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如墨,倾凌回来的时候,早已夜深。皑皑白雪映射,苍茫的大地,银妆素裹,视野却并不晦暗。
“夫人您总算是回来了,左相早就等得着急了。”守门的侍卫远远看到倾凌的马车,车轱辘转动,行进缓慢。他三两步跑上前,便迎了上去。
早有小凳预备下了,车夫打着伞搀扶着倾凌下了马车,脚踩在地上铺陈的一卷厚实绒毯上。
下一瞬,从左相府里出来一顶软轿。四个轿夫严阵以待,待倾凌跨上轿子坐稳,这才将人往府内抬去。
车轱辘再次滚动,之前的马车徐徐而行,往相府后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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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踏积雪的脚步声响起,吭哧吭哧,咯吱咯吱,即使路再难行,软轿却平稳如山。
一声犬吠传来,冰天雪地里一个白色的毛团快速冲来。与积雪如出一辙的毛发,若不是它狂奔的速度让人不得不侧目,恐怕几人还很难发现它的存在。
“汪汪!——”兴奋的叫嚷着,小白白欢快地在原地打着转。不过天气还真是冷啊,主人娘亲也不让自己和她一道在轿子里坐坐。
腾空一跃,也不管那四个轿夫是否依旧毫不停歇地往前赶路,直接便飞跃了轿帘,落到了轿内。
“夫人,奴婢该死!奴婢没有仔细照看小白白,让它惊了您……奴婢该死!”
随后赶来的婢子忙慌不择路地跟了上来,丝毫不在意积雪冰棱,膝盖一弯,便跪在了雪地,头伏地,连连磕起了头。
冷风呼啸着卷过,吹动她瘦弱的骨架子。长发垂落肩头,愈发显得她身子瘦弱单薄。
软轿,被迫停了下来。
原本照看小白白,该是由环玉负责的。可是这个自己亲厚的丫鬟,在她与封廷渊私奔之后的第二日,便被倾鼎天冠上一个护主不利的由头,直接被杖打了三十。之后伤口发炎溃烂,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被活活饿了五天之后,便那样把命丢了。
自嫁到左相府,安历景便为倾凌挑了眼前这位唤紫枫的婢子随身服侍。不过,冷却的心却再也没有了温度。对着寒风下瑟瑟发抖却依旧跪得笔直的身影,倾凌将跳到她膝上的小白白抱紧:“自己去鸡宝那儿领十个板子吧。”
“谢夫人,谢夫人……”
软轿重新抬起,冷风,将婢子的声音吹远,帘幕内,白色的狐裘裹在身上,倾凌却愈发觉得寒冷了。
“小白白,你会怪我吗?”指骨,苍白,似乎还在发着颤。
“汪汪!”回应她的,是坚定有力的两声,不会。
倏忽间,倾凌一笑,拇指与食指捏在它的鼻尖,看着它故意哼哼着难受地皱眉,心情总算是好转:“那就准许你在今夜和我睡。”
刚刚故作委屈的小白白立刻惊恐地摇头,狗爪子连连摆手,敢抢爹爹的位置,它不用活了!
上次就因为擅自窝在主人娘亲的怀里超过了半个时辰而被他施了法禁止化成人形一个月。到现在,受罚期都还没满呢。
可怜兮兮地将脑袋朝倾凌怀里头哦拱了拱,小白白双眸水汪汪,露出一个大大的无害笑容。
主人娘亲,你可不能谋害你亲儿啊……
*
轿夫一路将倾凌送到相府大厅,随即几人向倾凌行了个礼,又抬着空轿快步离去。
而一路从左相府门口到大厅,倾凌身上竟不沾半分湿意。
“盼星星盼月亮,凌儿总算是被为夫给盼回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倾凌一皱眉,对上下一瞬便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安历景。
灼灼其华,眉眼温柔,俊颜上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关切与体贴,衣袂微动,他已走上前来。只是,对上倾凌怀里的小白白时,却是眸光锐利,带着一丝警告。
后者立刻识时务地跳出倾凌的怀,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讨好着安历景。见他没有再追究,随即侥幸地溜出了门。
狗爪子在幸免于难之后拍了拍毛茸茸的胸膛。
还好,还好……自己还真是大意啊。爹爹可是个醋坛子,这两年来,日趋严重了。一旦打翻,池鱼必定遭殃。
“外头天寒,冻坏了吧?来人,还不快将暖手炉捧过来给夫人烘烘?”
安历景话音刚落,便有婢子捧着个薰香的暖炉走了过来。站定在倾凌面前,躬身递上。
倾凌没有动,只是冷冷地望向他。
“贱命一条罢了,活着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糟蹋粮食。”
如果可以,她倒宁愿两年前自己便死在了月老庙。
可惜,死的那个人,却不是她,而是封廷渊。
原以为替封廷渊挡了一掌,多多少少可以化解安历景对他们私奔产生的恨。只是没想到,当她再醒过来时,他却面无表情地对她说:“对不起,他死了。”
几步远处,封廷渊的尸体早已僵硬,衣衫破裂的位置,大抵都是玉骨扇造成的伤势。
而心脏的位置,赫然便是被玉骨扇从前胸贯入后背,戳穿了整个胸膛。血,早已凝固,那儿,再也不会有低沉有力的心跳。而与她在月老像前叩首盟誓的男人,再也不在这个世上了。
安历景,这个男人,何其残忍,竟要如此绝杀。
第一个反应,她便是与他以命相搏。只是却被他牢牢束缚。当她咬舌自尽时,他的舌却立刻窜入。血腥味在口内铺天盖地弥漫。那,不是属于她的鲜血。她知道,他用它的舌制止了她对封廷渊的生死相随。
“活下去,杀了我,为他报仇。”
可笑,她有任何的资本杀得了他吗?
“我给你三年的时间,这三年里,你可以随意出入我身边,直到杀了我。若三年过后你仍旧无法杀了我,那我便成全了你了断自己。”
这,是一个完全不会输的赌局。
她心动了,几不可见地……点了头。
只是后来,似乎出乎了自己的预算。她竟然在他一次次挑衅下成为了他的夫人,而他当时说的一句,也不过是一句戏言。
“成为我的夫人之后才可以与我朝夕相对,当我放松警惕之后,便可出其不意地杀了我。怎么,难道你是担心自己会背叛对封廷渊的感情爱上我?”
她就这样,在锦淮帝不厌其烦再次下旨赐婚后,嫁给了安历景。
两年来,只要自己出门,他便事必躬亲地想要陪同。一旦她冷下眼眸誓死不愿他陪时,他便会如同一个怨夫用和小白白一模一样的委屈眼神望向她,仿佛她是天底下多么十恶不赦蛮不讲理的刁妇一般。
原以为两年的时间,足以让他对她的热情逐渐冷却,然而两年来,他依旧乐此不疲地一个人维持着左相府夫妻和乐的假象。
亦或者,在他的眼中,她每次对他的不假辞色,不过是最寻常不过的夫妻情趣?
呵……那还真得夸赞他的丰富想象。
“凌儿,这是什么表情?是要为夫亲自为你暖手吗?”将婢子手中的暖手炉接过,安历景倒真的做出握她的手的动作。
“不用了,我先回房了。”倾凌忙后退一句,避开与他的碰触。
“晚膳还没用,凌儿……”
“我已在吕太后处用过,不劳费心了。”转身,便走了出去。
身后,是短暂的沉默。倾凌没有听到他追来的脚步声,只是听到他依旧一副云淡风轻地吩咐着。
“去将小少爷抱过来,本相今夜亲自喂他用膳。”
安贺贺早已一周岁有余,小小的人儿此刻正欢欣鼓舞地爬行在铺满了暖融融红毯的地上。经过炭火中毒事件,小儿人已经产生了防范意识,为了保住小命,关键时刻,还得学会落跑啊。
当听到乳娘让他去大厅的消息时,刚刚还攀爬得起劲的一岁奶娃立刻便蔫了。
某只禽兽老爹在娘亲那边落了下风,又要来借故折腾他了!
半盏茶后,安贺贺被火速送到大厅的餐桌上。所有的奴仆被斥退了下去,安历景抱着他,笑得如同狐狸般狡诈。
“安贺贺,乖乖自己拿勺子啊。”食指一点,却是将安贺贺股间的尾巴在他身上缠绕了一圈,又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绳结。只疼得小小的人儿小脸儿皱得不成样子。胖乎乎的手却不敢因为疼痛而将勺子一甩。
“身为狐狸一族的嫡脉,这条尾巴可不是让你当摆设用的。下次如果学不会缠自己身子两圈,爹爹便打发你的两个乳娘出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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