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夫人冷哼一声:“这可由不得你!”手一挥便招进来几个强壮的婆子,吩咐她们将孩子从苏画情怀里强行抱走后,她讥诮地瞪了苏画情一眼,在如意的搀扶下出了屋子。苏画情大叫一声扑下床想要追过去,却因身子虚弱跌倒在地,一时间竟爬不起来,只能伏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无助又委屈:“把孩子还给我,孩子是我的,你们不能把他抢走……”
许纪轲上前扶起她,她挣扎着又要追出去,却被许纪轲一把按回床上,细声安慰道:“没事的,你先等一等,不要急,一会儿我就让人把孩子再给你抱回来。”
“真的?”苏画情抬起一双朦胧的泪眼,带着全部的期待求证似的望着他。
“真的,我保证。”说完,他吩咐了下人几句就出去了,徒留苏画情暗自垂泪,心怀期盼地等着,等来等去却没有等来孩子,而是等来了老夫人身边的几个得力婆子。老夫人发了话,让她即刻搬到将军府西面的偏院,自此不是许纪轲的夫人。
任由那几个婆子向外噼里啪啦丢着她的东西,她抹了一把眼泪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脆弱,却没想到眼泪是越抹越多,老夫人如此迫不及待要将她从将军夫人的位置上赶下来,想来是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她流着眼泪兀自冷笑,在她生孩子时许老夫人说要保孩子开始,她就已明白许老夫人心里的想法。
她嫁入镇西将军府,老夫人就不大乐意,奈何是皇上赐婚,圣意难违,老夫人便想把自己最喜欢的贴身丫鬟如意给许纪轲做小妾,许纪轲一直没松口同意才算作罢。如今宰相府失了势,她没了依靠,许纪轲又向来孝顺,若是爱她定是会处处维护她,可他并不爱她,还不是老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眼中泪水泛滥,苏画情随手拿了一件衣服披上,就那样不打理妆容向外走去,自宰相府陪嫁过来的随身丫鬟桔梗追上来,不无担忧地问道:“夫人,你这是要去哪里?难道我们真要搬到西面的偏院?”
“不去那里,还有哪里可以去吗?”苏画情望天苦笑,宰相府已无,她身无可依,若不想流落街头,此刻也只能忍气吞声,慢慢做打算。
而此时许老夫人的房里,许老夫人正拿手指戳着许纪轲的鼻梁骨:“你不要再给那个女人说情,你又不是不知道皇上本是想将宰相府除根的,若不是念着我们许家功绩大,念着她怀着许家的子孙,她哪还能活着。你竟还要保大人,不是给许家埋下祸根吗?”
许老夫人喘着粗气,喝了大半盏茶润了润说得口干舌燥的嗓子,看着以前乖巧孝顺如今冥顽不灵的儿子,一时气不打一处来,继续骂道:“你怎么就不开窍呢,如意哪里不好,哪里配不上你了,你怎么就不肯休了那女人,你不是一直不喜欢她吗?”
“娘,我现在脑子里很乱,你不要说了好不好?还有,把孩子还给她,孩子还小离不开母亲的照料。”许纪轲蹙着眉头,心底只觉得很烦躁,“别逼着我娶不喜欢的人,已经做过一次后悔的事了,不想再伤了另一个女人,再说,这一次是我对不起她,娘就不要为难她了好不好?”
“不得了了,现在你竟敢顶撞娘,翅膀硬了,不把娘放在眼里了。”说着说着,许老夫人就捶着胸口大哭,“老天啊,我这是生了个白眼狼的儿啊……”
许纪轲几乎是落荒而逃,每每老夫人使出这一招,他就无法应对。回去苏画情的房间时,只见屋子里一片狼藉,有几个人正在整理收拾,他不解,一问才知又是老夫人自作主张,遂匆匆去了西面偏院。
此番,苏画情倒是不哭不闹,对于破落的偏院也没有怨言,安之若素,只是冷冷看着他:“我可以住在这里,可以不做将军夫人,只求你一件事,把孩子还给我……”
许纪轲神色黯然,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请求,他却不能忤逆老夫人的意思来满足她,他已经做惯了乖顺的儿子,却还未习惯成为一个宠溺妻子的丈夫。甚至如今,他都不能给她一个安全的庇护,不能给她营造一个顺心的处境。
她恨他,他知道,只是她不知道他的苦衷,诛杀宰相府几十人的性命并不是他所愿。可是,他却什么也不能解释,只能任由她的埋怨和恨意时时刻刻向他袭来。这几日苏绘意在府上守着她醒来,她似乎并没告诉苏绘意宰相府的被焚系他所为,他自己也没有勇气向苏绘意坦诚一切,他害怕会就此连做哥哥的机会也失去。
看样子,云霄寒的日子并不好过,他能体会一些云霄寒的感觉。他不爱苏画情尚且无颜面对她,更何况云霄寒对苏绘意动了情,他的心里会比自己更加煎熬,会害怕苏绘意知道事情的真相离他而去。
原本在云希远下令诛杀苏宰相一众人的时候,尽管云霄寒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以及理解云希远做这个决定时所有的考量,他还是站起来提议换一种方式消除苏宰相所构成的威胁。他不想伤害所爱之人的家人,不想看到所爱之人伤心落泪,却终是不得不亲自执行这个命令。
原本云希远是想要斩草除根,连苏画情和苏绘意也一并诛杀的,却也是云霄寒站了出来,强烈反对,一再保证苏绘意的存在不会构成任何威胁和隐患,并以性命担保。他不愿看到苏绘意伤心,便想着能瞒一日是一日,所以才会告诫苏绘意不要出府,吩咐府内侍卫不要让她出府,切断她可以得到消息的一切来源,却还是那么快被她知道了这个坏消息。
“幸好她心思单纯,幸好她只以为宰相府失火只是个意外。”事后,云霄寒曾对他这么说过,他看得分外清楚,云霄寒内心的犹豫和恐惧,他在害怕,害怕苏绘意会知晓一切,知晓宰相府的飞来横祸实在是和平南王府脱不开关系。
这中间似乎牵扯到上一辈子的事情,云霄寒不是很清楚,所以说与他听时也说的不是很明白,大致就是早年平南王云重与苏宰相就积有仇怨,此番不过是平南王云重借着云希远要铲除苏宰相的机会报仇雪恨,而云霄寒无力阻止。
苏宰相一世思维缜密,足智多谋,竟也未能躲过此祸,实在可惜。许纪轲叹了一口气,便想着要去平南王府找云霄寒痛痛快快喝一场,心里实在是太烦闷了。谁知,杨琉景倒比他先一步去找云霄寒,携着两坛子上好的梨花酿。
去时,空中飞飞扬扬飘起了雪花,待他抵达平南王府时地面上已铺上一层白雪,他什么还没说呢,平南王府的管家就俯身行礼,在他前面引领着路:“将军请随老奴来,世子正和杨公子在梅园煮酒赏雪。”
梅园,顾名思义,是一所种植着梅树的园子,以前梅花开时,他们四人最喜欢在梅园的亭子里边温着酒边赏梅赏雪,日子轻松自在。许纪轲叹息一声,这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云希远已成帝王,和他们已有君臣之分,他们再怎么是亲密无间的朋友,也不能什么也不顾忌。
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落在盛开着红艳的梅花之上,落在他的发际,落在他的肩头,他没有因为害怕湿了衣衫而将雪花弹开或是撑伞隔之。他倒是觉得就这样安静地行走在雪中,躁乱的心境可以得到片刻的宁静。
远远地,许纪轲便看见梅园六角飞檐的亭子里,云霄寒正和杨琉景围炉煮酒,不时在说些什么,应是较为轻松的话题,他看见云霄寒的嘴角勾起一丝浅笑。正要走上前去,他忽的看见梅林之中走出身披白色狐皮大氅的苏绘意,怀里抱着几枝盛开繁盛的红梅,神态安然地向亭子里走去。
只是踟蹰了须臾,许纪轲便也紧跟着走上前去,便听见苏绘意正轻声说道:“杨公子,这几枝红梅是我送给凝烟姐姐的,劳烦你帮我带给她,哪****有空,会亲自去探望她和她肚子里的宝宝。”
说着便将梅花递过去,杨琉景呵呵笑着道了谢,双手接过梅花并且放好,笑眯眯说道:“若不是凝烟害喜有些厉害,她早过来和世子妃聊天解闷了,她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说要来平南王府呢。”
苏绘意笑笑,看不出一点儿刚刚失去亲人的痛苦,道:“她可是有身子的人,哪敢劳她大驾,还是我有空去看她好啦。”说完,又和杨琉景客气了几句,她转身就要离开,竟撞到一脚刚跨进亭子里的许纪轲怀里。她抽出身来略带尴尬地笑着,忍住心底的愤恨,语气尽量和平日里一样,欢喜地喊了一声轲哥哥。
正当她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和许纪轲寒暄时,连翘匆匆自外跑进梅园,瞧见她便是一通喊:“小姐小姐,你在这里啊,我都找了你好半天了,风神医来府上了,要见你……”
连翘的话音落地,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面前的神色各异的三个男人,扯了扯嘴角僵硬地开口向他们三人行礼请安。苏绘意倒是举止端庄大方:“风哥哥来了,我先失陪,你们请尽兴。”
白色的大氅融入洁白晶莹的雪里,穿过梅林,她顺手折了一枝开得很好的红梅,放在鼻尖嗅了嗅,步履轻移,她微笑着缓缓离开。
“风无隙这个时候找她会是什么事?”杨琉景有些好奇,抬眼看向云霄寒,只见云霄寒虽是神态从容,目含微微笑意,笑意里却有着些许苦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