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计师事务所结束对国华医院审计那天,并没有像赵超普想象的那样首先会向医院方面通报审计结果,而是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国华医院。
那天,当审计局局长钱东把审计报告摆到曲直桌子上时,他仅仅扫过一眼,就让他感觉到了震惊。那是他没有想到的结果。几年下来,这家有一百多年历史的国有医院几乎已经家徒四壁。
钱东坐在他的对面还没有离去,曲直几乎已经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他的一只手握成了拳头向办公桌上重重地砸去,“我失职啊。这样的一家医院被糟蹋成了这个样子,我为什么就一点儿也没有发现呢?”
钱东有些坐不住了,“曲市长,这不是你的责任。国华医院是独立经营的国有医疗机构,政府本来就是不能过多干预的。”
“那是托词,那都是推脱责任的借口啊。我是应该早就发现问题的,眼看医院的改扩建工程一直没有明显进展,我原本只是想运作过程中有些麻烦,可根本没有想到这里面会有这么严重的问题呀。”曲直不住地感慨着。
他按了一下办公桌上的按铃,刘大为走了进来,他抬头看着刘大为,“马上通知国华医院的赵超普到我这里来。”
刘大为走出去之后,曲直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他起身跟了出去,走到走廊上补充道:“你让他把国华医院与开发商的置换工程协议带来。”
几分钟后,钱东离开了曲直办公室。
曲直重新坐到办公桌前,翻动着审计报告中审计小结那一栏,他的心里越发紧张起来,国华医院目前的负债额度已经远远超出固定资产的拥有量。那原本可是几个亿的固定资产啊!
眼下,除了那块尚未开发的“天坑”之外,还有什么真正属于国华医院的资产呢?赵超普匆匆忙忙地走进曲直办公室,“曲市长找我有急事?”
赵超普一边说一边坐了下来。
曲直依然坐在那里,一脸的严肃,“国华医院的审计工作已经结束,你知道了吧?”
“知道了,但不知道结果。”赵超普利落地回答。
“我让你带的协议带来了吗?”曲直问道。
赵超普把置换协议递到曲直面前。
曲直轻轻翻了起来,当他看到违约条款那一栏时,他顿时火了起来,“这真是一份‘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啊,这里面对对方哪有一点儿约束机制可言。开工三年内交付使用,协议签订至今已经两年多了。可是工程直到现在也没开工,按照这份协议的违约条款规定,开发商是不需要负任何责任的。因为他现在还没有开工啊。”曲直继续翻动着协议,“这份协议你看过吗?”
“我是在闵家山出事之后看到的。”
曲直的目光停在最后一页,他认真看着协议签订的日期,“也不奇怪,这份协议签订时,你还没到国华医院工作。”
话音刚落,他的脸上突然间现出了一丝惊讶之色,他紧张地看着什么,又不时地摇着头。
赵超普发现了曲直情绪的变化,可他并不知道这一切是因为什么引起的,他还是照旧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这个季佳舒是谁?”曲直认真问道。
“是五洲房地产开发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
“我是说季佳舒是哪里人?”曲直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置换协议。
“哪里人,我不知道。我和这个人并不熟悉,就是和她在一起吃过一次饭。还是在闵家山的生日宴会上。”
赵超普讲述了那天他出席闵家山生日宴会时的情景。
“这个人有多大岁数?长得什么样?”曲直好奇地追问。
“大约五十岁左右,看上去却很年轻。人长得还是很不错的,高高的个子,像是很注重保养,年轻时肯定是很有魅力。”赵超普精心地描述着。
曲直听得很细心。他又一次晃动起脑袋。
几分钟后,曲直抬头看了看挂在远处墙上的挂钟,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他意识到时间已经不允许他再做什么,他的目光移动到赵超普脸上,“今天就谈到这里,晚上我还有些别的事情需要处理。”
赵超普离开了政府办公大楼。
曲直办公室内却依然亮着灯光。
晚上,他并没有什么安排,更没有什么事情需要连夜处理。此刻,他的心绪有些烦乱,他想到了闵家山这个已离开自己的老朋友,想到了这个曾经有恩于自己的多年前的故交,如果不是出于对他的信任,如果不是出于多少年前,曾经缔结下的那份友情,此刻自己会这般尴尬吗?
那时,市政府根据人大代表提案,将国华医院改扩建工程列入市政府工作的议事日程上时,闵家山还是那样信誓旦旦地表示让他放心,让他一百个放心。他会将市政府、更是曲直交给他的任务出色地完成。
此刻,他已经远去了,同时也省略了许多烦恼和责任。他留给自己的是怎样复杂的疑惑啊?
曲直甚至不敢往下想去。
他拨通了张东的手机,和他说了几句什么,便挂断了电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起身走出办公大楼,坐进车里朝家中奔去。
回到家时,他发现欧阳子墨并不在。他将外衣脱掉之后走进了卧室。欧阳子墨正躺在床上,显然已经感觉到曲直走进了房间,可她依然还是躺在那里一动未动。一种冷冷清清的感觉顿时袭上了曲直的心头。
他走到床前,“怎么?不舒服?”
欧阳子墨侧过身子面对着曲直,疲劳地睁开双眼,“没什么。累了,想早一点儿休息。”
曲直似乎感觉到欧阳子墨情绪的低沉,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这些天来,他已经注意到她的情绪似乎有一些变化。尤其是那天当她与他说起关于她弟弟被警察找去时的那种态度,更是让他感觉到了异样。此前,即使是遇到这种事情,她也很少会用那般态度和他说话。他们早就习惯了平静而幽雅的交流方式。
“是不是有什么事?”
欧阳子墨依然否定。
“画展的事我怎么没再看你忙活呀?”曲直似乎一定要问出个底细来。
欧阳子墨主动坐了起来,“我弟弟的事,就算没事了吧?”
“又有人找过他吗?”
“没有。再没有人找过。可是这件事也还是挺让人心烦的。本来只是一种巧合,竟然会被人为地搞得那么复杂。”
“可能是有些误会。”
“但愿是误会。你这个做市长的,家里人没跟你沾什么光,沾的麻烦倒不少。这年头哪有像你这样做官的?”欧阳子墨不无抱怨。
“除了那件事,又有什么麻烦?”
“你还嫌少啊。”她下了床,“走吧,吃饭吧。”
欧阳子墨说道:“听说国华医院那边有了大麻烦。闵家山那边的问题怕是不能少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去医院时听人们说的。我见到了吕一鸣,我看他的情绪都不大对劲。”欧阳子墨说道。
走进餐厅,他们再也没有涉及这个话题。
晚上,再次走进卧室时,曲直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接通了电话,一边接听一边朝客厅走去。
那是张东打来的电话。
“曲市长,你让我查的那个人的背景,已经查到。她大学毕业之后,先在她老家的一家企业工作,不久做了公务员。后来嫁给了一个做钢材生意的大老板,再后来他们离了婚。离婚时她分得了一笔资产。就在之后不久,她就来到了本市做起了房地产开发生意,到现在已经做得很大了。河东市有几个楼盘都是她开发的。”
“是我让你查的那个季佳舒吗?”
“没错,正是她。同名同姓的人有,有很多。可是与她同样经历的人在河东没有第二个。”
“她是从什么学校毕业的?”
“T大毕业的。”
电话挂断后,曲直正要转身向卧室走去时,突然发现欧阳子墨一直站在她的身边,此刻正准备朝卫生间走去。
欧阳子墨停了下来,“你是在和谁说话呢?”
“是市公安局张东局长。”曲直似乎感觉到欧阳子墨已经听到了他刚才与张东的对话。
“季佳舒是谁?是哪个季佳舒?”欧阳子墨惊讶地问道。
“我说欧阳子墨,你是不是太敏感了?”他的脸上显然有些严肃,他转身朝卧室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我这一辈子就不能再提到这个人的名字?”
“能提。谁说不能提了?不是我太敏感,而是你太敏感了吧?我说什么了?”她跟着曲直朝卧室走去,“我刚才才明白,不是我太敏感,而是你怕我听你要和别人说些什么,才躲着我去客厅接电话的。”
“欧阳子墨,”曲直的态度严肃起来,“没有你说得那样严重吧,我确实是不愿意让你知道得那么多,可是还没有想过有什么事一定需要瞒着你。你如果就想知道的话,那我告诉你,刚才我在电话中提到的季佳舒,正是我们生活里曾经出现过的季佳舒。”
“她现在在哪?”欧阳子墨的脸上有几分不快。
“就在这座城市里。”
欧阳子墨去了卫生间。
曲直一个人躺在床上。
这一刻,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曾经与季佳舒有过的那段接触。
曲直走进大学不久,就被推举为校学生会主席,他渐渐地成了不少学生们的偶像,尤其是成了不少女同学们的偶像。当进入大三时,许多男女公开地在校园里谈起了恋爱。尤其是女同学但凡有点儿模样的几乎都已名花有主,即便不是名花也基本有主。当时作为曲直高中同学的欧阳子墨,高中毕业之后,考入了一所国家级艺术院校,虽然与他不在一起,却与他一直保持着恋爱关系。大学期间,他们从来就没有中断过书信来往。他们之间的恋情一直就是那样火热。
大学读书时,季佳舒也是看好曲直的女同学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