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这番哭诉,周新知道这又是锦衣卫在栽赃陷害良民。为了取得证据,他一面将李慕才先行收监关押,一面差人去李慕才家附近微服查访。这之前,周新曾巡视浙江所属的一个县,他穿着便服故意触怒县官,被抓到监狱中。在狱中,他同囚徒们交谈,因此,了解到全县百姓的疾苦,了解到这个知县贪赃枉法的情况,掌握了证据,于是告诉狱吏说:“我就是按察使。”知县听了,赶忙道歉。周新向朝廷上奏弹劾,罢免了这个知县。周新为民除掉一害,人心大快。从此,各郡县的官员闻风恐惧,没有不兢兢业业、勤于职守的。
此次微服查访,周新有很大的收获。
李慕才的一个邻居说:“李慕才平日温文尔雅,举止端庄,常常周济四邻,在街坊中很受尊敬。这次突然被锦衣卫抓送按察使衙门,大家都感到不可思议。”
当地里长也出来证明,“这几天锦衣卫军士确曾多次到李家去敲诈勒索,前几天许千户也曾亲自前往李宅,听说是要买一块什么玉璧,被李家拒绝了。”
·0··0·李家隔壁的沈老先生提供了一个最有力的证据,他说:“李家原有一个管家,名唤李云,平日人品不正,前几天突然失踪,而昨天我却在街上撞见了他,不知怎么他居然变成了锦衣卫的亲军,整天在大街上吆五喝六,大耍威风。”
周新得到这些证据,心中更加有底,一股无明火使他几乎难以自制,心中暗暗大骂:可恼可恨可恶的许应先!竟然敢将被他诬陷之人,公然送到我的提刑按察使衙门来审讯,分明是想借官府名义置李慕才于死地,也分明是想陷我周某于徇私枉法之地。堂堂王法,竟被他当成满足个人私欲的工具,我如果不为浙江的百姓申冤,岂不坏了自己一世清名?周新下定决心要除掉这伙锦衣卫恶棍。
一番冥思苦想之后,他终于想出了一个将计就计使许应先自投法网的办法。
就在将李慕才收监的第二天,周新派校尉给许应先送去了报帖,言说:“李慕才盗窃一案已审清问明,特请许千户屈驾按察使衙门,商议给李慕才定罪事宜。”
许应先捧着报帖,不觉一阵冷笑:在皇权和专横面前,那个被称为冷面寒铁的周新,到底还是服服帖帖地就范了。
激动和狂傲,使许应先有点不能自持,他马上派了一名亲兵前去按察使衙门送信:“一个时辰后,许大人将到按察使衙门会审李慕才,请周按察使做好准备。”
周新确实是做足了准备,他清楚地知道,先下手为强。如果要抓捕许应先,就必须将他们一网打尽。在他们这伙人中,只要有一人跑掉,自己就有被诬告下狱的可能。所以他与亲信幕僚反复研究了捉拿许应先的详细步骤。现在提刑按察使衙门里,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许应先前来投网。
下午,许应先在一队锦衣卫亲兵的簇拥下,无比傲慢威风地来到浙江提刑按察使司衙门。周新急忙赔着笑脸亲自迎出来。
“下官恭迎许大人!”
“岂敢岂敢!本官为了公事,有劳周大人!”
“许大人请!”
“周大人请!”
周新与许应先携手进入提刑按察使司府衙大堂。周新冲那些锦衣卫亲兵拱手说道:“现在请锦衣卫的亲兵弟兄们先到花厅休息去吧!”
许应先说道:“都是自家弟兄,不必客气,随便他们吧!”
那些锦衣卫亲兵寸步不离许应先左右,周新无奈,只得对臬台衙役们说道:“你们暂且退下吧!”
这时的大堂上,有二十多名锦衣卫亲军护着许应先,虎视眈眈地盯着坐在正堂位上的周新。
许应先轻蔑地瞟了周新一眼,问道:“周按察使,犯人李慕才为什么不押上堂来?”
周新谦恭地欠了一下身答道:“人犯现押在大牢,谅他插翅也难逃脱,不过在押出犯人之前,下官对案情还有几处不明,请千户大人明示。”
许应先一听就火了,大声吼道:“你的报帖上明明说案子已经审清问明,为什么现在突然又说有不明之处?难道你是想审讯我堂堂锦衣卫千户吗?”
周新赶紧解释:“下官怎敢审问千户大人,只是按察使衙门审案不比锦衣卫,对案中细节必须核对清楚才能详文上报。现在案中有几处细节不清,如果轻率定案,恐怕影响许大人的官声。”
许应先道:“这么说你是为我好了?也罢,你哪里不明白,只管问来。”
周新接道:“多谢大人,下官想问一下,那李慕才进你的官邸行窃是结伙去的呢,还是独身一人前往的?”
许应先说:“偷东西能结伙去吗?自然是一个人。”
周新紧接着说:“既是一个人去的,许大人送来的遗失清单中有金银、珍珠、玉石、玛瑙之类,这么多东西,他一个人如何拿得了?”
“这个……”一句话问得许应先瞠目结舌,忙改口道,“那李慕才本是勾结了一伙江洋大盗一块去的,只是行窃时,是李慕才一人进屋,其他人在门外接应。”
“这么说进府行窃的并不止李慕才一人?”
“对,不过李慕才是贼首罢了。”
“既然是成伙行窃,为什么只抓获李慕才一人?”
许应先被问得有些焦躁,随口答说:“其他人都是江洋大盗,见事情败露,都逃窜了。”
周新微微一笑道:“一伙贼人行窃,把贼首丢下,其他人都跑了,恐怕难以叫人相信。”
许应先恼怒地说:“事情确实如此,难道我堂堂千户还会撒谎不成?”
周新急忙站起来施了一礼说:“千户大人所言,怎能不实?只是来的是一伙,擒住的只是一人,连个旁证都没有,恐怕难以向上司禀报。此外,下官还有一事不明,要向千户大人请教。请问这锦衣卫衙门在京及在外地各负什么职责?”
许应先见问起锦衣卫的职责来了,不觉有点神采飞扬,当即答道:“上护天子,下护黎民。出得京来有缉捕奸盗、保境安民之责。”
周新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说:“原来如此,可一夜之间,锦衣卫官邸居然被盗,堂堂千户竟不能抓获强盗,而仅仅擒获一个文弱书生,下官如果如此向上禀告,恐怕于许大人的官声有些不利吧?”
周新这句话又使许应先一愣,是呀,周新说得对,身为皇家护卫,竟连自己的官邸也看护不住,眼睁睁地看着一伙强盗逃逸,这分明是自己失职无能呀!“这个……”许应先竟连一个借口也找不到了。
再看那周新,态度非常谦和,显得绝没有诘难之意。周新见许应先被问得汗流浃背,便伸手从公案上把那张失物清单拿起来,递到许应先面前,轻声说:“大人,这张失物清单可曾查对过?”
许应先说:“是我亲自查对的。”
周新面色庄重地说:“这张失物清单价值在千金以上,李慕才一下子偷了这么多东西可要定成死罪的呀!”
许应先故意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说:“该定何罪,自有朝廷王法为据!”
周新感叹地摇了摇头说:“那么李慕才只有死路一条了。”
许应先满意地点了一下头说:“周按察使到现在才说了一句痛快话。”
周新说:“大人放心,下官定依朝廷王法行事。”
说到这里,似乎把案子的事全问清了,周新将椅子挪了一下,又转向许应先,好似拉家常一样地问:“许千户是富贵世家出身吧?”
许应先摇了摇头说:“不、不,许某本是行伍出身,家境并不富裕,全凭自己一身武功,东挡西杀,才挣到个千户的职位。”
周新又问道:“不知许大人居官几年了?”
许应先道:“不多不多,十年而已。”
周新有些羡慕似的问:“锦衣卫千户年俸多少?”
许应先脱口答道:“禄米八十石。”
听到这里,周新脸色陡然沉了下来,庄重威严地诘问道:“年俸八十石的五品京官,居官仅仅十年,又非富贵出身,却在浙江临时官邸内一下子就失去了千金,这许多钱财你是怎么得来的?!”
“啊……”许应先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周新绕来绕去,竟把自己绕到了陷阱里。这个问题让他无法回答,他一时间面红耳赤,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由得恼羞成怒,两目如电,挺身站起来冲周新喝道:“大胆周新,竟敢当面戏辱本官,难道你就不怕丢官入狱吗?”
只见周新手捻长髯,“哈哈哈哈……”一阵大笑,笑罢脸色一沉,双目凝光,字句铿锵地说:“想我周新,乃太学举贡出身,二十年来秉公执法,忠正不阿,从来没想过怕死二字。你身为万岁爷的御用侍卫,十余年来仗势欺人,早为天下所共指。这次来到浙江,又假公济私,强索民财,霸占良女,滥用刑罚,残害百姓,弄得家家怨恨,人人喊打,自己不知收敛,竟欺压到我堂堂提刑按察使衙门头上来了,难道你就不怕王法吗?”
许应先指着周新的鼻子吼道:“你血口喷人,说我残害百姓,有何证据?!”
周新将惊堂木一拍,指着公案上那厚厚的状纸道:“这一张张洒满血泪的状纸就是凭证!你自己写的失物清单就是你的供状,本司难道冤枉你了不成?”
听到这里,那许应先一个箭步蹿过来,把一沓状纸抓在手中,三把两把撕得粉碎。
这一下将周新直激得怒发冲冠,他再一次把惊堂木一拍,大声喝道:“许应先!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所在?”
许应先毫不示弱,冷冷地说:“不过是个小小的臬司衙门。”
周新说:“堂堂臬司衙门,岂能容你跋扈横行?”
许应先冷笑一声道:“不要说是你这个小小的臬司衙门,就是京师的刑部大堂、都察院内,许某也照样通行无阻。”
许应先虽然口放狂言,但心中不禁一悸,因为周新的话提醒了他,他知道周新向来是个不畏权贵的人,不光提刑按察使衙门上下都敬重周新,就是在京师的朝堂上,周新也是大名鼎鼎,看来,在他的衙门里僵持下去对自己没有好处。俗话说得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于是许应先冲周新大喝一声:“周新,本千户早已侦知你有意反叛朝廷,特来缉拿于你,军士们!”
许应行这么一声呼唤,护卫在旁边的二十余名锦衣卫亲军齐声答应:“有!”
许应先喝令:“将叛臣周新拿下!”
二十余名军士应声抖出刑具就向周新扑来。
周新当堂一站,满脸正气,厉声喝道:“大胆!”
那军士们竟被他的凛凛正气吓得不敢上前,只见周新把乌纱帽和袍服整了一下,带着逼人的威严喊道:“升堂!”一声喊罢,只听大堂两侧齐声威喝,三班捕头、六房校尉、掌刑军士、操刀刽子手及站堂护卫,一个个手持钢刀利刃冲上堂来,把那二十余名锦衣卫亲军紧紧围在中间。
那班锦衣卫军士原来都是色厉内荏之辈,刚才仗着许应先的威风还神气十足、盛气凌人呢,现在一见提刑按察使衙门这班生龙活虎的校尉、军士个个怒目盯着他们,顿时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个个低头垂目,刚才的威风早给吓跑了。
周新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公案前的太师椅上坐定,拿出一支火签往地下一扔,大声喝道:“把这些祸国殃民的狂徒统统拿下!”
“是!”校尉们一齐冲上去,像老鹰抓小鸡一般把那二十余名锦衣卫亲军按倒在地,捆绑结实,揪了下去。
这时,只有许应先还算没被吓昏,但声音也变得发抖了,他缺乏底气地说道:“周按察使,你拿我不得!”
周新说:“为何拿你不得?”
许应先猛然从怀里拿出一道黄缎子圣旨来说:“我离京前,纪指挥使亲授我一道万岁爷的圣谕,各省官员,不经万岁御批不得缉拿惩处于我。”
许应先的这一手确实在周新的意料之外。他事先没有一点准备,但皇上的圣谕是违背不得的,而此刻如果放了许应先,无异于放虎归山。周新想了一下才说:“圣谕本是保你秉公行事,绝不保你行凶作恶,本司当上疏夺回你的圣谕。也罢,且将许应先以外的帮凶悉数拿下,将许应先押解回锦衣卫行辕,圣旨一到,夺去恃恩,当即缉拿归案。”说罢一挥手退下堂去。
堂上捕头校尉,早就憋足了劲,把所有随从许应先前来的锦衣卫恶奴,连揪带拽地押往监狱,许应先本人则被押送回了锦衣卫行辕监禁起来。
2 许应先二次逃脱告恶状直周新生为直臣死直鬼
“周大人居然将皇帝老子的亲信侍卫监禁了起来!”周新的惊天举动,轰动了整个杭州城,一时民心大快。
“请周大人收下这些功德匾,这是杭州官民对周大人的敬意!”老百姓相约敲锣打鼓、抬匾挂花来到提刑按察使衙门前来表达对铁面无私的周青天的崇敬。“铁面无私”、“黎民恩露”、“龙图再世”的匾额,挂满了提刑按察使衙门。四方百姓选出一批德高望重的乡绅送来了珍贵土产、布帛,围在提刑按察使衙门前求见周青天。
“为民申冤,惩治奸恶,是我按察使的职责,无须致谢。乡邻们的盛情本司领了,但所赠礼物一概不收。乡亲们请速归乡里,不要误了农事。”周新叫一名幕僚出来传话。
“周大人不求名,不求利,真是咱老百姓的贴心人哪!”百姓们万分感动,竟然有人烧起高香,祈祷周新寿比南山。
周新随即又发出通告:
李慕才受许应先诬告,当即释放。
立即查抄杭州锦衣卫行辕,将锦衣卫敲诈来的财物尽数清点没收入地方府库,待禀陛下后,再发还给原主。
“周大人胆略过人,亘古未有啊!”周新这一系列的惊天壮举轰动了整个江南,就连总督、布政使也暗暗钦佩周新的胆略与魄力,周新一时间誉满大江南北。
“好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周新!你居然敢收押我这个万岁爷的亲信侍卫,有一天,我出去了,我让你身首异处,方解我心头之恨!”就在百姓们欢呼雀跃奔走庆贺的同时,被软禁起来的许应先则对发生的这一切怀恨在心。自许应先被押送回锦衣卫行辕后,虽然周新还以一个锦衣卫外官的礼节来对待他,每天饭菜都还不错,但他却完全失去了行动自由。按察使衙门派了一队刑狱军士,把锦衣卫行辕院子的大门守护得严严实实,巡逻的差役,不时在房前监视着许应先的一举一动,他要想逃走实在是难上加难。这两天,有几名负责审计的官吏,带着一班衙役,前来查抄赃物,把各屋里敲诈来的金银珠宝、玉石锦缎都搬出来,在院子里清点记录。这更使许应先感到恐惧,这些东西都是他的罪证。如果周新把这些东西列成清单上报朝廷,成祖皇帝很可能要拿自己开刀问斩。当前,唯一的活路就是设法逃走,抢在周新的前面进京,把周新诬告成逆臣。这样一可保全自己的性命,二可狠狠地处治周新,以消心头之恨。但周新绝不是傻子,他怎么会让自己的敌人从眼皮下逃走呢?许应先琢磨了两天,也没有看出一点周新防守上的破绽,最后,他终于死心了,放弃了逃走的打算,静等着周新前来判处自己死刑。
当夜色再次降临,看押的差役提着灯笼往屋里照了一照,看见许千户还在床上睡觉,这才放心地离去。许应先只将脸朝墙躺着。
“许大人!”
半夜时分,许应先刚刚蒙眬欲睡,忽然觉得有人碰了自己一下,他连忙坐起身来,脱口刚要喊“谁”,却被那人捂住了嘴,他以为是周新派人来暗杀他,就伸手去扳捂自己嘴的手。这时,一个声音在他耳边悄悄地说:“千户不要声张,我救你来了!”原来是李慕才的管家李云。
许应先心中一阵狂喜。
“您快换衣服,此刻值班差役已被我用熏香熏倒,赶快趁机逃跑吧。”李云小声说。
许应先赶紧接过李云递过来的衣服匆匆穿好。
“快从这里钻出去!”李云将房门从里面关上,指着后墙角说。
许应先这才看见墙上有一个狗洞,急急忙忙地从狗洞钻了出去。李云也随后钻出。这时正是六月初,没有一点月光,李云扶着许应先深一脚浅一脚没命地向前狂奔。
“报告大人,大事不好,那许应先逃跑了!”黎明时分,许应先逃跑的消息才被报告到提刑按察使衙门,周新被从梦中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