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赵超普知道丢失的手机已经找到时,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他几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这还不能最终解除对他的嫌疑。可至少可以证明,他绝不是闵家山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与他最后一个打交道的人。至少还有人用他的手机给他打过电话。因为从时间上看,闵家山接到用那个手机打的电话时,赵超普确实应该没有离开千山医院。这是警方告诉他的。
手机是丁少聪和于文昌亲自送给赵超普辨认的。
他们虽然已经精心提取了遗留在手机上的所有指纹,可手机却依然装在一个崭新的小塑料袋里。
赵超普当然明白,尽管警方还没有最终确定是谁用他的手机给闵家山打过电话,可至少他们已经不再怀疑是他曾经有意设置过让警方迷惑的陷阱。如果他真的要那样做的话,那无疑是庸人自扰了,他何必不在使用完那个手机之后,迅速将它马上销毁呢?
此刻,赵超普最先想到了他的爱人宁小洁,想到了他的女儿赵琳,想到这些天来,她们为他所付出的心血。他觉得他对不起她们。
自从那天晚上走出餐厅回到家之后,直到眼下,宁小洁与他的矛盾始终还没有平息。矛盾焦点正是围绕着他未来的事业走向问题展开的。
早在几年前原本勉强解决的问题,在赵超普有了麻烦之后,被又一次提了出来。其实,宁小洁此次回国,一是放心不下他,特意回来看个究竟。二是想回来再度劝他离开河东市,远离这个她眼中的是非之地。
这些天来,他们还是不时地争吵。赵超普一直是家中的少数派。
宁小洁与赵超普最近的第一次争吵,是在她回国之后的第二天晚上。那天,她再一次提起了她从来就没有彻底放弃的想法。赵超普告诉她,希望她不要再提及此事。他说他同样接受不了这样的委屈,可是他却同样接受不了仅仅因为这种莫须有的牵连,就这么快做出离开中国的决定。
宁小洁终于向他发出了忠告,如果他不去美国,她将不再考虑回国问题。
赵超普沉默了。他什么也没有说。他已经无话可说。晚上,她睡在了女儿房间。第二次争吵是发生在两天前。她丝毫没有改变第一次与他争吵时的态度,她试图继续说服他,她甚至明确表示,她再回美国之后,就着手为他洽谈工作问题。赵超普再度拒绝了。
宁小洁真的发怒了,她终于做出了决定——离婚。
她再也不想为他无谓地牵肠挂肚,尤其是担惊受怕。
那天晚上,虽然争吵得很激烈,可她还是睡在了那张双人床上。已经夜半三更,两个人都无意再争吵。赵超普紧紧地搂住了她,眼泪夺眶而出。
宁小洁喃喃道来:“不是我想在你患难时离开你,而是我不想让你蒙受灾难。要不你就选择跟着我去美国,要不你就选择离婚。我看到了我们在美国的前景,我们在那里生活是没有问题的,而且会生活得非常舒心。”
赵超普依然没有答应。
第二天清晨,当赵超普要离开家时,宁小洁站在门口抱住了他。她哭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与你纠缠,你还是跟我走吧。在美国你依然可以做梦,也许比这还会更有机会。”
赵超普同样抱住了宁小洁,但始终没有说话。
宁小洁以为赵超普可能动摇了,她来了情绪,“许多华人在那里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而且很有成就。就连奥巴马一个有非洲血统的混血儿,都做了美国总统,我们……”
赵超普放开了宁小洁,“我不是奥巴马,我也没有美国梦。我不能就这样离开这里,不能。”他看到宁小洁脸上的泪水再一次泛滥起来,他拉起了她的手,“我知道我这样说有点儿生硬,可是我真的不能走,不能就这样离开这里……”赵琳穿着睡衣,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
“爸,你不能太自私了。”赵琳几乎是在喊着。
“自私?”赵超普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他推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他并没有坐进每天清晨都等候在楼下来接他的车里,一个人沿着前往国华医院的路边行走。心里却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如果说自己还有梦的话,怎么可能离开中国呢?如果需要去异国他乡做梦的话,那早就应该留在国外,何必等到现在呢?
眼下,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的波折与选择,自己只有生活在这块土地上,才会让心里更踏实,更脚踏实地。
当年国家教委的一个考察组发现了他在心脏方面的医学研究成果,而诚邀自己回国工作。尽管回国之后并没能一一兑现他们的承诺。可是那毕竟是他们想挽留住自己的真情表达。尽管自己从来就没有过高地估计自己的才能。
如果能够为自己家乡的百姓们尽一份力,让每一个百姓都能享受到国家变化而给他们带来的实惠,健康地生活着,不同样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吗?
可是,眼下物欲横流,人心不古,即便是自己的爱人都无法理解自己的所想所思,又能和谁去谈及这样的话题呢?
况且这几乎不合潮流的梦幻般的想法,说来立刻都会被那鄙视的目光所嘲弄。可是,眼下怎么可能就这样让宁小洁离开呢?
家不仅仅是野鸟的巢、水手的港,还是人生精神的游乐场,宁小洁如果真的离场而去,这里还会有什么欢乐可言呢?
天上下起了小雨。他在雨中继续行走。他不时地想起自己与宁小洁认识时的情景。宁小洁与他的出身完全不同。她是家中四个兄妹当中排行最小的一个,她是遗腹子。她出生时她的爸爸就已经不在人世了。她妈妈把她拉扯到六岁时,就抑郁而死。那是因为她一直怀念宁小洁的爸爸而最终才发展到了精神抑郁的程度。宁小洁的爸爸是绝顶的聪明,又是一表人才。二十七岁时就做上铁路分局副局长,眼看着要大干一番时,却赶上“文革”。一夜之间他就变成了走资派,他被带到了铁路局所在地省城。不知道造反派当时都对他做了些什么,几天之后,他就趁别人不注意跳楼自杀了。
这一切都是宁小洁的哥哥后来告诉她的。
直到如今,已经几十年过去了,每当她爸爸的祭日,她都会心情沉重,不自觉地想起他来。这成了她永远的心病。
赵超普是理解她的。理解她心中那份一直解不开的死结。
赵超普认识宁小洁时,还是在一次聚会上,当有人提了关于“文革”的话题时,当宁小洁讲起了她爸爸遭遇的那一刻,她哭了,赵超普也哭了。他是除了宁小洁之外在场的人当中,唯一当场落泪的人。
这仿佛引起了宁小洁的共鸣,在这之后,聚会结束时,他们自然地走到了一起。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一走,两个人竟然携手走了许多年。
可是赵超普明白,他始终都没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治愈宁小洁心理的创伤。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她就会情绪波动。
他只是没有想到,此次她竟然会这般坚决。
他明白,白天怎知夜的黑。他还是从内心理解妻子的心理。
晚上,当他回到家时,发现了宁小洁留下的一封信,那上边写道:超普:
我们已经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我们是谁都难以说服谁的。时间会见证我的取舍。
我走了,我必须马上回美国,没有时间再与你纠缠。
我还是想再给你一段时间,希望你认真考虑这个问题,如果你依然固执己见,对不起,我们只有分道扬镳。
宁小洁此刻,他想到这些天发生的一切,想到眼下出现的对他极为有利的转机,他再也无法平静。他想到了宁小洁,想到应该马上将这一消息告诉宁小洁。他看了看表,此刻,应该正是美国的午夜,他放弃了打电话的想法。
正在这时,丁少聪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通了手机。没有人知道那是谁打来的电话。丁少聪接通电话后走出了办公室。
赵超普给女儿打了个电话,电话不断地响着,就是没有人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