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来,曲直一直被眼前发生的事情所困扰。
那天晚上直到第二天清晨,不管他怎样苦口婆心,都无法说服欧阳子墨去接受治疗。
欧阳子墨坚强了许多,她不再哭了。她的委屈,她的无助,她的绝望,她对上天对她不公的种种抱怨,仿佛就在那一夜之间都已经释放完毕。
曲直已经无法再听信她的坚持,他甚至暴怒着一定要让她去医院,直到早已过了平日走出家门的时间,他依然还在家里与她纠缠着。他的手机响了起来,那是刘大为打来的电话。他与刘大为通话时,她已经完全从中感觉到他工作的繁忙。她终于屈服了,她有条件地听从了他的要求,她答应再等一天将会主动去医院。
曲直没有再说什么,只好走出家门。
这天晚上,他早早地回到家中。家中的一切都依如前一样平常。吃过晚饭,他们早早地走进了卧室。
他们分别坐在卧室里的两个小角椅上,中间一个圆型小桌,把他们分隔开来,两个人的目光投向了相同的方向。
电视机中传来不大的声响,似乎成了他们谈话时的背景音乐。“这些天有人找过你吗?”欧阳子墨开启了他们谈话的大幕。“你是指什么?”曲直已经有所警觉。
“如果没有人找过你,就说明他们还没有动手。”欧阳子墨是严肃的。
“有什么麻烦吗?”
“可能会有麻烦。”她原来侧着身子投向曲直的目光,主动移向了另一侧,“我对不起你。”
她的眼睛随着这声音的落地而潮湿。
曲直马上想到了他上衣口袋里的那张发票,他还是没有主动提起这件事,他必须小心谨慎,在最合适的时机提起,“你究竟有什么心思,应该告诉我。”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只是没有出声。
“不论是有什么事情,你都需要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分担。”曲直显然是诚恳的。
“他们迟早是会找到你的。我可能给你增添了麻烦。”
曲直终于无法忍受了,他起身走到客厅将自己的外衣从衣帽间的衣架上取下,重新回到卧室。他将那张发票掏出来放到了欧阳子墨面前,“你是不是想告诉我这个?”曲直依然平静。
欧阳子墨将发票拿到手里看了看又放下,“他们已经找过你了?”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说的他们究竟是指谁?”曲直有些着急,他急切地想知道这件事究竟与什么人有关联。
“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个东西?”
曲直把得到发票的经过告诉了欧阳子墨。他接着说道:“可我并不知道那个小伙儿是谁,我也无法找到他。”
“吕一鸣没有被抓起来之前,曾经暗示过我。他暗示我这年头不管是谁,也不管他地位多高,官职多大,都不可能是铁板一块,人都是为利益而活着,所以不管是谁做事都不能做得太绝了。”
“他是什么意思?”
“他很可能是在通过我暗示你什么。”
“你和他之间有过什么交易?”曲直几乎是不假思索。
欧阳子墨一下子将头转向曲直,刹那间,一脸的愤怒写在了她的脸上。
曲直立刻感觉到自己的这句话说得不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你怎么会与他有这方面的往来?”
欧阳子墨依然是愤怒的,“你怀疑我什么?”
“不是我怀疑你什么,我不理解你怎么会与他有来往?”
欧阳子墨终于慢慢地平静下来。
她依然没有再多看曲直一眼,眼睛正视着前方,开始了她的讲述。
那是她在一次去医院看病时,与闵家山见了面。闵家山热情地把她领到一个医生面前,也许是他觉得已经好久没有见到欧阳子墨的缘故,他一直在旁边陪着她接受医生的诊治。正是在那种轻松的气氛中,他们随便聊了起来。闵家山问起欧阳子墨最近一段时间是否有什么新的作品,欧阳子墨随意地说到了她准备在适当的时候想去北京办一次画展。
也正是欧阳子墨的这句话,引起了闵家山的关注,他当即问到适当的时候是什么意思?欧阳子墨说去北京举办画展需要大量的费用,所以时间还一时定不下来。事情也正是从那一刻开始渐渐向前迈进。
也许是欧阳子墨说者无意,而闵家山却听者有心。在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之后,一天下午,闵家山突然把电话打到了欧阳子墨的手机上,他主动提起了关于举办画展的事。他说他已经替她与一个老板达成了初步意向,那个老板可以为她提供适当的费用,赞助她去北京举办画展。
也许正是这份意向性协议,促使欧阳子墨加快了走出这座城市举办画展的步伐。几个月之后,当欧阳子墨把所有的工作都筹备完毕之后,她主动打电话找到闵家山和他提起了关于赞助费的事。她希望与赞助商谈谈条件,她希望知道对方需要她用什么样的方式回报这笔赞助。闵家山告诉她赞助商出国了,短时间内回不来。而这时,欧阳子墨已经与展览商签订下了协议。
那一刻,她有些急了。闵家山当然知道那不怪她。她不止一次地提出来要与赞助商面谈,可总是被闵家山一次又一次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所拒绝。
已经需要交定金了,闵家山终于告诉欧阳子墨只能由她自己先行垫付这笔费用。欧阳子墨最终那样做了。
当画展行将结束之时,展览商需要欧阳子墨交上最后那笔费用才能允许撤展。这时欧阳子墨又一次把电话打给了闵家山,闵家山这时直接告诉她,让她将举办画展的费用开出发票,总金额二十万元。
几天之后,欧阳子墨将发票交到闵家山手里时,是在闵家山的办公室里,闵家山告诉欧阳子墨赞助商依然没有回来。正在这时,吕一鸣走进了闵家山办公室,欧阳子墨不想过分张扬,可那一刻,她想回避已经来不及了。而闵家山并没有欧阳子墨那种感觉,更没有她那种顾虑,他当着她的面将发票直接交到了吕一鸣手里,“这是上一次说到的欧阳子墨去北京办画展的事,你把这件事给她办一下。”
欧阳子墨天生冰雪聪明,敏捷笃实。一种艺术家的浪漫与敏感是她印在周围人们心里的烙印。
那一刻,欧阳子墨感觉到有些不安,她似乎感觉到事情变得复杂起来,她意识到天上不会掉下馅饼,她还是坚持一定要见见赞助商。
令欧阳子墨没有想到的是一个星期过去了,她仍然没有见到赞助商,却又一次接到了闵家山的电话,闵家山明确地告诉她,赞助商已经将二十万元赞助款如数地打到了他提前让欧阳子墨提供的账号上。
也就是在这次电话中,闵家山让欧阳子墨送给赞助商一幅她的油画作品,他明确点着要了她曾经出版过画册的其中的一幅作品《乡村落日》。那一刻,欧阳子墨曾经犹豫了一下,那是她的心爱之作,她本来是不打算出手的,可她已经没有办法拒绝。她还是答应了闵家山提出的要求。
几天之后,当物流公司将她参展的作品运回河东时,她主动打电话让他从物流中心取走了那幅作品。欧阳子墨至今还记得,当时开车去取作品的不是别人,而是闵家山的司机。
说到这里,曲直又拿起那张发票,“这就是你提供给闵家山的那张发票?”
“一点儿没错。”
“这么说,至今你也不知道这上边签字的人是谁?”
“后来,他们找过我。不过已经不是为了这件事情。”此刻,欧阳子墨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他们为什么事情找你?”
“最终我还是见到了赞助商。”
“见到了赞助商?那是一家什么样的单位?”
“是一家建筑材料公司。当时我们见面时,还有吕一鸣在场,是吕一鸣通知我赞助商要与我见面。他说闵家山正在外地开会,见面时只有我和吕一鸣,还有那个小伙儿。也就是那个在发票上签字的人。”
曲直认真地听着。
“他是一家叫做景泰建筑材料公司的经理,只有三十岁左右,长得一米八五六的个子,很帅气。”
听到这里,曲直不时地晃动着脑袋,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不是他,不应该是他。”
欧阳子墨不解其意。
他解释道:“看来这张发票不是他本人送到我手里的,送发票给我的那个人感觉最多只有一米七的个头。”
曲直将那天在景山大酒店里接到发票的事描述了一遍。
欧阳子墨重新回忆起了那天她与吕一鸣、杜新见面时的情景。
她还清楚地记得那天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杜新希望她能够在曲直面前,帮他们美言几句,因为杜新的一个朋友正在运作一桩土地方面的交易。他需要欧阳子墨帮他一把。
也正是从那一刻起,她已经开始产生了不安的感觉,那种感觉渐渐地发展到了让她难以安眠的程度。她下意识地感觉到她很可能会给曲直带来什么麻烦。“那个叫杜新的人,说没说他的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是哪家公司的?”
“没有,我也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我当时就没有容他把话说完。”
“你是应该容许他把话说完的。”
“那样会让他误解。他会以为我可以考虑他的要求。”
曲直的目光郑重地投向欧阳子墨,“看来你的精神头还是很足啊。”
“我从来就没有在你面前提起过这件事。”欧阳子墨的目光移向曲直。
“如果当初你允许他把话说完,我们现在也不用猜测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