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话语刚说完,福宁宫的殿口便走近了一个身影,赵宁佑有些诧异的问我,神色也朝着我的身后望了望,视线扫过一旁空荡荡的圆桌,一边又望向了我身侧的阿晴,神色有些疑惑。
我暗道不妙,将手中的东西又往里头藏了藏,视线躲闪之际瞧到了被我放置在一旁的楠木箱子,我眼神一亮,弯着眉眼对着赵宁佑甚是和蔼的笑了笑:“没什么啊,姑姑让人……扛了一箱子贺礼送给你!”
赵宁佑的神色不变,“那姑姑手中的东西是什么?”
阿晴一看瞒不过,一个劲的弯下了身子认错请罪,一下子把我招供了出来,“奴婢该死,忘记了提醒了大长公主,公主不小心撕坏了宋姑娘送来的拜帖,是奴婢大意了,奴婢领罪!”
我眉头微微一蹙,瞧着惊慌的阿晴,索性将手中那团撕碎的纸片在赵宁佑的面前摊开,装作无辜道:“姑姑不过是微微用了点,哪知道这张帖子这么脆!”
几乎所有的人都垂了眼,默默的瞧着我手中撕得极其规整的纸片。
好吧,这些个眼神都是个什么意思?我皱了皱眉头,将手中的纸片又蜷起来,瞧着赵宁佑那张愣松的险些失落的脸,不情愿道:“大不了,姑姑赔你一张?!”
赵宁佑终于抬起了头,惊讶的望着我:“怎么赔?莫非宋姑娘也送了姑娘一张?”
呵呵,怎么可能,我同宋心瑶只在灵云寺见过一面,我又不是酷帅狂霸拽的美男子,同她又没有什么交情,怎么可能送我这个?真是想太多!
虽然话虽如此,我还是委屈了一下自己找了一个折中的法子来安慰我的大侄子,我想了想,将手中的碎纸片拼拼揍揍的对着赵宁佑道:“姑姑给你抄录一张就是了!只要你不——”嫌弃。
“好!”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赵宁佑立马应承了下来,脸色也好看了许多,生怕我反悔般又认真叮嘱一二:“姑姑答应的事可要做到!”
瞧着赵宁佑瞬间回复的脸色,我心中气愤难平,这么宝贝这玩意,当初是谁嘴上一个劲的对着我可怜兮兮的说:“姑姑,连你也要逼我?”劳资现在可是一点都没有逼你,倒是你在一个劲的逼劳资!
“阿桃,去拿笔墨!”我皱着眉头对着阿桃大声喊道!
阿桃刚要动身,却被赵宁佑拦了下来,赵宁佑喝退了其他人,将我带到了里间,摊开了他书桌旁的一张上好的宣纸,从笔架上亲自取下了一只紫毫笔递给我,又握起了一块方砚开始磨墨。
我接过他手中的笔,站在书桌旁,瞧着赵宁佑这般殷勤的动作,心里气的直呕血,真是受够了!不就是一张拜帖!就这么巴巴的让我赔,我们还是不是史上最好姑侄了!
然而,赵宁佑听不见我内心如暴风雨一样咆哮的吐槽,他停了动作,只是一个劲的催促我,“姑姑,快动笔啊!”
真是尼玛自作孽不可活啊!
我将快要吐出的老血又咽回了喉咙,提着笔瞧了一眼旁边碎片上的痕迹,提着笔,脸上带着怒气写下了拜帖开头的尊称,
“圣上亲启……”写完这四个字,我心中顿时泛起了一股满满的酸涩之意,果然娶了媳妇,就要快忘记姑姑了。
就当我在自己惆怅的悲伤情绪中不可自拔的时候,赵宁佑凑到了我的身边,瞧着我写的东西,将一双英气的剑眉蹙了蹙,伸出了手毫不留情的一把将我笔下的宣纸团了起来,“嗖”的一下,扔在了地上。
我瞪着一双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这一番动作,怎么了怎么了!莫非嫌弃我的字太潦草太丑了吗?!难道还要逼着劳资同那个宋心瑶一样,写个一模一样的簪花小楷给他吗?!吾靠!劳资才不要写那种娘兮兮的字体!
就在我一脸镇定,内心却开启了疯狂吐槽模式的时候,身旁的赵宁佑开了口,“不如这样吧,我来说,姑姑你写!”
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了什么药,可赵宁佑的脸色异常淡定,伸出了手细心的抚平了我面前的宣纸,修长的手拿着沉甸甸的砚石压着宣纸的一角,他的侧脸闯入了我的面前的视线,我静静的看着他漆黑瞳孔上方那一排颤动的睫毛,看着他的双手从厚实的广袖中伸出,就连铺设宣纸的动作都是那么温文尔雅。
“枕前发尽千般愿,”赵宁佑开了口,低沉温润的声音如溪流在我的耳畔划过,福宁宫内的炉火烧得旺盛,我穿着身上那件厚实的狐裘,闷的有些出汗,可是笔下却鬼使神差的写下了赵宁佑的所说的每一个字。
笔酣墨饱,每一个字我写的极其认真,很快俊秀飘逸的章草跃然在纸上。
赵宁佑只是闪着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望着我书写的动作,不紧不缓的又说了下一句:
“要休且待青山烂。”
最后一个字写完,我静静的握着笔,低着头望着这一句杂诗。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我的神情顿时微妙了起来,这样的一首《菩萨蛮》从赵宁佑的口中说出,带了一分我说不出的旖旎味道,可是看着赵宁佑那一张无比正直的脸,我又暗暗觉得自己想多了。
赵宁佑瞧了一眼这宣纸,倒是很满意,他小心翼翼的接过,将它放在一旁晾干。不仅如此,他还像一个没事人一般同我开口道:“这首词的意境,我觉得极好,不知姑姑怎么看?”
我微微蹙起了眉头,不知道他所谓何意,这不就是一首情诗嘛?讲的是主人公相爱相恋、缠缠绵绵、矢志不渝,等到天崩了,地裂了你我二人之间的绵绵情话依旧永垂不朽云云之类的话语,有什么看头?
忽然,我想起了今天的正紧事,赶紧丢了手中的笔,将外室的楠木箱子拖了过来。
赵宁佑见我如此,赶紧过来帮我搭了一把手,他捧起这个沉甸甸的箱子丝毫不见吃力,将它稳稳的放置在书房的桌上。虽然名义上这是我送他的大婚贺礼,可是看到这么一个箱子,赵宁佑的脸色并没有流露多少欣喜,甚至脸上的笑容都抵不上我刚刚为他写的那副字来的灿烂。
“宁佑,你打开看看?”我有些兴奋的催促他道。
赵宁佑的神情忽然冷了下去,“姑姑明知我对这次的大婚并不期待,姑姑也要这样残忍的戳我痛脚吗?”
我脸上的笑意顿时凝住了,废了心将母后掏出来的嫁妆本送过来,得到的却是这样一张冷脸,呵呵,劳资果然是吃饱了撑着没事找事做。
我又重新挂上了笑意,双手抱住了那个箱子,吃力的捧起来,一脸无害的道:“宁佑说的对,是姑姑做错了,姑姑不该往你伤口撒盐,这箱贺礼还是等你娶了心上人之后,姑姑再送过来吧,姑姑……今日还是先回去!”
说着,我使出了全力咬牙切齿的抱着箱子,艰辛的往外挪,然而没走几步,便被赵宁佑死死的拦住,他极其霸道的从怀中又将那个箱子抢了回去。
“姑姑既然送了我,又怎么能要回去!”赵宁佑动作娴熟,理直气壮的要命,不过,劳资倒是气的要命!
卸了上面的铜锁,他很快的打开了箱子,一触及箱子中的东西,赵宁佑的目光陡然凝重了起来,漆黑的瞳孔也不可置信的瞪大开来。
他还保持着打开箱垄的动作,偏过头,却是目光灼灼的盯着我,声音带着一丝轻微的颤音:“姑姑,这是……”
我将视线静静的落在那箱子中被码得整整齐齐的金条和珠宝玉器,这样的东西在送出后,我连丝毫的不舍之情都没有。
要说凡是母后留给我的东西,我就像一个过冬的灰鼠,将它们藏在黑暗的洞口见不得光,如这世间最珍贵的东西一般,从来秘不示人。
可是赵宁佑却像我生命中许多坚守的原则中的一个特列,也许只因为赵宁佑姓赵,也许又因为赵宁佑是赵家这一代的领袖,被冠上了这样一个称号后,所有的事情,从一开始便都不一样了。
“这是姑姑的私藏,西北之地幅员辽阔,宁佑你一旦在此地建立水车造福百姓,整个西北的子民连同着锦州的州官都将对你感恩戴德!”我郑重的望着他,将那木箱往他的怀中推了推,“锦州的州官会你忠心耿耿,那样幅员辽阔的地方,有这样一个为民知大义的帮手,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等大旱过去,岭山的平原草地,我们可以圈养骏马,山脉绵延,林枝茂密,我们可以建立军队,训练士兵,山谷地势险峻,我们演练奇门兵甲之术,与其受朝中人的制约,我们可以在那样一个地方建立只属于你的军队!”
“外蛮恶狗不断,只要我们有同样骁勇善战的兵甲,这样的恶狗又成什么气候?!朝中宋圭一手遮天,我们要一点一点剥蚀他的羽翼,清除他的党羽,就可以安插宁佑你自己的心腹!我相信,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们办不成的,这赵家,也会在你的统治下迎来前所未有的辉煌!”说到这里,我渐渐激动起来,我相信赵宁佑,甚至比相信自己更要全副身心的信任他。
赵宁佑并没有说话,他抓着箱垄的手微微攥紧,那闪动的目光中包含了太多的情绪。
我的眼中却只看见了我规划的一切蓝图,“你知道,西北之地邻近汉门关,整个中原边境的边沿便是以汉门关为中心,分别向东西之地分散开去,锦州同汉门关有一道崇山阻隔,形成了天然的屏障。”
如今西北之地干旱,寸土不生,所有的人都不看好这里,可当那日在大殿上听见赵宁佑建立水车的打算,我就知道,赵宁佑定是同我想的一样,所有的人都放弃那块贫瘠的土地,可是赵宁佑却看见了那里地势的优势。
“只要我们将西北之地建立成秘密的军事基地,那里,将真正为我们掌控。”我对上他的视线,紧紧的望着他:
“这些银子你尽管去用,只要赵家好好的,姑姑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你准备的!”
我望着他,向他做出了我此生最大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