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曲直在第一时间内看到那份审计报告时,赵超普却并没有看到那份报告。那天,审计局长钱东终于把审计报告摆到了赵超普的办公桌上。
“赵老弟啊,看来国华医院的问题确实是不小啊。”钱东发出了一声长叹。赵超普拿起报告迅速地翻动着。他似乎无心恋战,只是草草地看了看,便把报告放到了一边,“你钱局长来找我,需要我做什么事情?”
“按照惯例,需要你在这份报告上签个字,我也好向上级正式交代呀?”钱东十分认真。
“需要我签字?”赵超普有几分吃惊。
“是需要你签字,审计结束之后,得你这个一把手签字,表示对审计结果认可呀。这是程序。”
赵超普想了想,“不对吧?那是离任审计,我这是上任。对我前任的审计怕是不应该由我签字吧?”
“赵老弟啊,你说得有道理,可是你是知道的,你不签字,让我找谁去签字啊?你总不能让我去找闵家山签字吧?他肯定是活不过来了啊。”钱东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赵超普依然推辞不签,“闵家山是活不过来了,可是我也不能替他签这个字啊,那不等于我认可了这个报告中所反映的问题?如果这样,我是需要对此承担责任的。”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接完电话后,赵超普异常地冷静,“我说点儿意见,你看行不行?如果你同意那样做,我们就那样办,如果不同意,我就无能为力了。”
“说说看。”
赵超普说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由钱东在医院领导班子会上,向全体班子成员宣读审计报告,大家认可之后,班子成员集体在上边签字。
钱东知道他再坚持下去,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也就答应了。
事情定下来之后,会议安排在第二天下午一点半钟举行。李义提前通知了每一位需要参加会议的领导,而且为了郑重起见,每一位需要参加会议的领导都在会议书面通知上签了字。
会议就要召开时,人们却发现吕一鸣没有到场,赵超普问了一下李义,是否忘记通知他了?李义明确表示所有人都通知到了。大家议论着,说是上午开例会时,他也没有来参加,整个一个上午,谁也没有在医院里看到过他。李义当着大家的面再一次拨起吕一鸣的手机,手机那边传来了关机声。
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多分钟,赵超普决定先开会,一边开会一边等。
会议进行得比想象得顺利,没有谁提出更多的问题,便草草收场。反正是集体签字,有问题集体负责。所有参加会议的班子成员都在审计报告上签了字。就在会议行将结束时,李义走进会场,他趴在赵超普的耳边悄声地说了几句什么,在场的人几乎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声音。人们还是看到了赵超普听到他的话时所做出的反应——他顿时紧张起来。
李义走后,赵超普匆匆忙忙地说了几句什么,会议算是结束了。
赵超普第一个走出会场,当他走出会议室大门时,发现上次曾经来找他调查吕一鸣被绑架案的那两个警察正站在门口,两个人还是一脸的严肃。
赵超普并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警察是无事不登门,登门就有事。又有什么事需要找我?”他没有等对方做出反应,“走吧,还是到我办公室里谈吧。”
三个人一起坐了下来。
令赵超普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的到来与上次来这里是为了同一个目的,结果却截然相反。他们向他通报了一个让赵超普根本没有想到的消息。
关于吕一鸣被绑架案终于有了结果,而那个结果竟然让赵超普异常震惊,甚至是震惊到了极点。
那天,警方接到吕一鸣被绑架的报案后,予以高度重视,警方当即成立了一个专门侦破小组负责办理此案。当时考虑到吕一鸣的身份,警方在制定解救方案时,特别强调要保证吕一鸣的人身安全,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可是他们制定的所有方案最终都没能派上用场。那不仅仅是因为绑架者再也没有打过电话给吕一鸣的夫人,而且令警方不可思议的是吕一鸣竟然安全回到了家中。这件案子的离奇程度,引起了警方的高度怀疑。
就在吕一鸣觉得万事大吉时,他没有想到他的行动、甚至是包括他使用的手机都被警方监视和监听。
昨天晚上,警方发现吕一鸣有些异常。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他一个人开车回到家中,并没有把轿车停在平时停车的停车场里,而是停在了家门口。这一切都进入了警察的监视视线,警察A等在轿车附近,静候他重新回到车上。
十分钟后,果然不出所料,吕一鸣真的走下楼重新坐进车里,他的手上多出了一个黑色手提包。
警察A不声不响地坐进自己的车里,轿车紧紧地跟在吕一鸣轿车的后边。与此同时,警察A拨通了警察B的电话,仔细做了交代。
电话挂断后不久,新赶来的警察组成了一个由四辆车组成的车队。四辆轿车全部关上了照明灯,尾随在吕一鸣后边向前行驶。
轿车行驶到一处绝少车辆的十字路口时,吕一鸣的车向右拐去,又拐进了一处低矮的二层楼前停了下来,吕一鸣并没有下车。警方的警车依次拉开了距离,交错地停在不远处几十米之外。稀疏的灯光,让他们看不到吕一鸣在车里做什么。警察A和警察B分别从各自的轿车里下了车,慢慢地向轿车接近。这时,他们看到两个年轻男人正从那栋二层楼一楼的一扇门里走了出来,直奔吕一鸣的轿车而去,眼看着他们分别坐进了吕一鸣的车里。
警察A和警察B渐渐地接近了轿车,其他车上的警察也跟着下了车,正在向附近靠拢。
五六分钟后,吕一鸣轿车的两个后门突然同时打开,两个人分别从两侧下了车。就在这时,警察A和警察B迅速地靠上前去,一下子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几乎是同时,后边的警察马上跟进,把两个人同时控制住。
坐在车里的吕一鸣并没有离开车座,他回过头来,呆呆地看着瞬间发生的一切。吕一鸣和两个陌生人同时被带到了派出所。
三个人被分别询问,两个陌生人很快就交代了他们与吕一鸣的一桩肮脏交易的全过程。在事实面前,吕一鸣终于承认他与赵超普弟弟被伤害案的牵连。原来,自从闵家山意外死亡之后,吕一鸣便有些惶惶不可终日。吕一鸣明白赵超普在医院班子里的排名本来就是排在他的前边,是因为闵家山与他的特殊关系而把赵超普边缘化,这才让他有了非分之想,这才让别人有了猜想的空间。闵家山的突然死亡,让吕一鸣一下子感觉到接班无望。当他最先采取的那些手段同样宣告无望时,他开始更加痛恨赵超普,他把他的失利与失算统统算在了赵超普身上。当审计人员进入国华医院时,他更加心慌意乱。
这些天来,他想到赵超普来到国华医院之后发生的一系列变化,气就更不打一处来。如果不是他的到来,他本人的前途将是远大的。如果不是他的到来,不会有人发现文凭造假这一说。
让他最担心的是审计人员的加紧工作,对他将构成大的威胁,那一百四十多万元表彰款的发放,会不会露出马脚?
还有……
那天晚上过了午夜,当他睡着以后,住宅楼内行人轻微走动的脚步声让他惊醒,他是从噩梦中醒来的。
他刚刚入睡之后,就做了一个梦,一个他不曾做过的噩梦。在梦中,当一个刚刚与他谈完购买医疗设备生意的人,递给他一个随身携带的皮质手提箱。他趁那个人不注意时,轻轻地将手提箱掀开了一角,发现那里装了整整一箱钱,那成捆成捆的百元大钞,让他吓了一跳。他迅速将箱子关上,把拉链拉好,慌张地想把箱子藏在人们找不到的地方。他开始在房间内寻找,找来找去,觉得放在哪里都不安全。他最终提着箱子,竟然走到了大街上,想在大街上为那些钞票找到了一处藏身之地。他走啊,走啊,一抬头,突然看到了一个庄重的大院,大院门口的一个牌子上堂堂正正地写着河东市公安局。
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两只手不停地向下抚摸着自己的胸口,浸出了一身冷汗。
他醒了,醒来时,依然像是在睡梦中那般紧张。
直到天亮,他再也没有睡去。也就是在昼夜交替的时辰,一个罪恶的计划在他的头脑里诞生。
他要对赵超普进行报复,他要让他闭嘴,他要让他感觉到他将面临的威胁。就在他的计划诞生的那天中午,他就与他的表弟在医院附近的一家咖啡厅里见了面。他的表弟比他小将近十岁,在一家押运公司做押运员。当年从农村来这座城市时,吕一鸣还没有去国外留学,帮了他不少忙。如果不是他的帮助,他表弟是不可能在这座城市里站住脚的。
当吕一鸣把话挑明的那一刻,他表弟满口答应。因为他在此前就与吕一鸣说过,如果有那方面的需要,他是可以帮上忙的。正是因为这样一句话,才让吕一鸣想到了他。
那天晚上,正当赵超度出现在赵超普家门口时,两个陌生人对赵超度痛下狠手,最终迅速逃离了现场。当他们开始向经纪人开口要那笔事情成功之后,需要付出的另外十万元时,却出现了波折。他们与吕一鸣的表弟联系时,吕一鸣的表弟和另外一个人正在前往广州的途中。他让吕一鸣将剩下的十万元钱设法给他们,他没有想到却被吕一鸣断然拒绝。
吕一鸣拒绝的理由是干脆的,他非常生气地对他的表弟说:“他们完全可能会给我带来更大的麻烦,我本来是说好的,是让他们针对赵超普。他们却把他的弟弟打成了重伤。这不仅没有把赵超普震住,还可能会给我带来更多的麻烦。我不可能再付剩下的那笔钱。”
那一刻,吕一鸣的态度是坚决的。
“你想过没有,如果你不付这笔钱,他们会算完吗?”
让吕一鸣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被绑架的前一天晚上,他的表弟竟然回到了河东。那两个人干脆找到了吕一鸣的表弟,他们用威逼的方式让他表弟提供出吕一鸣的手机号码。就在他表弟提供给他们手机号码的第二天,吕一鸣就被绑架了。那是吕一鸣没有想到的事情。
那天,当他走出医院大门口时,他们一直尾随着他,正好他没有回家,而是开车去了漳子路附近的丽山酒店。吕一鸣始终喜欢自己开车。当他走下车时,天还亮着,他们害怕做得不够利落,便暂时放弃了行动。
三个小时后,吕一鸣走出酒店时,前后有几个人围在他的身边,他与在场的人握手告别后又坐进车里。他们又一次错过了下手的机会。
当车开到他家所在小区时,他们感觉到动手的机会到了,就在他从车里走下来时,他们走上前去,一顿拳脚相加。让那两个人没有想到的是,此刻正好有行人路过此地,他们担心惹出更大的麻烦,只好扬长而去。
第二天时近中午,当吕一鸣出现在小区里时,他根本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吕一鸣被强行带进了停在不远处的车里。他丝毫都没有声张。他同样怕惹出更大的麻烦。
上车之后,司机马上将所有的车门都上了锁。这让吕一鸣再也不可能有什么非分之想,他被乖乖地带到那处二层楼的一个房间里。那一刻,吕一鸣才意识到,走进这里,即便是想呼救也已经无济于事,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呼喊。况且他早就知道他是不敢那样做的。
这里是一个废弃的小工厂,面对眼前的一切,他意识到麻烦已经缠身。
那天,他没能离开那个两层高的小楼。他试图与他们周旋,他坚持他在表弟面前表达的意见,可是最终还是不得已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后来,吕一鸣奇迹般地出现在国华医院的众人面前,是因为吕一鸣已经说服了他们,他会亲自将钱送到他们手里,这样可以不再引起警方的注意。
吕一鸣的聪明之举,最终没有逃过查办这起案件警察们的眼睛,他们很少遇到这等绑架案,对方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竟然自动中止了犯罪。
此刻,赵超普坐在办公室里,听着警方的细心介绍,他终于明白了这些天来发生在国华医院和他身上的事情的内幕。
听到这戏剧性的变化,赵超普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感到悲哀?
弟弟完全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受伤,他对他怀着一丝内疚,可是又由谁去补偿自己种种精神上的伤害呢?
“这一切我都知道了。找我还有什么事吗?”赵超普十分冷淡。“我们对吕一鸣的犯罪动机,还在做进一步的调查,希望能够得到你的支持。”
“我们之间的关系,在我看来都是正常的,在他眼里是什么样子,我就不知道了。”他想了想,“再说,问题已经清楚了,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说什么。至于他的犯罪动机与他本人交代的一不一致,那不是我的事情,我也不想过问此事。我能回答你们的只有这些。可能不会让你们满意,可也只能这样。我真的再无法向你们提供更多的信息。”
谈到这种程度,两名警察已经意识到再无谈下去的必要。他们提出想在医院里找一部分人了解一下情况。赵超普痛快地答应了他们的要求,“我可以让办公室的同志为你们提供方便,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向他们提。”
李义走了进来,赵超普把他们介绍给了李义。
送走警察,赵超普坐到办公桌前。这一刻,他的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那般百味杂陈。
他拿起座机正要拨打,又放了下来,怎么和自己的弟弟说呢?即便是问题已经搞清楚了,可事实证明弟弟的被伤害,还是因为自己引起的呀。
几分钟后,他终于拨通了弟弟的手机,弟弟很快接通了电话,当听到弟弟的声音时,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半天之后,才终于说出了他刚刚知道的事情真相。
他向弟弟道了一声“对不起”,那一刻,他的声音是哽咽的。
赵超普的手机响了起来,那是张东打来的电话。接通电话后,他才知道关于吕一鸣涉嫌刑事犯罪的事,张东已经知道。他是从派出所那里得知的消息。不久前,他曾经去分局参加过那起案件案情的分析会。他只是没动声色。
张东与赵超普约好半个小时后,在张东办公室见面。
两个人见面后,张东直入主题,“找你来是想告诉你,我已经知道了吕一鸣被绑架案的真相。看起来,这件事情并不一定像吕一鸣交代得那样简单。所以我决定将吕一鸣被绑架案与闵家山的案子合并侦察。接下来还是由我直接指挥调查此案。”赵超普轻轻地点着头。
“因为这件事牵扯到你,我想听听你对他犯罪动机的分析?”张东依然平静。“刚才派出所的两位警察也找过我,也提到了这样的问题。我没有回答他们什么。此刻,我如果依然什么也不说的话,怕你不会同意。”赵超普说道。
“那你就说嘛,感觉到什么,就说什么。”
赵超普似乎放下了包袱,“我还是有些想不通,就算是我与他有矛盾,就算是我阻碍了他的仕途之路,我总觉得不至于让他对我痛下杀手吧?”
“人家说没有想杀你呀?他只是想震慑你一下,造成那样的重伤害,那是两个职业杀手的意外失手。”
“我不管他怎么说,我觉得这里面可能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你指什么?”
“国华医院的内部问题。”
张东用右手拇指与食指在空中打了一个响笛,“我就是想知道你的真实想法,看来我们的认识是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