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恢弘的气势,是这座固若金汤呈现金碧辉煌态势的皇宫中又一个众人趋之若鹜的所在。
从来没想到,本该是后宫嫔妃斗得你死我活皇子们死的死残的残夭折的夭折,可对于锦淮帝的后宫,只有唯一一位帝国皇子,一出生便被冠上了荣耀的光环。无论其余的妃嫔如何在圣前使劲浑身解数,又如何服用数不尽的孕子圣药,都无济于事。
锦觅国这个历史苍老的古国,在锦淮帝这一代,留下的子嗣,似乎永远都只有贤妃倾沉鱼所出的儿子。
此刻,这位一出生便远离生母的一国太子,由锦淮帝曾经的奶娘亲自在东宫抚养。也正是因此,原本众人以为贤妃会母凭子贵而纷纷巴结,到后来,倾沉鱼的门庭冷落无人问津。这位当今太子的亲娘,传言会一跃登上皇后宝座的民间商女,枯坐在宫庭,满是金玉玛瑙的宫殿内,清冷寂寥,倒似那皇宫西北一隅的冷宫,只不过那儿关押的都是无法获得圣宠而痴傻疯癫的女子。而这儿,却是即使在后宫位高权重也仿若虚设的四妃之一。
“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则易治也,民贫则难治也。奚以知其然也?民富则安乡重家,安乡重家则敬上畏罪,敬上畏罪则易治也。民贫则危乡轻家,危乡轻家则敢凌上犯禁,凌上犯禁则难治也。故治国常富,而乱国常贫。是以善为国者,必先富民,然后治之……”
炭火在炉子里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一室福寿锦绣,白色的暖烟在上方汇聚,又因着四通八达的内殿而四处流溢。窗户开了一道狭小的缝隙,倒并不会因空气不畅而有所不适。暖醉宜人,玉石铸就的辉煌,迷乱了这自古便被期许之地。
一袭暖花裙袄,翠纹织锦,羽缎轻盈却暖意十足。倾凌手中是一本古册,如同酸腐的书生,坐在铺着羊绒的软椅上,迷迷糊糊地照本宣科。
而一旁的摇床上,与安贺贺一般大小的孩子正用嘴吸着手指,口水流了满脸,连盖在身上的锦衾,都无法幸免。
孩子正在安睡之中,小小的脸蛋容光焕发,对于倾凌一板一眼的声音,就仿如催眠的曲子,兀自睡得安稳。
终于,倾凌停了下来,将手中的书册放下,右手支着腮,魂游天外了起来。
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百姓,顶多也就是安历景的夫人,再不济,就是贤妃的妹妹。
古来三公之职,任重而道远,非有担当者不能为之。更有甚者,都会一代代传承,根本就不会让无名小卒堪当重任。更何况,还是一个妇道人家。
她自问连保护自己都成了问题,哪来的本事去当小太子的太保,护卫他的安全?更何况,皇宫里头御林军无数,暗卫无数,还需要她进来凑一脚吗?锦淮帝,还真是看得起她。朝堂之上的那些个老顽固,竟也不会反对吗?
如今的她,简直就是一个无所事事逗弄奶娃的女人。家里头的安贺贺她都忍住想要去抱他的冲动,对于这小太子,她更是不敢去越雷池半步。
有沉稳的脚步声响起,随着一声敲门,奶娘低着脑袋走了进来。
这位曾是锦淮帝喝着奶水长大的奶娘,被锦淮帝钦赐“锦”这个国姓。已是一个四十左右的奶妈子,奶水已渐渐稀少。所以平日里喂养小太子,如非必要,都是让从宫外带回来的一位乳娘负责。而她,则是负责小太子的日常起居饮食。
“大人,郡主和太师来了。”锦奶娘福了福身,便退了下去。
“哎呀,我道是谁这么具有官威啊,倾凌啊倾凌,你混得倒是不错啊。成天和小太子玩耍玩耍,便有那么高的俸禄进账。普通人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好差事啊。”
锦雪霜早就迫不及待地走了进来,脱下大氅,语带揶揄。
自从两年前安历景大婚****轻易就揭穿了假倾凌的面目之后,她便突然对这个一向便不对盘的倾凌感了兴趣。而封廷渊的死,让她承受了巨大的打击。
女人有时候,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争闹得不可开交。女人有时候,会为了个男人拼得你死我活。而女人有时候,却也会因为一个男人而化敌为友。
封廷渊的死,让锦雪霜成长了许多。依旧是打打闹闹大大咧咧的性子,可也不会再任性而为了。至于将人千刀万剐之后再将人头挂到城门示众的事情,更是再不曾做过。
她与倾凌,仿佛有着无比的默契,为了那个已经死去的男人,在慢慢地改变着自己。
“郡主好闲情,来看我的笑话。”倾凌倒也依旧和她争锋相对,不假辞色。其实有时候,这两人又何其相似,同样,都有一副真性情。
“本郡主这是好奇,你作为一个生了孩子的娘究竟是怎样照顾巴掌大小的奶娃的。”掸了掸身上的湿意,眸带着一丝调侃。
将撑着下颌的手放下,倾凌站了起来,几步走过去,极其自然地接过锦雪霜手上的大氅,为她挂了起来:“也亏你想得出来,巴掌大小,我倒是希望他们只是巴掌大小,起码还可以揣着,也省得那么麻烦。”
“竟然敢说小太子是个麻烦,倾凌你这脑袋是不想要了啊……”拉长的声音,故意拖长了尾音。
锦雪霜走到摇床前,伸出手指逗弄地在小小的孩子脸上作怪着,看到睡梦中的他吐出小小的舌头放弃了自己的手指而追着她的手指啃起来,不亦乐乎。
倾凌也不管她,而是转过身,望向与锦雪霜一同前来的阴寸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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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太师是锦子夙的恩师,其千金被害案让他面临了诸多舆/论压力。之后,他便告老还乡了。不过两年时间,阴寸邪这个当初的四品知府,便一步步走向了权力的漩涡,如今的他,已成为了太子太师,专门负责教授小太子才识,地位举足轻重。
“太师总算是来了,赶紧接手小太子。”松了一口气,倾凌将自己的那件大氅从衣架上取下,穿了上去。
原本这教授太子知识的事情就不归她这个太保管,但阴寸邪临时有事,她便只得打打下手。反正对于幼小的小太子而言,有没有他们这几位,都无关紧要。他的任务,除了吃,估计就是睡了。学习为政之道,对于这般小的孩子,太早了。
阴寸邪身着一袭如玉云翔锦袍,腰间一枚玉佩,玉佩形状却是让人揣测不透的如碧叶子。仿似芭蕉,又仿似梧桐。
唇角微微一勾,阴寸邪慵懒地打趣:“左相刚出御书房,比我和郡主慢了一步赶来,看来夫人是与他约好了。”自从那一次安历景提到他可能是被抹去了部分记忆之后,他便遍寻他法。不过很可惜,却始终没有任何收获。只是,心里的那份空缺,似乎更大更深了。遗忘的那部分,让他在这下界的两年多时间里,午夜梦回,总有种心悸的感觉。
倾凌无暇计较阴寸邪口中的戏谑,匆匆打理好身上的大氅便走了出去:“小太子就交给你了。”
身后,阴寸邪无声而笑。
而还在逗弄小太子的锦雪霜,猛然回过头,却是一声懊恼:“倾凌你别急着走啊,小太子尿湿哭闹起来了,你可别想把责任推给本郡主!”
一声压抑的闷笑,阴寸邪走上前,看了一眼手脚并用明显因为湿了床单而难受的小太子,淡淡地说道:“唤奶娘过来就行了。”
“说得倒轻巧,锦奶娘因为皇帝哥哥的缘故最不待见我母后了,见到是我招惹了小太子,还不趁机打小报告?不行,你帮忙给他换。”
腮帮子鼓起,锦雪霜眼眸灼灼带着期望地看着他。一句话,便剥夺了阴寸邪接下来所有的行为自由。
而瞠目结舌的阴寸邪,却是生平第一次,在一个女人的唆使下,手忙脚乱地为一个奶娃子忙活起来。这一刻的他却想着,安历景这一年多来照顾他家的安贺贺,是不是也如同他这般狼狈?
嗯……应该,是如此的吧……
毕竟,倾凌对于自己的儿子,从未尽到过一个母亲的责任,反而让安历景既当爹来又当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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