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猴相、猴性”的方华，进门屁股还没有沾椅子就乱嚷了起来：“他娘的！什么玩意儿？完全是胡说八道、栽赃诬陷。大敞着门，钥匙还挂在门上边。两个人身上的衣裳，穿得整整齐齐的，还能干那种事？硬要把人往歪处想，写他娘的那么一封狗屁连篇的匿名信！”
石大个子发现门外一晃而过的裘二港秘书，便打起了招呼：“哎——，裘秘书，裘……”
一贯对政法各家的同志非常热情有礼的裘秘书，大概有什么急事慌着要去办，没有听见有人叫，所以他没有停步，匆匆离去。
这位很讨人喜欢的裘二港秘书，确实有点儿违反常态。好在并无旁人看见，更没有谁去推敲那其中的奥妙。
方华接上被石平打断了的话往下愤愤地说：“有的领导根本不调查，不研究，不动动脑子就相信了。甚至还无限上纲成弄潮楼事件，硬要把人家老钟同志给换了下来！”
钟子忱严肃地出言制止检察官说：“哎，哎，小方，还没有到吃晚饭的时间，你大概是中午喝了酒，现在还没有醒吧。不然，嘴巴怎么尽说醉话？”
“唉——，钟大哥，”方华仍然愤愤不平地往下说，“我小方对不起你。私人请你喝酒给你添了那么大的麻烦，让卑鄙无耻的小人给钻了一个空子，捅了一下刀子。我和珊珊，怄得一晚上都平不下气来！啊——，对了，我今天来可是公私兼顾。先给你钟大哥报一个喜，我家珊珊昨天正式调回劲川了。邹文嘉大姐还专门开面包车把她送了回来。邹大姐这次准备住两天陪陪我家珊珊。为了不再给你钟大哥惹新的麻烦，我和珊珊商量就不请你到我们家去和她见面了。钟大哥，你不会见我们不懂礼的怪吧？”钟子忱苦笑笑没有接腔，任由方华说下去，“关于你吃了这么大一个闷亏的事我也没有对邹大姐讲，免得她也跟着生气影响她的情绪。从表面上看，她这一次情绪上还好，估计没有发生什么新的问题。所以，我和珊珊就背着她偷偷地为你鸣不平，偷偷地为你怄着气哩！”
对于邹文嘉再次来到劲川，钟子忱没有表示什么，他显得相当平静地说：“小方啊，你们小两口终于调到一起来了，这可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哩。以后找一个时间，我和我家那一位请你们小两口。”
小方高兴地点着头，但没有出言打断钟子忱的话。
老钟接着说，“至于那一件匿名信的事情嘛，过去就让它过去了吧。那封信还在我们办公室，小裘让我看一下，我觉得大可不必。我想，人家只是把看到的情况向领导上反映一下。他可能也不会想到，领导收到信以后不问、不查就相信了呀？唉，算了算了，不要再提它了。就是没有那么一封信，没有弄潮楼那么一个事，想要整人，特别是在调整干部的时候还找不到由头？我这个人呀，了解的人都清楚，缺点、毛病多得很，一抓一大把哩。啊——，你们二位今天来政法办，该不会是专门帮我鸣冤叫屈，发牢骚、骂大街的吧？”
一直插不上嘴坐在旁边微笑着的石平，终于开口了，那嗓门比他在法庭上宣读判决词小不了多少。他说：“钟主任。最高法院关于执行花奇人死刑的命令，前几天我们市中院就收到了。准备明天上午在工农影剧院开完公开处理大会后就执行。根据刑事诉讼法的规定，要提前向被执行人宣布。我们中院的领导想请你参加向被执行人宣布高院的命令。”
老钟十分真诚地说：“谢谢中院的各位领导看得起。好像按照刑事诉讼法的规定，我记得宣布死刑命令的时候只请检察官到场监督吧？”
小石马上说：“是的，刑事诉讼法是规定在交付执行死刑前应当通知同级人民检察院派员临场监督。我们中院的几位领导认为，这个案件是你老钟同志带领公安的同志们结的案。尤其是你亲自编缉的那一本认定花奇人等危害公共安全罪的主要证据汇集册，不但在你们预审时起了很大作用，而且对于保证本案的起诉、一审、二审、复核等各道程序的顺利进行也起了很大的作用。我们市中院的领导，特别是熊院长反复地交代，要我一定把你钟主任请去参加今晚本案的收官一幕，并不是请你去进行临场监督。”
方华接过石平的话说：“我们市院的领导也是这个意思，要请你老钟同志到场。我是院领导指派专程来请你的。”
钟子忱问方华：“贺检是个什么意见？他还是我们政法委的副书记呢。”
方华连忙回答：“请你到场就是我们贺检提出来的。邱检他们几位院领导也都很赞成。也是贺检亲自叫我来传达的。今天晚上你可一定要到场啊！”
钟子忱点了点头说：“那好吧。既然两院的领导这么客气，尤其是我们贺书记发了话，我一定遵命到场！”
表过了态，老钟忽然又岔出了另外的话题：“这一起案件大家都认为办得成功，办得好。但我的心里边有一点儿放不下呢。其实，第一被告花奇人我们一直并没有把他突审开来，更没有拿下来，制服他就根本谈不上了。按照现有的证据，那样判他没有错，也是他罪有应得。可是，那个英语单词dryad，也就是林中仙子、树精，果真就是他的代号吗？我总有一点怀疑，总觉得好像是另有其人。两审判决，都没有提及这个单词的问题。”
平时就有点爱多嘴多舌的检察官，此刻忍不住插进来说：“这个单词也确实是太怪了。姓花的小子死不开口，其他几个家伙又都一概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就没有别的办法追下去。花奇人这一执行死刑线索也就给彻底掐断了。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嗨——他娘的，真憋气！”
钟子忱似有同感地接过方华的话说：“还有，手榴弹果真被追到了堂吗？我心里没有底，不晓得你们二位觉得如何？”
大个子石平和瘦个子方华，两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老钟。可是，谁也没有回答他的问话。
钟子忱只得自问自答了：“在他们投掷手榴弹的现场，一个那么荒凉、极少有人涉足的山洞里边和它的附近，在刑侦部门经过多次搜寻的基础上，我们又反复地补充搜寻了好几次。结果，还是刑侦部门原先找到的那九只手榴弹的拉环和一些弹片、木柄碎片。我们后来的几次，都是一无所获啊！他们交代说，炸了十六枚手榴弹。那么，还有七只拉环到哪里去了？只把两只找不到是有可能的，而那么多找不到就不得不让人犯疑了。人的眼睛，狗的鼻子，反反复复，一次再次，就是一根针恐怕也难逃过去。七只拉环都真的入地了，钻进石头里边了？还有十六枚手榴弹爆炸后所留下来的残片，我们在那个山洞里边又找到了多少？差得太多了，其余的也都入地钻进石头了？我们认定手榴弹收齐了的证据，认定他们炸掉了十六枚的证据，只是他们几个人的口供，而且还不大一致。再就是在现场找到了九只拉环和不多的铁、木残片。他们五个人到底一共炸了多少枚手榴弹，翁卫朋说的差不离。但要我说，我是说不清的。你们呢？”
石平和方华摇了摇头，但都没有答话。
看了看那两位，老钟接着又说：“实事求是的讲，不是我长敌人的志气，灭自己的信心。这件事情，不是我们几个人力所能及的。也不是再换几个人搞一次、几次就可以解决问题的。那只有静待以后的变化，等待最后的结局吧。也许过十年，二十年，或更长一点时间。如果我们没有找出来的手榴弹忽然哪一天出现了、炸响了，造成了损失，那可就成了我们，尤其是我这个预审环节牵头人的无能和失职了！现在想也无益，说也无益，只有等着瞧了。好了，同志们，晚上市看守所见！”
回家吃过晚饭，稍事休息。钟子忱就漫步越过好几里路的田间小道，轻松自如地逛到了市看守所。比和法官、检察官约定的时间还早了几个小时。自从“借调”出去以后，由于会议多事情杂，一直都没有回到七科来。他是想趁这个时间，先和原七科以及三个所的老伙计们叙谈、叙谈。有可能的话，再找老陈、老刘他们杀上几盘象棋。没有想到，他还没有跨进看守所的大门，就一头碰上了松家迪和汲开帆。
老钟朝小汲说：“你把小松同志送到了这里，你的任务就完成了，先回家去吧。我领他去向张支队、刘支队他们报告去！”
“那不行，”汲开帆通身黑炭，露出满口白牙，语气相当的不客气，“我姓汲的不能就这么样走人！”
神情严肃的钟子忱，倒被他逗得微微一笑说：“哦？你还要等支队长们给付车费钱呀？”
汲开帆嬉皮笑脸地说道：“这个车费钱嘛，嘻嘻，就冲着您老的大面子倒是可以免了。可是后边的热闹哩，不能没有我汲开帆在场哟。”
钟子忱朝他挥着手说：“走吧，走吧，再也没有什么热闹可以掺合的了。你呢辛苦了一整天，也该回家去洗一洗，吃点饭，睡一觉了。”
谁知这小子黑脸往下一拉，发起了倔：“偏不！我，我总不能把我们的家迪小表叔一个人甩下来不管吧。我汲开帆是在洗马湖的水里边泡大的，可不是那种不讲义气的家伙！”
见他煞有介事的样儿，钟子忱又差点儿笑出声来：“啊——。你汲开帆同志讲义气很是不假。你是怕我们不送小松回去呀？公安局的经费是不大充足，但是也不至于穷到那么个程度吧。再说，你也不能拖着满满的一车煤炭，再返回几十里路去吧？”
汲开帆把黑炭脑壳一点：“啊，对！”他马上朝装满煤炭的卡车快步走去，口里嘀咕了一句，“您老等着！”
他飞快跳上了驾驶室，“呜——”的一声，把满载的卡车开起飞跑……
已经是深夜11点多钟了。
在川市看守所D号监区004号监室里面，关押着一个已经经过了二审判决等待最高人民法院下达死刑执行令的重犯。一扇厚重的铁门，被突然地从这监室的外边拉了开来。紧接着，响起了看守员于松涛那低沉而相当唬人的呼叫声：“414号，提审。出来！”
两个已经判决留所服短刑的人员，迅速把由他们监护的被判死刑待执行的重犯花奇人搀扶着送出了监室门。
“哗、哗……”铁镣碰触水泥地带出的刺耳声，一路瘆人地响过。紧张惶恐的气氛顷刻笼罩着长长的过道，以及过道两旁一间间并不像表面那样平静的监室。脸色酷似“非洲外宾”的看守员于松涛，紧闭着厚厚的双唇缓慢地走在最前边。四个手持半自动步枪的武警战士，前后左右地把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花奇人严严实实地夹在中间。
不大一会儿，老于等一行人将犯人押进了肃穆静谧的审讯室。“木偶”似的花奇人，被推坐在受审的椅子上。在大腿的前边压着木杠，并有别于平常地上了一把中号的铁锁，使他既站不起身来，又滑不下地去。坐好以后，他抬起刚剃不久的光头，半睁开惺忪迷蒙的双眼，畏畏缩缩地望向审讯席。那上边的四个人他都不陌生。从左至右是：主控检察官方华、预审警官钟子忱、审判长石平和法院的年轻女书记员。
见到这么样一个相当吓人的阵势，阴鸷、机警的年轻人犯睡意顿时被驱净，心中怦怦地直跳。他的心往下一沉：“啊——哟。莫不是，莫不是我花奇人的最后时刻就要到来了？”
“现在，我宣读由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院长签发的命令书。”大个子法官石平一边说着话，一边站了起来。随即，他右手拿着最高法院的《命令书》，大声地宣读道，“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执行死刑命令。”
“不——！”花奇人如雷轰顶，狂喊出声。他欲要跪下地去，怎奈大腿的前边压着结实的木杠子，两个武警战士使劲地摁住了他的双肩，迫使他的身子动弹不得，就像是和那木椅子合成为了一体。当初他听信邴迎玉的教唆等待最后奇迹出现，等来的却是一纸最高人民法院执行死刑的命令！求生的本能驱使他声泪俱下，“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法官大人，法官大人，饶我一条小命吧。我才二十岁啊，我要活，我要活啊！呜……”
审判长大声呵斥：“花奇人，不许哭闹！”
花奇人歇斯底里的哭喊声，慢慢地停了下来。但是，他还在轻声地抽泣着。过了片刻时间，石平又拿起文件，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大声宣读起来：“雅峰省劲川市中级人民法院：本院已依法核准危害公共安全、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犯花奇人死刑。现命令你院接到此命令之日起，在七日以内，将罪犯花奇人验明正身，核对犯罪事实无误，讯问有无遗言、信札后，交付执行死刑，并将执行情况报告本院。如果遇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154条、第155条规定的应当停止执行或者暂停执行的情况，即停止执行，并报呈本院审定。此令。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院长……”
从审判长念出的“即停止执行”几个字中，花奇人好像捕捉到了一点儿稍纵即逝的生机。他当即想到，现在该是拿出那个保命“法宝”的时候了！不等石法官把那个“催命符”似的“命令书”宣读完毕，花奇人连忙张大了乞求的双眼，连连大声地喊叫了起来：“法官大人，法官大人！请等一下，请等一下。我有话要说，我有话要说啊！我现在说出来，还不算太晚吧？还能算是立功吧？政府还可不可以给我一条生路啊？”
石法官把《命令》上的最高法院院长的姓名和签署的日期念完之后，放下了电报文稿这才十分威严地问道：“花奇人，你现在想走活路？可以呀。这就要看你说出来的事情，够不够得上立大功的条件了。”
花奇人慌忙大声回答说：“啊啊，够得上，够得上。保证够得上，肯定够得上！”
石平把头一点：“那好，你就说吧。”
“啊，我说我说。”花奇人随即把双眼移向了钟子忱，吐词还算清楚地交代说，“原先钟科长不是问过我抓耳朵，林中仙女是哪一个吗？当时，我说是我自己的代号。我混蛋，我欺骗了政府。我没有听从政府干部的教育和挽救，上了别人的当，才硬充好汉把那个代号往自己的头上拉。”
表情严肃的法官，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说：“啊，是吗？不是你自己的代号那又是谁的？”
花奇人连忙回答：“那是邴迎玉的化名！”
“邴迎玉？”石平当年就是汲开舟、邴迎玉案件一审的审判长，当然还清楚地记得那个被省高级法院改判为“无罪释放”其实是有罪而又恶毒得很的女人。只是他没有想到，她怎么能和住在五十里开外的小青年花奇人搅和到了一起。他微微车过头去看了看钟子忱。却见他并没有显示出丝毫的诧异之色。石法官马上又转过头问花奇人，“花奇人，你是怎么样认识那个邴迎玉的呢？”
情绪稍稍平静了一点儿的花奇人，口齿变得顺畅了不少。他接着交代说：“那是在前年国庆节过后的一天。我们劳动学校的邴望兴校长，安排我给学校最后边放工具、杂物的库房去送饭、送水，服侍躲藏在那里的他的女儿邴迎玉。我是第一次到那里边去。她吃完了饭，就把我拉上床去和她发生关系。”
“嗯？”石法官有点疑惑地问道，“是这样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