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桌后陆修眉头微蹙,夏妍舒正坐在他对面同母亲邱茹说着笑话,讨论着那两条鱼是红烧好还是炖汤好,脸上阳光明媚的,眼底酝酿着的却是浓郁的黑色。
就像暴风雨的前兆。
两人第二次见时,陆修给她送药没找着人,还是从她室友那儿得知的去向。寻着人时,她正在夜晚灯红酒绿的酒吧里,穿着长袖白衬衫和紧身马甲正端水递酒,嘴上抹了淡淡的口红,遮盖了惨白的双唇,面上挂着的笑容真诚极了,完全看不出任何硬撑的苗头。
可是越真的东西,反而越假。
现在,她的笑容和那天,别无二致。
午餐结束,邱茹喊了一双儿女进自己的卧室谈心,陆修则用眼神无声的询问丁灵怎么回事。
丁灵抿唇回头看了一眼,拽着陆修就出了院子,站在院墙外小声的把事情叙述了遍,并警告他要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若是露馅了,往后夏妍舒的任何事都不会告诉他。
最后陆修发了誓,她才算作罢。
屋子里,邱茹从衣柜里摸索出一个小木盒子给了夏妍舒,“这是我这些年存下来的,存折上有两三千块钱,卡里是七万八,密码是你生日,你是个女孩子,总归要嫁人的,咱家条件不比别人,只能给你这么多,你弟弟以后也要靠你照顾,是妈没本事。”
“妈,我照顾你们都是应该的,您别自责。这钱您收着自己用,我身上有钱,再说,我还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结婚呢,您这么早就把嫁妆钱给我准备好啦。”
见女儿把木盒子推回来,邱茹心里有些难受。儿子长久以来的药费都不便宜,夏妍舒持续不间断的往回汇款,那些金额累积起来多得吓人,她不知道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吃了多少苦才能赚到那么多钱,一直将他们娘两的生活维持的好好的,自己昨天竟然还那么说她。
“其实……我知道自己还剩多少日子,你们也没必要瞒着我,人总归是要生老病死的,我比很多人都幸运多了,能活到这个岁数。我虽然是你们的母亲,却不是一个称职的好母亲,没能强大起来,保护好你们。”
鹤书一直坐在一旁沉默着。
夏妍舒有些慌乱,有些不知所措。
她渴求的那三成渺小的希望,在母亲这里被打碎了。
人总喜欢给自己一些希冀,好有些盼头,有些安慰。若是没了那些盼头,就会像迷了路,找不着家门在哪儿的孩子,无助又迷茫。
夏妍舒的大脑如同卡住了的机器,她的目光呆滞起来,直直的傻愣愣的就那么往外走,没走两步又突然转过身来说道:“你们收拾收拾东西,过几天跟我一起走。”
不等那两人给出回应,她的背影就消失在了房门口,听动静是上楼去了。
丁灵下午拖着行李回了村尾的小姨家,说是再不回去看看就该成不孝子孙了。
她已经一年多没回来了,去年的春节都没捞着年假,今年她机灵的早早就给休了一半,剩下的准备留着今年年底回来陪小姨一家老小过个年三十。
按生理上说,那是她小姨和小姨夫,可在心理上她早就认定那是她一双父母亲了。
当然,她还有一个护妹狂魔的哥哥。从小到大谁都不能说丁灵坏话,要是谁说了让这哥哥听见了,屁股都能给他踹烂了。
可惜,护妹狂魔去年春天结婚了,听说小两口和谐、幸福,也不知道影不影响他对自己这个妹妹的宠爱。
村尾有两颗夫妻树,纠缠着绕在一起长成的参天大树,下午闲着没事的老头老太太就喜欢端着小桌子小板凳围在树下打纸牌唠嗑,张家长李家短的,晚年生活丰富着呢。
一老太太远远就瞅见丁灵的影子,于是朝着身旁坐着的另一个穿着略时髦的老太太呶呶嘴道:“你看谁回来了。”
“翠兰儿,我不会上你第二次当的,我告诉你,你休想看我的牌。”
时髦老太太头都没抬一下,根本不相信她,待细数过自己的牌面给并合一叠捂在怀里之后才慢吞吞的抬起脑袋望过去。
猛的看仔细来人之后,唰的一下就站起来,牌也不要了,直奔着丁灵就过去了。
她宝贝孙女回来了。
剩下的三个老太太不知道是酸还是怎么的,小声议论着,说话有些难听。
“他们家这么些年脑子一直没好似的,一直替人家养孩子还这么开心,毛病吧。”
“我看也是,病的不轻。但你还别说,这孩子听水灵的,也没长歪。”
“行了行了,人都快到跟前了,少说两句。”
待人走近了,那个叫翠兰的老太太阴阳怪气道:“呦,孝顺孙女回来第一天就住别人家,也不知道先回自己家看看啊。”
“嘿,我说翠兰,还较劲了是不是,你一直输牌往我孙女身上撒什么气,技术不好怪得了谁,你以后休想我跟你来牌,谁敢跟你来,我就住谁家去。”
说完话老太太就像只斗胜的骄傲的孔雀一样,拉着自家孙女的手有说有笑的回去了。
“怎么?那家小子还没拐到手啊?”
老太太直白的话使得丁灵闹了个热腾腾的大红脸,心想这奶奶八卦的心思异常明显呀。
“我专门给你带了你最爱的马蹄酥,您还想不想吃?”
“想。”
老太太翻滚的八卦之心最后竟屈服于一盒马蹄酥。
“你先回屋歇会儿,我去喊你爷爷他们。哦,对了,你哥娶了个媳妇儿,现在就在楼上呢,我们也不敢上去,上去就要吵,你屋要是挨她弄乱了就告诉你哥,给她惯的呢,不知道是因为是怀了的缘故还是怎么的,娇气死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让她刷个碗她倒好,全给摔地上了,逮谁冲谁,搞得好像我们欺负她似的。”
“您先吃一口马蹄酥压压惊,我上去瞅瞅。”不管怎么说,她的房间就在楼上,还是朝阳的最大的那间,这嫂子的脾性她目前也光是听说,一知半解的,她是真的得上去瞅瞅。
丁灵拖着行李上了二楼,立在自己房间外简直目瞪狗呆的。
嗬。
一身材还算看得过去的女的正四仰八叉的睡在丁灵的床上,她衣橱里的衣服被翻的乱七八糟,橱门也不关,地上也糊得不像个样子,要不是这屋子里阳光足的很,丁灵都怀疑这不是她卧室。
再仔细一看,那女的身上穿着的还是丁灵的衣服。
说真的,她不相信这嫂子不知道这是谁的房间。
光是明目张胆这个词已经不足以形容这人的所作所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