得道今日之期?”
颜太傅在我的身旁笑着道:“其实老臣早就回京,至于老臣为何算得道今日的日期,皇上要感谢一个人!”
我惊讶的张大了嘴巴,急声追问道:“是谁?”
颜太傅似乎并不打算告诉,他继续卖着关子对着我道:“这个人,以后皇上就知道了!”
回到寝宫的时候,阿桃和阿碧早就得知消息,她们齐齐的跪在殿外的门口,远远瞧见了我的身影,阿桃抬起了头,眼眶红的厉害却掩不住神色中的欣喜之意,也许,她们并不明白,今日,我不过是去了一趟光明正大殿,为何回来的时候变成了新皇。
“……公主……”阿桃叫唤了我一声,却被阿碧猛然一推,阿桃红着眼眶哭着道:“公主,奴婢高兴,可是改不了口怎么办?”
我笑着望着她,道:“改不了就改不了吧。”
话语刚落,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猛然回过了头,却见素来衣装雍容的季青茹脸色苍白的站在殿外的石道上,脚步虚浮。
也顾不上自己的仪容,她突然走进,一下子跪在我的身边。
她身后的莲一和莲二瞧见了一把走了过去,心疼的拉着她道:“娘娘!”
听到这声称呼,我面色一冷,大声斥道:“将这两个宫婢拉开!”
拥上来的宫里迅速押着莲一莲二,跪在地上的季青茹吓得浑身一抖,可是,此番,她跪在我的面前,连脸面也不顾了,只是凄惨的对着我道:
“佑儿,大长公主,你要杀了佑儿吗?!这事情都是我错,同宁佑无关,你放过他!”
喝退了周遭所有的宫人,空荡荡的院落只留下我和季青茹二人,我站直了身体望着她的面容,厌恶的开口道:“你可知道欺君之罪是如何?赵宁佑明明不是我大哥的孩子,你怎么有脸面让他在宫中顶着皇子的名字?你怎么有脸面在宫中心安理得的当着太后?”
季青茹的面容却是流满了泪水,她有些不甘,神色却依旧痛苦,仿佛赵宁佑被打入大牢的事情压跨了她最后一根神经。
“我原本不曾想着进宫,沈康叛了国也满门抄斩的时候,是你大哥在押解的途中冒着暴雨派人救了我和宁佑母子。他同我说,自从五年前见到我,便喜欢上了我,然而当时沈康在世,可如今沈康离去,他不嫌弃我嫁妇之身,他同我说,他愿意将宁佑视如己出。我当时并不知道他是太子的身份,心怀感激中跟了他,可是,当他将我带入宫中,见你母后的时候,我才知道,我错的多么离谱,可是,可是当时却没有回头路了!”
我望着她这样哭诉的面孔,对她和赵宸穆更加的厌恶。母后当年的病重一部分是因为万鸢这个女人的手,另一部则是她同赵宸穆的争吵。
赵宸穆为了私欲,几番同母后争辩,母后心中气愤多有郁结,久而成疾。
我冷笑着望着她,对着她道:“若是当真如此,我大哥立赵宁佑为皇子的时候,你不阻拦他,这可是冒充皇族之子的死罪,难道你当真以为,这事情天衣无缝没有人发现吗?”
季青茹哭诉着,没有说任何话。
我轻声对着她道:“我不曾想为难你,你既然是我大哥的心头之好,那我便留你个全尸,上去去陪着他罢了,免得他多年地下寂寞。”
瞬间,跪在地上的季青茹脸色苍白,如纸片一般瘫软了下来,她哆嗦着声音对着我道:“好,在我死之前,能否让我见一次佑儿?”
晴空无云一碧如洗。
我想我是讨厌季青茹的,可是此刻,想到了赵宁佑,我又有了片刻的心软,我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摸样,答应她。
季青茹跪在地上,单薄的身体瘦削的厉害,她颤颤巍巍的伏下身子对着我道:“谢皇上。”
刑部的大牢森冷阴暗,入口的灯盏上的糊纸早就破开了一道大口子,里头的火焰肆意的跳动着,
刑部的方大人带着我们往关押犯人的地方走去。
这里是重犯之地,几间干净的牢房内关押的重犯并不多,我扫了一眼便看见了宋圭的身影。
宋圭的罪名还没审实,他瞧见了我身影,悠闲的坐在石床上斜着我道:“大长公主真是好兴致,过来看望罪臣吗?”
方大人在一旁呵斥道:“大长公主如今贵为新皇,宋大人这般无礼,罪加一等!”
宋圭一听,盯着自己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爬起身来,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我半天,这才开口道:“大长公主果然好本事,我倒是小看了大长公主,旧皇一入狱,大长公主便登了基,想必宋家的事情,大长公主怕是也参了不少手吧!”
方大人刚想呵斥,我却阻拦了他,笑着瞧着如今身形微有狼狈的宋圭道:“宋大人的案件早就被送审了,等最后几桩陈年的案子被查明,朕便要亲手将宋大人送上路了,这几天的逍遥,大人还是好好享受一番吧,宋大人做了这么多件亏心事,免得上了黄泉路就被打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你!”宋圭气愤的走到铁栏边,死死的盯着我,冷声道:“老臣多年抓鹰,这次反被鹰给啄了眼,栽在了公主的手中!”
我不理会他,径直向前走,没走几步,便在不远处瞧见了沈佑的身影,心突然就咯噔了一下,刚刚讥讽宋圭笑意瞬间凝在了嘴角,静静的望着面前的人。
牢房的地面阴暗湿冷,沈佑穿上了一件囚服立在铁栏的不远处,如一根挺立的秀竹,在我的眼中,却见不得半点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