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的动作,嘴角的弧度忽然凝了凝。
礼官的声音洪亮而大声,殿外还挤着一堆观礼的外臣,赵宁佑叩首的动作流畅而一气呵。
在殿外那整耳欲聋的爆竹声中,我愣了神,阿桃端着漆木托盘走了过来,轻轻的唤我一声,我这才缓过神色,嘴角重新弯起,从阿桃递过来的托盘中分别取出了象征身份的玉如意递给了跪在地上的新娘,地上的宋心瑶和秦羽身侧的嬷嬷将她们的头盖掀开,接过如玉,她们恭敬的俯下了身子,声线清亮,带着新嫁娘的娇羞,“谢大大长公主!”
视线落在赵宁佑身上,我将托盘上朱红色的锦袋捏在手中,静静的望着他,我将手递了过去,里面装的是一对墨玉,龙凤金镶玉图案分别雕刻在墨玉的两侧。
这是母后曾经亲手给我的,记忆中,她眉目慈祥的将这对龙凤玉佩塞在我的手中,嘴角带着一抹宠溺的笑容,抚摸着我的额头,笑着道:“这是当年你父皇当年送到秦家的聘礼,是母后的心爱之物,如今,母后留给你,等到娘的宸安将来找到自己心爱的人,就将玉佩的另一半就送给他,你们也定能同母后和父皇一样,相爱到老!”
锦袋中的东西搁在我的手心中,微微有些烫手,我想起了母后的当年话,只觉得格外的辛酸,可世上究竟有没有那种地老天荒的爱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对玉佩寄托了母后太多的回忆。
现在,我要将它交给赵宁佑,我从不相信天地间的神佛之论,可是将这载满了我思绪的东西递过去后,我对着赵宁佑黑曜石般的双眼,轻声道:“愿你们同宁佑永结同心,相敬如宾,多福多孙!”
是我的愧疚也好,是我的执念也好,我希望这承载着母后寄托的玉佩,也能保佑赵宁佑和他的心上人。
赵宁佑伸出了手,接过我的掌心中的东西,拇指在我的掌心中轻轻划过,他的脸上似乎看不到一丝喜悦,抿了抿唇,低沉着声音,“谢姑姑!”
叩首完毕,礼官将新娘分别带至她们的宫殿,赵宁纪被一位宋家的嬷嬷带着哄骗到了德阳宫去压床,寓意着新人早生贵子。
礼节完毕后,赵宁佑去了宴厅去招待来观礼的大臣,
新娘们分别落坐在德阳宫和坤如宫,阿桃阿碧,还有早些日子秦家送来的那位李姑姑随着我去了坤如宫。
我们快进坤如宫的暖阁时,便看见秦羽掀开了头上的盖头,依靠在床榻上小憩,一听见门外的动静,她惊的一下子坐了起来,她身侧的嬷嬷轻声安慰她:“娘娘别怕,是大长公主来了!”
秦羽这才松懈了下来,脸上的红妆还未卸去,朱红色的双唇艳丽无比,她起了身,笑着道:“表妹,你来啦!”
我点了点头,然而她身侧的老嬷嬷一听见这个称呼,立即惶恐的纠正她道:“娘娘,以后您该随着皇上一样得叫姑母了!”
秦羽顿了顿,头上的发冠的流苏垂下,微微晃动了几分,这才敛了笑容,有些别扭的不自然的喊了我一声。
宴厅的宴席似乎已经开始,坤如殿的外厅的小宫婢们低眉顺眼的垂着手立在一旁,暖阁内台案上的火烛灯还在燃烧,灯火晃动,晕染了大团的暖光。
“皇上去了前厅么?”秦羽站起了身子,视线朝着暖阁外又瞧了一眼。
看着秦羽面色孤寂的摸样,我安抚她道:“今日观礼的大臣太多,宁佑估计等散了晚宴才能过来。”
秦羽身旁的嬷嬷似乎早就把我当成了自己人,她扶着秦羽坐在软榻上,神色担忧的对着我道:“听说,太后娘娘在德阳宫里坐着?德阳宫的娘娘跟太后娘娘走的这么近,我家娘娘怎么办?”
我挑了挑眉,顺着阿桃给我垫好软垫的椅子落座了下去。难道今日才知道宫里的青太后抱宋家的大腿抱的那么紧,早前做什么事去了,进了宫也不将消息打探清楚。
不过再说,就算季青茹这个女人再怎么向着宋心瑶,你们不是还有劳资这个大长公主么?忧心个什么?
于是,我抱着阿碧塞给我的暖手炉看着秦羽的面色道:“表姐怕什么,宫里有宸安在,定会护着你的,再说,我见宁佑对宋家的姑娘不怎么样,表姐又何必妄自菲薄?”
话语至此,她身侧的嬷嬷脸色似乎还有些忧愁,仿佛信不过我,总觉得我不靠谱似的。倒是秦羽,听到我的话,神色倒是舒展开来,视线又往着屋外望去,似乎,就这么扫一眼,便能看见宁佑的身影。
屋子外头忽然来了一个传话的小宫婢,说是太后娘娘让我去梧桐苑吃午膳,我想了想拒绝了,让小宫婢回了话,在坤如宫用膳。
秦羽从早上到现在饿了大半天,等到传膳的宫女端上了小点心,她也顾不得脸上的妆容,她身旁的嬷嬷在一旁心疼的看着她唇边的红妆晕开,秦羽倒是没有察觉,大概腹中饥肠辘辘的滋味真的不好手,她一口吃掉了三个糯米团子。
“哎,娘娘,您慢点!”秀嬷嬷在一盘劝说着,又在一旁拍着她的后背。
我拿起了汤勺,吃了一盏银耳汤,还未吃完,咽下口中食物的秦羽忽然开了口:“姑姑,你说皇上散了晚宴才回来?”
我放下了手中的银勺,接过阿桃递过来的绣帕擦了擦嘴角,点了点头,“是啊,到了晚上,宁佑还要同你合卺礼呢!宁纪已经被宋家的人借去压床了,等宁纪过来,我让他在你们的龙凤床上呆久一点!别怕,宸安都是向着你的!”
可是,秦羽并没有因为我的承诺而喜上眉梢,相反,她有些愁眉苦脸,出声问道:“那行了合卺礼之后呢?黄上是要在我这里歇着,还是去宋姑娘那里歇着?”
我擦嘴角的动作陡然一顿,她身侧的秀嬷嬷还在跳脚,“娘娘,这番话可得矜持一点说!”
我慢慢放下了手,心中也咯噔一下,这个我还真拿不准主意,虽说我是赵宁佑姑姑,可他想睡哪个姑娘这件事情我可做不了主,已经给他逼婚了,再逼着他同姑娘妖精打架,他定然一辈子恨死我了!
我默默的垂了眼,只能出口道:“来日方长,表姐别思虑太多!”
出了坤如宫,我身侧跟着过来一直沉默着的隐形人李姑姑忽然开了口,“羽妃娘娘在宫中指望的人就只有大长公主了,大长公主可要帮衬着娘娘。”
我踩着积雪的脚步顿了顿,眉头微微一皱,扫了一眼恭敬着身体的李姑姑,心中没有由一顿烦躁之意。
阿桃拧了拧眉,尖着声音对着她道:“李姑姑,你这是什么口气,大长公主做什么事情什么时候轮到姑姑你管教了!”
阿桃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我顺手走到一棵凝着积雪的梅树下,伸出了手不经意的折断了一枝开得正艳的红梅,瞧着李姑姑那番恭敬的姿态,冷笑了一声,面上倒是表情委屈,
“外祖父不过让李姑姑过来顾着我的安危,怎么连表姐的事情李侍卫也这么上心?”
李姑姑硬朗的身板弯下了腰,轻声道:“属下不敢。”
我抖了抖手中梅花枝桠上的积雪,看着它们徐徐飘落,面上的神色冰冷如霜。哼?你不敢?我倒是看你胆子挺壮?
“姑姑也来折梅?”清亮的声音从雪地上传来,我抬起了头,不远处一身绯红衣衫的赵宁霜带着两位身边的婢女一同走了过来。
宁霜的眉眼柔和,雪白的脸蛋上因为寒冬的冰霜冻得有些通红,她拉紧了身上的斗篷,小跑着跑了过来,墨色的长发垂在她的身后,如云缎般柔顺好看。
“如芳苑的红梅也开了,似乎不如这里的好,姑姑也要折一枝待会去么?”宁霜一手攀上了寒梅枝,笑靥如花。
我很快绽开了笑容,望着她的动作道:“宁霜折了要放在自己屋子里么?”
宁霜摇了摇头,手中一用力,折了一只花朵团簇的红梅,轻声道:“太后娘娘说新进宫的瑶妃娘娘喜欢红梅,便托我折几枝放在德阳宫的花瓶中。”
我一听,神色顿时不好,季青茹这幅恨不得成为宋家腿部挂件的姿态真真恶心,进宫第一天,便让我赵家的千金公主来折梅花,宋心瑶不是带了一堆丫鬟过来?这些个人的手都废了吗?没废掉连个梅花都摘不了吗?
真真气煞人也!
我一把夺了宁霜手中的腊梅枝条,委屈的开口道:“宁霜都没有为姑姑折过梅花,这支给姑姑吧,宋姑娘那边让他们派人再折好了!”
宁霜一听,笑着对着我道:“我倒是什么,姑姑喜欢就拿去好了,宁霜再折一枝!”
不行!望着她欲要踮脚的动作,我立马阻拦住,一手扒着她的胳膊不让她动作,然而视线越过宁霜的身后,倒是看见了一个让人不愉快的身影。
我拧了拧眉头,瞧着不远处,穿着臣服正恭恭敬敬的同春华苑路上的太监问着路的宋凡成。
压制着宁霜的胳膊松了手,这个时辰,宴席还没有散去,宋凡成作为宋家观礼的朝臣不好好在饭桌上同大臣们寒暄寒暄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宋家的人长的就是碍眼,一瞧见那边的人影慢慢直起了身子,望着这边看过来的时候,我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偏偏,这个外表看起来虽然无害但在我心中一肚子坏水的宋家人慢悠悠的朝着我们这边走了过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年人,看着很陌生。
“微臣拜见大长公主,四公主!”
宋凡成走了过来,甚是知礼数的弯着腰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