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直去国华医院那天,确实是公私兼顾。
就在他与赵超普聊到关键处时,赵超普接到一个电话,他去了手术室。这让曲直不得不离开了那里。
回到市政府之后,他就与张东通了电话。半个小时后,张东走进了曲直办公室。刚刚坐下,曲直似乎就有些急不可待,“闵家山之死的案子,有没有大的进展?”
“还没有大的进展。”张东回答。
“不管这里面是不是真的存在问题,我都需要一个说法,都需要你把问题早一点儿搞清楚。最近关于国华医院的说法越来越多。我刚刚去过省城,也是因为国华医院的问题被省里找了去。”
张东抬头看了看曲直,装出吃惊的样子,特意佯装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闵家山出事之后,市里开始对国华医院进行审计,审计刚刚开始就已经发现了问题,这仅仅是开始。”他停顿了片刻,“关于这个问题,赵超普已经告诉过你。我找你来的意思是希望你把这件事与闵家山之死一并考虑进去,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出一点儿什么联系。市人大提案处,已经几次催促要听取市政府关于人大代表提案落实情况的汇报。那是需要我去说清楚的事情。我的意见是关于国华医院的问题,不管是从哪一方面突破,都希望能有一个比较明确的结果。”
“需要成立专案组吗?”张东似乎还在试探曲直的态度。
曲直根本没有犹豫,“那只是一个形式问题,这由你决定。但有一条,必须你亲自挂帅。”他看了看张东,“就算是涉及到我,也用不着姑息迁就。”张东有些迟疑,慢慢地抬起头来,“怎么会牵扯到你呢?曲市长说到哪里去了?”曲直不仅感觉出了张东此话的用意,也早就感觉到张东在这个问题上,似乎对自己同样是信不过。曲直当然明白,那是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他是闵家山的同学,而且闵家山曾经有恩于他。
曲直迅速做出反应,“哦,你张东真是这样认为?”
“当然。我一个公安局长,如果谁说什么就信什么,那还不如回家抱孩子呢。”
“张局长,我可把你的话当真了。”曲直脸上露出了笑容,看上去却有些勉强,“不过我刚才对你说的那些话,也完全是真的。不管你查到哪里,不管查到什么人,即便是涉及到我,也一定要查下去。我今天可以郑重地告诉你,李明仁书记去中央党校学习,一半天还回不来。我刚才对你说的那些话,已经与他沟通过,是代表市委和市政府的意见,我希望你重视起来。中国有句老话,顺便送给你,叫做‘事不避难,义不逃责’。”曲直拿起桌子上的签字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这几个字,扔到了张东面前,“有什么新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距离这次谈话,已经过去几天。曲直一直惦记着张东办理的案子是否有了什么进展,哪怕是关于闵家山之死有什么新的线索发现也好,可是他却迟迟没有听到张东有过一点儿这方面情况的汇报。
是他根本就没有把自己交代的事情当回事?还是另有其他原因?
这些天来,曲直一直在思考着同样一个问题,尽管自己去省城时,省政府并没有表示马上追究自己什么责任,尽管这件事暂时算是告一段落,可是这件事在一些人的心里却并没有了结,甚至是包括张东在内,都在心中盘算着这里面到底还有没有什么秘密?
曲直是一个不善于自我表白的人,上次与张东之间的谈话,谈到了那种程度已经是曲直的极限。他已经表达了张东对自己疑惑之情的些许不满,自己还能怎样做呢?那天晚上,曲直回到家时,已经是九点多钟,欧阳子墨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他问起几天前身体检查结果是否已经取回来。她告诉曲直已经取回来,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肺部有个小襄肿,没有大碍。曲直要她把检查结果拿给他看一看,她表现出一种无所谓的样子,“小题大做,看什么呀?”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临睡觉前,欧阳子墨突然想起一件事,“唉,我在医院里听人们议论夏丹出事了?是真的吗?”
“出什么事了?”曲直吃惊地问。
“不知道,我只是听医生们在悄悄地议论,我感觉是在议论她。闵院长的夫人是谁?不就是她夏丹吗?”
“她会出什么事呢?是出了车祸?还是得了什么病?”
“本来是很简单的事,闵家山不在了,你和闵家山又是这么多年的好朋友,给她打个电话问一下不就完了嘛,可是现在根本就没有那个必要。你看看那天我们去她家时,她那份态度,真让人接受不了。”
“少说一点儿吧。”
“我本来说得就不多,那是你们之间的事,可自从那天之后,我想起来总觉得挺难受的,这一辈子就像是该不够他们似的。”欧阳子墨抱怨着,“总的来说,闵家山这个人还算可以,夏丹这个人与她的外表却不太一样,实际上没有什么修养。即便是不愿意,那天也不应该表现出那种态度呀!”
“那种时候,说点儿那样的话,我们也不必计较什么。再说已经过去了,还想那么多干什么?”曲直虽然是劝慰欧阳子墨,他的脑子里却始终都在想着夏丹究竟出了什么事?
第二天下午,曲直让刘大为给张东打一个电话,让张东下午五点整到位于东郊太阳浴度假村去找他,他会在二一六室等他。
曲直之所以想到让张东去那里找他,是因为下午他在那里参加一个会议,会上他要讲话。五点之前结束会议,五点到六点之间,他有一段空闲时间。六点钟他还要在这里出席一个宴请邻省考察团的宴会。
他可以利用那段空闲时间,听听他的汇报。
已经到了五点钟,按理张东应该提前一点儿到达才对,就算是整点到达也不算太过分,可是眼看着快五点四十了,他依然没有出现。曲直不时地看表,心里着急起来。此刻,他太希望早一点儿见到他。如果不是因为这几天事情安排太满的缘故,他会早些时候就约他见面。
眼看着要到六点了,刘大为走了进来,“曲市长,张局出事了。”
曲直一下站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车祸。出了车祸。他在来这里的路上,被一辆家庭轿车撞上了。”刘大为说道。“人怎么样?”
“估计人没有太大危险,已经送医院了。说是正在医院里观察。”
“是他本人打来的电话?”
“不是。是我打过去的。开始我看时间已经过了那么长时间,就打了他的手机,手机响着就是没有人接听。我只好打到公安局办公室,办公室一个工作人员告诉我说张局出事了。他们也是刚刚接到张局司机的电话,说是张局的车在前往东郊太阳浴度假村的路上遭遇了车祸。他们办公室主任正在赶往医院的途中。”
曲直的情绪平静了下来,“只要人没有问题就行。”刘大为看了看表,提醒曲直时间已经到了,曲直朝宴会厅走去。第二天上午,走进办公室之后,曲直就让刘大为为他做了安排,他准备下午去看一看张东。他让刘大为落实一下张东是否还在医院。
下午两点钟左右,曲直走进市第一人民医院六楼的一间病房。病房内只有一张床位,房间却比正常的病房大得多。整个病房内只有张东一个病人。曲直走进门的那一刻,张东正躺在床上像是在闭目养神。
一个年轻小伙儿喊了一声,“张局。”
张东睁开眼睛想坐起来,却显得有些吃力,小伙儿走上前去扶了他一把,“您还是躺着吧。”
“躺下躺下。”曲直走上前去,也想扶他躺下。
“那就不客气了。现在头还是晕,还很晕。医生说是脑震荡,需要观察一段时间。”张东恢复了原来的仰卧姿势,“小王,你让曲市长坐下。”他又轻轻地指了一下身边的小王,“小王是我的司机,昨天就是他给我开的车。”
“怎么会出现这样的问题?”曲直坐到小王为他搬过来的椅子上。
“我当时坐在后排座上,脑子里正溜号呢,突然就听到了一声巨响,下意识之中,觉得是遭遇了车祸,再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张东说话时还是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接下来,司机小王向曲直叙述了当时的情景。
离开公安局大院时,张东坐进的是一辆奥迪A6轿车,轿车平稳地沿着护国路向东驶去。
轿车行驶到护国路与喇嘛路交叉口时,正好绿灯变成了红灯,轿车停在了白线之内。另一个方向的车辆开始通过,就在绿灯再一次亮起来时,小王启动轿车向前开去,正在他就要将轿车驶离十字路时,一辆从喇嘛路拐向护国路的家庭轿车,快速打了一下右转弯,正好拦腰撞在了奥迪A6的后门上,后门深深地陷了进去……“医生怎么说?除了脑震荡之外,还有没有什么其他问题?”曲直问道。
“看来没有什么大问题,需要观察一下,症状消失了,也就没事了。”张东回答。“昨天五点到六点,正好有一段时间可以利用起来,所以想和你……”
张东听到这里,向司机小王示意了一下,小王明白了张东的意思,转身走了出去。刘大为也离开了病房。
“这叫有惊无险,没有什么大问题。曲市长有什么吩咐,就说吧。”
“那好,我就不把你当病人了。”他停顿了片刻,“我想知道国华医院那边的工作,究竟有没有什么进展?”
张东的目光离开了曲直,他看着正前方,并没有马上回答曲直的问话。过了几秒钟,才转过头来,“不知道应该怎样向你汇报才好?”
曲直有些莫名其妙,“还有什么难为情的?”
“如果要继续调查下去,你的老朋友怕是难逃干系呀。”张东紧紧盯着曲直,仿佛想从他的脸上寻觅到他内心世界的变化。
曲直的脸上确实发生了微妙变化,一种男人不曾多见的潮红渐渐地浸润着他那张白净的面孔。
张东一直注视着他。此刻,一种莫名的感觉渐渐地爬上他的心头,他近乎感觉到自己如同坐在了被告席上那般尴尬。
他开始摇晃着脑袋,轻轻地摇晃着。
瞬间,张东仿佛像是一个胜利者,他表面上极力掩饰着自己此刻内心那份刚刚拥有的得意,“曲市长,我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办了?是真的继续查下去呢?还是就此打住?”
“你说呢?”
“这么重大的事情还是应该由市领导决定。”张东不冷不热。
“市领导早就决定了。”曲直十分果断。
“那是此前的事。”
“有什么区别吗?”
“那时并没有发现闵家山之死或许还会与经济问题有牵连?”
“你告诉我,发现了又怎么样?”
“我怕会发现更多的问题。”
“那就一查到底!”曲直站了起来,一股热浪向他的头上涌动,“如果短时间内,查不出什么结果的话,我将建议市委成立由公检法联合组成的调查组,彻查此案。”曲直毅然决然地径直朝门口走去。
就在他走出病房门口的那一刻,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正与他相遇,曲直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是谁,对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曲市长。”曲直同样下意识地答应着。当他下意识地回过头朝他望去时,他才想起那个人的身份,他就是市交通警察大队大队长吴浩。
曲直径直朝外走去,刘大为看出曲直情绪的变化,紧跟在曲直后边离开了医院。坐进车里,曲直的脑子里乱极了,他的情绪一反常态地写在了脸上。
他闭眼沉思。
病房里刚才发生的一切,让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觉。
张东对“你的朋友”这个概念的强调,无疑是向他郑重发出的一种不信任信号。时到今日,他对自己依然是这般态度。他是自己不断地接触过的重量级人物。其他人呢?其他知道自己与闵家山关系的人又会对此作何感想呢?
轿车向市政府驶去,坐在前排的刘大为太了解眼前这位市长,他是一个非常有责任感,又非常平民化的人,可他却很少看到曲直喜怒大形于色。
他不想无动于衷,“曲市长,是不是不舒服?需不需要去医院看一看?”
“回市政府。”
这天下午五点多钟,曲直正在主持召开一个有相关委办局领导参加的旅游方面的会议。会议接近尾声,他正在讲话时,手机却响了起来。他看了看来电显示,是他家住宅电话的号码。他按了一下拒绝接听的按键。没过几秒钟,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他重复了一下刚才的动作。就在手机再一次响起时,他接通了手机,小声说了一句,“我正在讲话,一会儿给你打过去。”
他不知道家里有什么急事,走进办公室后,他在第一时间内把电话打到了家里,电话没有人接听。他又拨打了欧阳子墨的手机,手机依然没有人接听。他多少有些紧张,他看了看表,已经六点过了。他起身走出办公室大楼。
回到家后,他发现欧阳子墨不在家,保姆也是刚刚从外边回来。正在他向保姆询问欧阳子墨去了哪里时,欧阳子墨走了进来,原来是她临时有事出门时,没有把手机带在身上。
曲直急不可待地问欧阳子墨,“有什么急事吗?那么急着打电话。”
欧阳子墨拉起曲直朝卧室走去,又随手将门关上,“我弟弟被公安局传去了,刚刚被放回来。我给你打电话时,他还在公安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