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亦三十三年,夏。
刑场周围,人声鼎沸。
连姓女子,今日午时将施以斩首之刑。
“大人,岚衾王府有人传来口信,说是将犯人带至后堂。”
“下去下去。”监斩官李大人拉过旁边的手下低声问:“王府来人了?”
“下面人说是岚衾王爷已经在后面等着了。”
“那带人下去吧。”
连心手脚上的铁链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她低垂着头跟着前面的人走着。眼里,从容不定,没有半点害怕的样子。
岚衾王背着手对着墙站着,监斩官弯着腰客气地过去打招呼:“王爷,人带来了。”
他点了点头,似乎对此人的做法很满意。
“哎。带过来。”
待脚步声远去,他转过身看着她。
“连心……”简单的一个名字,却如同从他心里割舍下的一片情。
“你到底,还是来了。云清。”
连心将头抬起,那张写满苍白与劳累的脸上,却无半点的喜忧。
她接着说:“你来,不只是为我送行这么简单吧?”
上官云清无奈地闭了闭眼睛,双手在背后紧紧握成拳。不到万不得已……不能那么做。
“连心,其实,一直以来,我只是想问一句。你可曾,有半点爱过?”
岚衾王爷,算起来,那也是银亦国君的兄弟。他现在称自己为我,可是,当初,他拿身份来压她的时候,他有没有想过。她连心再怎么卑微,也是个有血有泪的人。
她不答反问:“从我杀死连悠的那刻起,我们就不会有未来了是不是?连悠,从来都是她不是我吧?”
是啊,连悠吗?扪心自问,上官云清,你自己心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难道,你也不清楚吗?
“回答不出来?哈哈,那就让我来帮你回答吧。”连心从袖子里掏出一直私藏着的一把匕首,趁上官云清出神的那会,举着匕首,托着沉重的铁链朝他刺去。
他翻身绕过,一掌击出。
“噗……”
“连心!”待上官云清发觉那击出的一掌时虽迅速收掌,但对于没有武功的连心来说,已是狠狠地一击。
“这就是答案不是吗?”她含着血苦笑道。
答案?
当初,连悠恼怒,曾经也用匕首向他刺去……
“上官云清,受死吧。”那把透着寒光的匕首,就那么毫无阻挡地刺进了上官云清的胸膛。
在不远处的连心大声地提醒,却是徒劳。因为,凭他的武功,明明可以避开的,却宁愿闷声挨了一剑。
“那时,我就知道,不管你的心是向着花开还是借着花开名义的连悠,她对于你来说,始终已是不一样的存在。而我,在你们眼里,也许就是个装腔骗取怜悯和爱的贱女子。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靠着谁来得到你的心,我一直以为,我就是我,我按照我的方式在这个世界活着。我学会乖乖地不惹人注意地活着,我以为这可能就是我一生的写照。可是,从我爱上你的那一刻起,我真的痛恨自己,为什么我不是我呢?我根本不是我。”连心猛地咳了一声,红色的血丝顺着她的嘴角静静地滑下。
“连心,让我看看你的伤。”
她拂开他的手,“反正离死不远了,这点伤又有何影响。”
“你何苦……”上官云清眉头紧皱着,只得将手缓缓放下。
“王、王爷,时、时间、间不早了。这……犯人?”一个小卒进来禀报,身体颤抖着怕这个王爷一生气就将自己给处置了。
上官云清不语,连心让人将自己扶起。
“别了,云清。”
午时三刻,侩子手举着大刀准备落斩之时,连心突然大喊:“等一下!”
顾虑到此人是与岚衾王爷有些关联的,监斩官被这一叫差点吓得从椅子上跌落下去。
“等等。犯人连氏,还有何说辞?”
“大人,再容小女子片刻好不好?”
“快点,不能坏了规矩。”
“谢大人。”
连心颤抖着手向锁骨下方抚去,她的手沾满了自己的血水,一手抚过,那里竟显现出一块赤色玉佩。连心从怀里将那玉摸了出来,血色暖玉。天下只此一块。
江湖传闻,此玉冷暖相对,蓝赤一双。冷玉以气养之,暖玉以血灌之。冷暖之玉,皆有奇效。这其中之见解,从未有人见过。
连心在心里对自己说,天下女子,皆爱美。她不想,在这人生最后一刻还不能留个全尸。
倘若,传闻是真,倒也了了她的心愿。
镣铐在她的手腕上无情地刮擦,红色的血纹渐渐变成血痕,滴滴赤液从手腕滴落。
她狠狠地将玉从脖子上扯断,那痛仿佛是从自己的身上割下了那么块生肉般疼痛。
其实,江湖还有传闻,玉者,与己相融。早在以血灌入暖玉中的那刻后,玉便成了连心身体的一个部分。如今玉离,玉离……
“连心!”
最后,云清,能听到你如此急躁的声音,此生已无憾!
“连心!”那一声,撕心裂肺。上官云清最后的转身回眸,却看到一道白光笼罩在斩台上。
众人此刻皆惊讶万分。
因为台中的女子,正以跪着的姿势,被冰封在了那里。
奇闻,天下奇闻。
她的手里,是那块从她脖子上扯下的暖玉。只见赤色液体,从玉中慢慢滴落。血色暖玉,已见一片澄清,恢复成了最初的模样。
监斩官愣在了那里,他想也没有想到,人竟然会以不可能的情况被一整块冰给冻住。而那女子闭着双目,脸上竟是解脱了的笑。
“来人啊,快去禀报皇上。”
“连心……连心……为什么!”上官云清抱着连心的身子,他没有料到,她会以这种决绝的方式来了结自己。
暖玉,是他两的定情之物。难道,这就是老天惩罚他的方式吗?
银亦三十三年,春。
连心看着镜中的自己,脸目美艳,却见不得半分的喜色。这就是古时官家小姐的命运,而她自成为十三岁的连心起至今,对一切都已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