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与“前七子”其他成员的交往外,王廷相还与当时许多文学家有过密切联系。其中对王廷相的学术影响较大者有下列几位。
杨慎(公元1488—1559年),字用修,号升庵,四川新都人。武宗正德六年(公元1511年)进士,授翰林院修撰。著作有《升庵全集》、《升庵外集》等。王廷相与杨慎交往甚密,时常互赠诗文书信。杨慎曾集梁太子统的《文选》所未选入的诗文,为《选诗外编》九卷。王廷相为之作序(《王廷相集》附录一《选诗外编序》。)。
杜柟(公元1489—1538年),字子材,号研冈,河南临颍人。武宗正德十六年(公元1521年)进士,官至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著有《研冈集》。在王廷相的诗文中,有《酬次杜子材韵二首》、《谢次杜研冈赏菊韵二首》、《寄弟子材》等诗作,反映出王廷相与杜柟的深厚情谊。王廷相还曾作《杜研冈集序》,高度赞赏杜柟的诗文:“文章得天地中和之气,则高不入于荒唐,下不梏于凡近,言闳深典雅,泽乎道德之中也。”(《内台集》卷六《杜研冈集序》。)杜柟去世后,王廷相作《研冈杜公墓志铭》。
在与当时文学家的交往中,王廷相为许多文学家的文学作品作过序。除以上所述外,他还为刘节的《广文选》和《刘梅国诗集》、顾璘的《近言》、黄绾的《石龙集》、严嵩的《钤山堂集》等作过序。正是在与当时诸多文学家的交往中,王廷相形成了他的文学思想体系,为中国的文学评论理论作出重要的贡献。
王廷相很早就开始研究哲学。后来,在世宗嘉靖六年(公元1527年),他曾说及他的哲学论著的来源。他说:
予自知道以来,仰观俯察,验幽核明,有会于心,即记于册,三十余年,言积数万。(《慎言·序》。)
这几句话对理解王廷相的哲学思想具有重要意义。哲学是世界观。主体对客体观察后,还得“验幽核明”,才能形成为哲学(道)。武宗正德十二年(公元1517年),王廷相任四川按察提学佥事之初,颁布《督学四川条约》,强调“为有用之学”和“治己之学”,成就“内圣外王之业”(《浚川公移集》卷三《督学四川条约》。),表明他的哲学思想体系正在形成之中。正德十三年(公元1518年),学者许诰前往四川,与王廷相就河图、洛书及太极等问题进行讨论。此时王廷相的言论,表明他的哲学思想发展到一个新阶段。
许诰(公元1471—1534年),字廷纶,别号函谷,河南灵宝人。十岁能研治大小《戴礼》,并能著文。十四岁举于乡,十八岁登进士,次年授户科给事中,不久即升刑科右给事中。武宗正德元年(公元1506年),改翰林院检讨。此时,许诰的父亲许进任太宰,因其刚正不阿,得罪太监刘瑾。刘瑾因而矫诏黜许进,许诰便被谪为广西全州判官。后来,许诰辞官,授徒讲学。直至世宗嘉靖元年(公元1522年),许诰才官复为南京通政司参议。嘉靖八年(公元1529年),许诰升太常卿,掌国子监祭酒事。嘉靖十一年(公元1532年),许诰又升吏部右侍郎,拜南京户部尚书。许诰在当时理学界有很高的地位,有北许诰南(王)阳明之称。许诰的著作主要有《太极论》、《通鉴前编》、《图书管见》、《道统源流》等。
王廷相在与许诰探讨太极等问题中,一方面对许诰的观点予以很高的评价,另一方面也提出自己的不同见解。后来,又有《答许廷纶》等文。其中写道:
愚尝窃议河图、洛书经纬之论,与夫五行先天之学,皆出于异端穿凿傅会之私,儒者不宜据以解经,实乱仲尼之道……大抵近世学者,无精思体验之自得,一切务以诡随为事。其视先儒之言,皆万世不刊之定论,不惟遵守之笃,且随声附和,改换面目,以为见道;致使编籍繁衍,浸淫于异端之学而不自知,反而证之于六经仲尼之道,日相背驰,岂不大可哀邪!(《王氏家藏集》卷二十七《答许廷纶》。)
王廷相还将平时研究哲学的心得摘出数十章就教于许诰,两人进行研讨,互相启发,共同提高。
在许诰到四川会见王廷相的同年,王廷相在给他的至交、前七子之一何景明的复信中,对于他与许诰的分歧又作了说明。信中写道:
许廷纶曾示河图、太极等论,仆读之有疑……后世河图、洛书,纬说也;五行生克,附会之论也。参之造化之源,人理之实,茫昧缪幽,不可据信。后儒不致精辩,遂以著论附经。此皆迷暗本原,半涂拟议尔。今之学者,据其说而衍之,不独廷纶为然。(《王氏家藏集》卷二十七《答何仲默》。)
王廷相反对牵强附会地研究、注释儒家经典,强调不仅要忠实于原意,还要发掘其新意,并要亲身体验。
王廷相与许诰有很深的学术交往,他们的学术观点既有一致,也有相异。王廷相对于许诰的学问是非常赞赏的。武宗正德十六年(公元1521年),王廷相升山东提学副使,在从四川到山东途经河南灵宝时,又会见许诰。他们在论及理气、神性等问题时,对宋儒离形气而言神与性理进行了批评,并取得一致意见。《内台集》卷五《许公墓志铭》。此外,王廷相作诗《函谷草堂赠许廷纶》:
函谷逸人草堂静,高峰入户背城陴。杖藜疏豁青天迥,开卷从容白日迟。自有图书三十乘,宁论道德五千辞?西周礼乐风流在,儒术分明属我师。(《王氏家藏集》卷十八《函谷草堂赠许廷纶》。)
世宗嘉靖十三年(公元1534年),许诰去世,王廷相为他作《墓志铭》,对他的政绩及学术予以高度的评价。铭文也反映出王廷相的学术思想。
王廷相在督学四川期间,在学术上思考最多的是如何严守仲尼之道,抵制各种异端邪说和对宋明儒者之言的牵强附会、笃信固守的迂腐思想。这既是他研究哲学的出发点,也是其最终的目的。如前所述,他在与许诰的学术探讨中,已经涉及这一问题。他认为,当时的许多学者视先儒之言为万世不变之定论,加以笃信固守,实际上已经陷入异端之学,而与仲尼之道日相背驰。他还曾就此与何景明多次交换过意见。后来,他在与四川按察使彭杰的交往中全面阐述了他的观点。在《与彭宪长论学书》中,王廷相说:
“六经”删述,仲尼所以启万世也。其为道也,范围乎造化,经纶乎名理,中正以为常,变通而不执,智者不能辩,博者不能少也……是故圣人所以为道之宗也。(《王氏家藏集》卷二十八《与彭宪长论学书》。)
接着,他又叙述了自孔子之后,“九流异端之学纷然并作”,而儒者“附会其说以训经著论”,所以,他要拨乱反正,恢复仲尼之道的本来面目。他说:
“六经”仲尼之道,嘉谷也;异端邪说,莨莠也。嘉谷待种而难植,莨莠不种而易茂,譬圣道中庸,而异端怪诞幽玄,易以惑人也。使不揭其乱道之实以排斥之,百世之后,迷其本源,邪正同途,仲尼之道将与巫史异端同祖宗,并赏罚也,岂不大可惧乎?故于儒者之论,合于圣者,即圣人也,则信而守之;戾于圣者,即异学也,则辩而正之,斯善学道者也。若夫人者,舍置古人之善,昧昧焉炫其私智,摘其疵而议之,斯轻躁迫切之徒,非忠厚之道出。若曰出于先儒之言,皆可以笃信而守之,此又委琐浅陋,无以发挥圣人之者尔,夫何足与议于道哉!(《王氏家藏集》卷二十八《与彭宪长论学书》。)
这里反映出王廷相的开放进取精神,既要求对孔子之论“信而守之”,又反对对宋明儒者的“笃信而守之”。王廷相尤其反对人云亦云,只读书而不用心思考和切身体验。他深刻指出:
若曰“天下之理,先儒言之,皆善而尽,但习以守之可也”,是不知道无终穷,忽忽孟浪之徒尔,谓之诬道。若曰“后世之人必不能及于古之儒者”,是不知造化生人,古今一轨,中人以下,以己而论量天下者也,谓之诬人。是皆流俗积习,贵耳贱目,任书籍而不任心灵者也,亦何望于圣人大方之域也哉?(《王氏家藏集》卷二十八《与彭宪长论学书》。)
王廷相还把“惟先儒之言是信”者嘲笑为“函关之鸡”,是鹦鹉学舌,毫无意义。他说:
齐客有善为鸡鸣者,函关之鸡闻之皆鸣,不知其非真也。学者于道,不运在我心思之神以为抉择取舍之本,而惟先儒之言是信,其不为函关之鸡者几希矣!(《王氏家藏集》卷二十八《与彭宪长论学书》。)
显然,王廷相崇尚正统,主张严守仲尼之道,并以此为标准来评判后儒和其他异端邪说。由此出发,他主张对宋明儒者的思想亦不可“笃信而守之”,而要加以重新思考和体验。王廷相在四川任职期间多次阐发他的这一主张。他在应邀作《同年序齿录序》中说:
道之府,非“六经”乎?学之至,非圣人乎?言道而不本于“六经”,九流足以乱其真;言学而不底于圣人,邪说足以蔽其明。其僻也者支裔,其鄙也者肤浅,其幽也者恍惚,其凿也者附会,其傍依也者假籍,举其一曲而废其三隅,疏其枝沱而迷其洪源,此九流乱经之说也。剿阴阳者谈天,信五行者论命,执术数者议人,惑巫祝者征鬼,任私智而弃人事之实,崇怪谬而伤造化之大,此邪说蔽圣之云也。是故古之儒者,其言约,其论实,异端不相乱;今之儒者,其言贪,其论惑,异端相出入。(《王氏家藏集》卷二十一《同年序齿录序》。)
他认为,所谓异端、邪僻之说,就是异于“六经”、违背圣人之教者。因此,能拒九流、邪僻之说的,惟有仲尼之道才行。
严守仲尼之道,贯串于王廷相的整个学术活动过程中。后来他撰写的篇幅宏大、包罗万象的代表性的哲学著作《慎言》,就是以卫守仲尼之道为宗旨。他在其《序言》中写道:
仲尼没而微言绝,异端起而正义凿,斯道以之芜杂,其所由来渐矣。非异端能杂之,诸儒自杂之也。故拟议过贪,则援取必广;性灵弗神,则诠择失精。由是旁涉九流,淫及纬术,卒使牵合傅会之妄,以迷乎圣人中庸之轨……讲学以明道为先,论道以稽圣为至。斯文也,间于诸儒之论,虽鲜涉于刺辩,其于仲尼之道,则卫守之严,而不敢以异论杂之,盖确如此也。(《慎言·序》。)
王廷相认为,孔子殁后异端邪说四起,后儒对仲尼之道诠释失精,杂入异说,牵合傅会,以致迷乎圣人中庸之执。因此,必须重新阐明仲尼之道,恢复其本来面目,抵制各种异端邪说和诸儒的错误之论。该书名曰《慎言》,也是遵照孔子之意。信阳无涯孟君见《慎言》原稿后,谓其“义守中正,不惑非道,此非‘慎言其余’乎!”(《慎言·序》。)“慎言其余”为孔子语,全句是:“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论语·为政》。)前半句是说,多听,有怀疑的地方加以保留,其余足以自信的部分谨慎地说出来,就能减少错误,保持正确的方向。
《慎言》成书于世宗嘉靖六年(公元1527年),是王廷相积三十多年研究哲学的结晶。它涉及到本体、认识、心性、社会历史、方法等一系列的重要哲学问题,表达出了王廷相的基本哲学观点。全书分道体、乾运、作圣、问成性、凡闻、潜心、御民、小宗、保傅、五行、君子、文王、鲁两生等十三篇,凡四百零七章。
《慎言》成书后便在亲朋之间传阅讨论。其间,王廷相就《慎言》中的某些问题作答,有《答孟望之论〈慎言〉八首》,包括《灾变警戒人主》、《乾元亨利贞》、《地是天内凝结之物》、《寒暑由日进退》、《春雪亦是六出》、《圣贤之学一道》、《集义明道并行》、《主静当察于事会》。在关于《慎言》一书的讨论中,王廷相与薛蕙的论辩颇为深入。
薛蕙(公元1489—1541年),字君采,号西原,亳州人,是武宗正德三年(公元1508年)王廷相谪亳州判官期间的得意门生。而后师生交往甚密,情谊至深。正德九年(公元1514年),薛蕙中进士,累官吏部考功司郎中。著作有《西原全集》等。薛蕙在研读《慎言》后,便就性理问题与王廷相展开论辩。王廷相也应之对答,撰《答薛君采论性书》。他们围绕着对程子一些论说的不同理解讨论了阴阳与气道、性与气、性与情、善与恶等问题。王廷相的结论是,程子之说必须以孔子之说为标准。王廷相说:
惟大圣上智,会人理,达天道,乃可宗而信之……故余惟协于仲尼之论者,乃取以为道,否则必以论之。(《王氏家藏集》卷二十八《答薛君采论性书》。)
王廷相批评了薛蕙惟主程子之说,反对不加分析地盲目“宗信”程朱理学。他强调,要宗信仲尼之道。
世宗嘉靖七年(公元1528年),王廷相在兵部右侍郎任内偶尔阅读何瑭所撰《阴阳管见》、《律吕管见》、《造化论》等,感到问题很多,亟须加以诘难。于是他便撰写《答何粹夫二首》以回应。
何瑭(公元1474—1543年),字粹夫,号柏斋,河南武陟人。孝宗弘治十五年(公元1502年)进士,官至南京右都御史。著作有《阴阳管见》、《柏斋集》等,宣扬“阴形阳神”的二元论等观点。
王廷相在《答何粹夫二首》中,首先对何瑭的著作予以肯定,然后就某些问题提出自己的不同看法。他针对何瑭的神不灭论、阴阳相离、混淆乐谱五音与词章音节关系等观点进行批评,坚持和发挥了自己的气一元论的观点。
世宗嘉靖十三年(公元1534年),何瑭又著《阴阳管见后语》,为他的观点进一步辩解,并对王廷相在《慎言》中的某些观点提出不同看法。由此王廷相又著《答何柏斋造化论十四首》,以回答之。他们又围绕道体与有无、元气与阴阳、造化与有待等问题进行讨论,王廷相发扬了自己关于阴阳即元气、“天为气化之总物”《内台集》卷四《答何柏斋造化论》。的观点。
《慎言》成书后,王廷相为进一步阐明自己的观点,捍卫自己的思想体系,进行了广泛的包括与薛蕙、何瑭论辩在内的学术活动,同时也扩大了该著作的影响。先后有顾璘等人为《慎言》作序。
顾璘,生卒年月不详,字华玉,苏州人,孝宗弘治年(公元1488—1504年)进士,官至南京刑部尚书,有《顾华玉集》。顾璘与王廷相在学术上交往甚密。王廷相曾有《答顾华玉杂论五首》,包括《祥异非必君政所致》、《阴阳非自能寒暑》、《诗笺解螟蛉之误》、《日月非入地下》、《金木非造化之本》等。如前所述,王廷相还曾为顾璘的《近言》作序。武宗嘉靖十年(公元1531年),顾璘在所写《慎言序》中称《慎言》“闳深洞达,超诣玄幽,上究乾枢,下稽物变人伦,运世学,统政谟,叅伍诠析,必要圣轨,殆六籍之精英名,名理之楷式与!”《慎言》卷首顾璘《序》。顾璘写了序言后,《慎言》便于嘉靖十二年(公元1533年)付梓问世。
继《慎言》问世后,嘉靖十七年(公元1538年),王廷相又完成了他的另一部重要著作——《雅述》。关于该著作的写作,王廷相在该著作的《序言》中说:
仲尼……述帝王仁义礼乐之道,以垂宪后世……确乎可守而不可畔也。然世逖风漓,异端窃起,而老、佛清净无为之论出,世乃为之大惑。由是百氏九流,纷纭杂,各竞所长,而“六经”中正淳雅之道荒矣。虽宋儒极力诋辩,以挽返洙、泗之风,而才性有限,不能拔出流俗,亦未免沾带泥苴,使人不得清澄宣朗,以睹孔门之景,良可恨矣!余不自量,每于读书之暇,其于天道人事,变化几宜,诸所拟议,有不符于圣者,时置一论,以求合道真。积久成卷,分为上下二篇,名曰《雅述》,谓述其中正经常足以治世者云尔。(《雅述》,《雅述序》。)
严守仲尼之道,批判异端邪说以及宋明儒者的诠释失当,是王廷相从事学术研究的出发点和目的,《慎言》的目的在于此,《雅述》的目的仍在于此。
《雅述》分上、下两篇,均根据王廷相平时的读书心得结集而成。其内容涉及十分广泛,且无明确的章节,大致论述了元气本体、形神、心性、善恶,以及文学、科学等诸多方面的问题,反映出王廷相丰富宽阔的学术视野。
《雅述》辑成后,当年便锓梓于世。如《慎言》一样,《雅述》也在学术上产生很大反响。嘉靖十八年(公元1539年),崔铣为《雅述》作序。
崔铣(公元1478—1541年),字子钟,号后渠,河南安阳人。孝宗弘治十八年(公元1505年)进士,官至南京礼部右侍郎,有《洹词》等著作。崔铣在《雅述序》中谓,“浚川先生王公尝作《慎言》十三篇,深探隐化,畅发玄旨,学者莫不讽诵之。先生又出其《雅述》二篇,悼后人以袭迷,示行者之广涂,修身理国之具,循级蹈实。”(《雅述》,崔铣《序》。)
王廷相的学术范围至为广泛,包括了自然、社会和思维的诸多方面。王廷相早在督学四川期间,对音乐、科学就有涉猎。他与韩邦奇讨论过律吕问题,研究过《夏小正》等。
韩邦奇(公元1479—1555年),字汝节,号苑洛,朝邑(今陕西境内)人。武宗正德三年(公元1508年)进士,官至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学问宏博,著作有《性理三解》、《律吕新书直解》等。起初,王廷相偶得韩邦奇的《律吕新书直解》,读后感觉甚善,并就其中一些问题用书信方式与韩邦奇进行探讨。在《与韩汝节书》中,王廷相就“候气之说”提出了不同意见。信中写道:
候气之说,尤所未喻。天地之气,升则上升,降则下降。若如邹衍之说,气皆上升,无复下降,然乎?若曰阳气升自仲吕而止,阴气即乘之,不知阳气既至半涂,当归何所?(《王氏家藏集》卷二十九《与韩汝节书》。)
接着,王廷相还以“声气者,自然之神理,非人力之强合”的观点,批评韩邦奇的“五音相生之序”(《王氏家藏集》卷二十九《与韩汝节书》。)的说法。
《夏小正》是记载夏代一年四季的自然变化及农事安排的典籍,历代注释颇多。王廷相在四川任职期间,研究了诸家注释,觉得其中穿凿附会之处甚多,决定为《夏小正》重新注释。他在《夏小正集解·序》中写道:
《夏小正》者,夏时之小记也。绎其辞旨,信为古籍,周公之《时训》,吕氏之《月令》,皆其流也。盖古之圣人,仰观星日霜露之变,俯察昆虫草木之化,验天时,授民事,此其要约尔,钦昊敷政,实所不可阙者。余读诸家注解,病其疏谬穿凿。(《王氏家藏集》卷三十八《夏小正集解》。)
他以科学的态度,细致地观察一年四季的自然变化,并将观察结果与《夏小正》所记载的一一加以对照,然后进行注释,“月为一篇,凡十有二篇”(《王氏家藏集》卷三十八《夏小正集解》。),写成了《夏小正集解十二篇》。此书反映出了王廷相以至明朝的天文历法水平,具有较高的自然科学价值。
王廷相在其学术生涯中,与当时的一些重要的哲学家有过密切的学术交往。除以上所述的杨慎、许诰、薛蕙、韩邦奇、崔铣、何瑭等,王廷相还与吕柟、黄绾有密切的交往。
吕柟(公元1479—1542年),字仲木,号泾野,陕西高陵人,明代学者。武宗正德三年(公元1508年)进士,官至南京礼部右侍郎。著作有《泾野子内篇》、《泾野集》等。王廷相早在四川任职期间就有《别吕仲木》诗。其曰:
病居不就金华馆,种药常从白石仙,遁野每劳天子诏,注书何惜世人传?千回苦道存吾拙,三叹高风让汝贤,回首卧龙今又还,巴云泾水梦相连。《王氏家藏集》卷十八《别吕仲木》。
后来,王廷相任南京兵部侍郎,有呈《举用吕柟崔铣李梦阳疏》,称吕柟“性行淳笃,学问渊粹”(《浚川奏议集》卷三《举用吕柟崔铣李梦阳疏》。)。王廷相还在《送泾野吕先生尚宝考绩序》中说:
余取友于天下,得有道者二人焉:河内何粹夫、高陵吕仲木是也。彼二子者,笃契性哲,几于圣轨,求诸今之世,盖绝无而仅有者也。(《王氏家藏集》卷二十二《送泾野吕先生尚宝考绩序》。)
如前所述,何瑭曾是王廷相学术上的论敌,但王廷相对待何瑭如对待吕柟一样,都是推崇备至,视为至交。对于他们二人,王廷相还说:
其学之造诣,通极天人,言论风旨,希夷莹澈;时而群疑方构,机宜未审,乃能据经体圣,捡括参合,独断内凝,与道无爽,所谓出入经术,动中几会是矣。不亦古人之实学乎?《王氏家藏集》卷二十二《送泾野吕先生尚宝考绩序》。
黄绾(公元1477—1551年),字叔贤,号久庵、石龙,浙江黄岩人,明代学者。官至南京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著作有《石龙集》、《明道编》等。王廷相在与黄绾的交往中,有诗《灵谷寺和黄久庵韵》、《次黄久庵感怀韵三首》等。如前所述,王廷相还为黄绾的《石龙集》作序,称黄绾之学有“明道、稽政、志在天下”三尚,是“无意于为文”。(《王氏家藏集》卷二十二《石龙集序》。)黄绾在南京任职期间,聚徒讲学于石龙书院,王廷相特为作《石龙书院学辩》,批评当时程朱派理学和王守仁心学,或从事于清虚之谈,或终日端坐以虚静养心,高度赞扬黄绾“志于圣贤经世之学”和石龙书院的学风,认为该书院可“使后生来学脱其禅定支离之习”。(《王氏家藏集》卷三十三《石龙书院学辩》。)后来,王廷相还曾作《送少宗伯黄先生考绩序》。其中说道:“黄子,有道之士也,功名之际,视之若浮烟流埃。”(《王氏家藏集》卷二十三《送少宗伯黄先生考绩序》。)极力推崇黄绾的人格境界。
(三)著作辑刊
王廷相一生勤于著述,有大量的著作流传于世。
现存具有较大综合的有王廷相自己编定的《王氏家藏集》、由后人编辑的《王浚川所著书》,以及今人所编《王廷相集》。(《王氏家藏集》共四十一卷,其中有诗二十卷,杂文十二卷,杂著九卷。《王浚川所著书》由八种著作组成,凡四十二卷,其中《慎言》十三卷,《雅述》二卷,《内台集》七卷,《浚川内台集》三卷,《浚川公移集》三卷,《浚川驳稿集》二卷,《浚川奏议集》十卷,《丧礼备纂》二卷。《王廷相集》共四册,是现存王廷相著作的全集,王孝鱼点校,中华书局于1989年出版。)
早在孝宗弘治十六年(公元1503年)翰林院任庶吉士时,王廷相就将以往的诗赋文辑成《沟断集》二卷。武宗正德八年(公元1513年)任监察御史巡按陕西时,他又将近五年所作诗文赋辑成《台史集》二卷。正德十年(公元1515年)在谪赣榆县丞时,他又辑成《近海集》,并作《近海集序》,其中说道:
赣榆去海止数里,一往返,不崇朝而达,可谓近矣……望洋大观者屡矣,岂非吾生一伟游乎?夫海有潮汐、岛溆、洲渚之胜,有霞彩、日华、蜃气之变,有珊瑚、水碧、骊珠、蚌胎之宝,有蛟龙、鲸鳌、鹙鸧、鹄鹤之育,盖不可尽称也,莫不入吾吟咏而效其助。其蓬莱、方丈、扶桑、灵槎、瑶草、羽人之属,虽非真有,亦足以寄兴于超旷。凡以使我忘夫弃斥之琐尾,而乐于尘垢之外者,非兹乎哉!故题其集曰《近海》,标予之乐于海者如此也。《王氏家藏集》卷二十二《近海集序》。
武宗正德十二年(公元1517年)在任松江府同知时,他又辑成《吴中稿》。正德十六年(公元1521年),他任四川按察司提学佥事,辑成《华阳稿》,并自作《华阳稿序》,其中说道:
浚川子游于蜀者三年,得所著诗文杂说几三百余首,萃为帙而橐之……蜀,古华阳国,因以命其稿,志寓也。(《王氏家藏集》卷二十二《华阳稿序》。)
世宗嘉靖二年(公元1523年)他为山东提学副使时,辑成《泉上稿》二卷。嘉靖三年(公元1524年)他在任湖广按察使时,辑成《鄂城稿》。嘉靖五年(公元1526年)他在居家守制期间,辑《家居集》三卷。嘉靖八年(公元1529年)他任兵部侍郎期间,辑《小司马稿》。嘉靖九年(公元1530年)他任南京兵部尚书期间,辑《金陵稿》。
嘉靖十五年(公元1536年)王廷相任都察院左都御史掌院事时,将《沟断集》、《台史集》、《近海集》、《吴中稿》、《华阳稿》、《泉上稿》、《家居集》、《鄂城稿》、《小司马稿》、《金陵稿》十部著作集总括为《王氏家藏集》。
《王氏家藏集》辑成后,有杜柟、唐龙、栗应宏三人为之作序。
杜柟,上已略有介绍。他在《序》中说:“今取《王氏家藏集》观之,乃知浚川先生所立之言,其皆本诸心,得诸行,而非世之口耳章句者也……所藏是集,凡若干卷,盖其真德实道,矢诸诗,发诸文,考诸性命,冲风玄思,雅致雄词。”《王氏家藏集》卷首杜柟《序》。
唐龙(公元1477—1546年),字虞佐,号渔石,兰谿人。武宗正德三年(公元1508年)进士,官至吏部尚书。著作有《渔石集》。唐龙在《王氏家藏集序》中说:“仪封浚川先生逖法姬秦,冥探伊洛,佛肩立言者之责,蔚乎《风》、《雅》之振响焉。先生姓王氏,裒诸诗若文凡若干卷,题之曰《王氏家藏集》,四方之士翕焉争诵之……斯集也,以道为实者也,以政为干者也。实丰则葩晔,干茂则柯耸,故藏于家而传于世,自弗能私焉,夫是之谓不朽。”(《王氏家藏集》卷首唐龙《序》。)
栗应宏,生卒年月不详,字道夫,世宗嘉靖年间(约公元1522—1536年)举人,有《山居集》。他在《王氏家藏集序》中说:“仪封公其先上党人,宏以里诸生进谒,得受教门下士,获睹公《家集》……余读仪封公集,精纯雅正,雄畅闳深,若大音中和,浩翰自适,而肯沉着,无绞厉之状、蹙薄之患,不执不离,然即无不备至,揽诸体之玄秀,总历代而贯通,以自成其家言。”(《王氏家藏集》卷首栗应宏《序》。)
《王浚川所著书》包括八种著作,其中《丧礼备纂》成书于世宗嘉靖三年(公元1524年)。此时王廷相升山东布政司右布政,以母忧,归里守制。该书分上、下两卷。上卷按丧礼举行的先后次序述各种仪礼五十一条;下卷又述仪礼三条,并述服制十二条,奔丧仪十一条,返丧仪三十一条,改葬仪十一条。有张卤为之作《序》。
张卤(公元1523—1598年),字召和,号浒东,河南仪封人。世宗嘉靖三十八年(公元1559年)进士,官至南京太常卿。有《张浒东集》等。张卤在《丧礼备纂序》中说:“先正浚川先生王公,自举进士,至历宫保,中两任郡邑,三督学校,以礼范海内者四十余年。兹编以先后居丧,特纂所切于行事……虽未经脱稿,其门人敷陈其大略,得于亲承者,乡人久已崇用。”《丧礼备纂》卷首张卤《序》。王廷相去世后,该书由张卤整理、编辑、装订,并于嘉靖四十年(公元1561年)由王廷相之子王旒及孙王征逸锓梓。
《王浚川所著书》中的《浚川公移集》和《浚川驳稿集》均辑成于世宗嘉靖二十二年(公元1543年),王廷相正罢归家居。直隶巡按监察御史郭廷冕在《浚川公移驳稿叙》中说:“余癸卯三月,钦承上命,出按江北……因道经仪封,质诸浚川王公而请教焉……公因取往年按陕右者宪条二册,类分五卷,出而示之:一曰《驳稿》,一曰《公移集》。《公移集》者,饬明宪度,所以存乎纪也。《驳稿》云者,参驳招议,所以丽乎情也。”《浚川公移集》卷首郭廷冕《浚川公移驳稿叙》。这两部书后由郭廷冕“锓本于泗上”。《浚川公移集》凡三卷:卷一为案验录二十九条,卷二为公移二十二条,卷三为公移两件。(《浚川驳稿集》凡二卷:卷上为会审录三十六条,卷下为详驳录五十二条。)
《王浚川所著书》中的《内台集》、《浚川内台集》均为他人所编。《内台集》为巡按山东监察御史张鹏于嘉靖十五年(公元1536年)所编。他在《刊内台集序》中说:“鹏自壬辰从事台末,获受教浚川公台下,见公于退朝之余,即肃肃入院台理政事,稍暇即为为文著书,盖无一时休焉……乃窃录其与诸名公巨卿往来论辩、问答、赠送之作,辞与文若干篇,刻之东省以传。盖仰叹公嗜学之笃,终身不衰,而所以经济天下者,有具,因以见。”《内台集》卷首张鹏《刊内台集序》。《内台集》按文章的体裁编辑而成,共七卷,其中杂诗二卷、乐府长短句一卷、杂著一卷、杂文二卷、表奏一卷。
《浚川内台集》为巡按山东监察御史李复初于世宗嘉靖十八年(公元1539年)所编。他在《内台集叙》中说:王廷相“自南都简命,晋兼台省,造理益深,著作不倦。侍御张子尝采录一二,刊为《内台集》,与《家藏》、《雅述》、《慎言》诸书,并行于世。复初又窃录续作,嗣刊济上,仍因旧名,俾向慕之士得备闻至论,抑见复初及门受教,犹夫张子也。”《浚川内台集》卷首李复初《内台集叙》。《浚川内台集》是一部公文汇编,共三卷,收有覆奏语略八十六条(件)。
在《王浚川所著书》中,还有《浚川奏议集》,由张卤于穆宗隆庆六年(公元1572年)为之作序。该《序》写道:“少保肃敏王公仕先朝历年为最多,任谏垣为最久,其功德文章,在泰陵以后,人物尤为最著。凡有论奏皆应时砭剂,切中膏肓。虽百折三黜,谔谔愈励,真赖以定国是而植臣谟……若卤生同公邑里,世缔公交好,学承公指授,官绍公省掖,不惟亲灸独切,且受益独多……兹公孙庆远太守君征逸重刻公《奏议》十卷,以卷端之言见属卤,故述所尝奉周旋缕之实以序之。”(《浚川奏议集》卷首张卤《少保王肃敏公奏议序》。《浚川奏议集》为题本疏章的汇编,共有十卷,其中题本十七首,疏三十首。
在王廷相颇丰的著述中,以《王氏家藏集》、《慎言》、《雅述》最有影响。后来又有各种版本的《王氏家藏集》。由王廷相编定的四十一卷本加上《慎言》十三卷,构成五十四卷本;再增加《雅述》二卷,构成五十六卷本;再增加《内台集》七卷、《丧礼备纂》二卷,构成六十五卷本;还有其他各种版本。均是在王廷相的四十一卷本基础上增删而成。
王廷相的著作除了现存的《王氏家藏集》和《王浚川所著书》之外,他在将《沟断集》等十部著作集总括为《王氏家藏集》时,实际上已作删减。另据明人高拱所撰《浚川王公行状》所说:王廷相除有《王氏家藏集》外,“又有王氏《慎言》、《雅述》、《射礼图注》、《摄生要义》、《内台集》、《奏议》及《覆奏语略》、《公移驳稿》、《归田稿》、《阐玄述》,咸刻行于世”((明)高拱:《浚川王公行状》。)。明人张卤所撰《少保王肃敏公传》亦说:王廷相“又有《奏议集》、《公移驳稿》、《覆奏语略》、《归田集》三十卷,皆行于世”((明)张卤:《少保王肃敏公传》。)。显然,王廷相除有现存的《王氏家藏集》和《王浚川所著书》之外,还有《射礼图注》、《摄生要义》、《归田稿》(或《归田集》)和《阐玄述》,等等。
从现存的王廷相的著述看,他的著作可分为文学作品、学术著作、各类公文和其他。王廷相一生写了大量的诗词歌赋,有不少作品为后人所收录、选编。就王廷相的学术著作而言,大致可分为两类,其一是学术专著,其二是与他人讨论学术问题的书信、序文等。就学术专著而言,王廷相除有分量较大的《慎言》、《雅述》两部之外,还有《太极辩》、《五行辩》、《汉儒河图洛书辩》、《横渠理气辩》、《阳月阴月辩》、《先天图辩》、《性辩》、《五行配四时辩》、《数辩》、《律尺考》、《岁差考》、《立浑考》、《夏小正集解十二篇》、《答天问九十五首》等。就王廷相与他人讨论学术的书信、序文而言,主要有《答许廷纶》、《与韩汝节书》、《答薛君采论性书》、《答何粹夫二首》、《答何柏斋造化论十四首》、《答何粹夫论五行书》、《答孟望之论慎言八首》、《石龙书院学辩》、《与彭宪长论学书》、《与郭价夫论寒暑第二书》等,以讨论哲学问题为主;还有以讨论文学理论为主的书信、序文。这些学术专著和文章是王廷相一生学术活动的重要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