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房一隅,窗户敞开,阵阵凉风.倚墙而栽的幽兰已结成果穗,白色殷实,馨香满室。
这是皇宫里头赏赐下来的极品玉兰,安历景昏迷不醒,这御赐之物,便由倾凌受了,命人将其移栽在此处。
三四月份,花开洁白,可如今,酷暑七月,花已褪去,独留果熟。
站定在窗旁,透过枝桠,望向那蜿蜒的亭廊,倾凌心中的那份涩意,突如其来。
脚步声声,整齐而定,却只是过客,等待的那个归人,自始至终都未曾出现。
这半年多来,她早就明白了等待的滋味。明白了他之前究竟是以着怎样毫不气馁的心态面对着她的挑衅与敌意。如今,换她来等了,一切,都很公平。
只是她,还未曾真正等待,却已经败下阵来。她发现她,根本就撑不了那么久。他离开的半年她可以撑过去,可他回来了,她却反而因为他疏离冷漠的态度而快要撑不下去了……
“娘亲,要不你使出美人计吧,主动往床上那么一躺,爹爹必定把持不住,肯定就原谅你了。”小白白往嘴里塞了颗葡萄,小小的身子有模有样地坐在椅上,大大咧咧地翘着二郎腿,指了指床榻建议着,说完还不忘一点头,附和着自己出的主意。
“白痴,爹爹都故意睡在书房了,怎么可能还会中美人计。”安贺贺一下子便戳破了小白白的不合理建议,身上穿着一件小长衫,整洁清爽,小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安贺贺你讨打是不是?叫哥哥知道吗?再不济叫我名字我也就勉为其难地应了。你存心是吧?白痴?你才是白痴……”小白白浑身炸毛,若不是此刻化身成人形,他一定第一时间扑过去,将他那只有皮包骨的小身子扑倒在地,“装什么精明,还不是小屁孩一个?有我小白白高吗?有我小白白帅吗?有我小白白招人疼吗?……”
“白痴……”又是一个“白痴”,轻易地打断了小白白的臭美,“现在是讨论如何解决爹爹的时间,不是你自我崇拜时间。”
刚想要拍案而起,眼角余光瞄到倾凌颓然而站的身影,小白白努力压制着对安贺贺的火气,忙再次谄媚地建议:“娘亲,要不你就往无良爹爹的饭菜里下点媚/药,还怕他不就范?”
倾凌一怔,若有所思地望着那沾沾自喜的小身影,似乎是在努力思考着此举的可行性。然后,呐呐道:“他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沧夜神君,怎么可能会被普通的媚/药所制……”其实,她更想说的是,靠身体来挽回一段爱,这样,真的可行吗?这样的爱,还算是爱吗?
终究,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也许不说,就代表着还有转寰的余地吧……
“娘亲,你居然跟着那白痴一起疯……”安贺贺极为不赞同地叫板,兀自出着主意,“要不娘亲你每晚就陪着爹爹睡书房,看他还敢躲你到什么时候……”
“媚/药!当然是媚/药最管用了,每个人都有弱点,即使是上神也不例外。要不然上次爹爹怎么会受那么严重的伤?”
说者无心,却不妨倾凌听到时又是一阵难以抑制的自责,狠狠地压着她的脊梁,让她喘不过气来。
“陪睡陪聊!睡书房!娘亲要从外部打入爹爹的内部……先退而求其次,再渐渐挽回爹爹的心……”安贺贺一眼瞧出倾凌的异样,忙分开她的心神。
“娘亲,不要听安贺贺的馊主意。他那个法子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还是我这个最管用,时间最短效率最快。我马上去采集世间对神也同样具有功效的媚药,哼!”
“娘亲别听白痴的话,坚决进驻爹爹的书房,陪睡!”
“媚药!”
“书房!”
“媚药!”
“书房!”
……
有些头大地望着这两个吵闹得不可开交的小人儿,倾凌直接眼不见为净地走出了房,将争论的空间留给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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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又要去厨房为左相熬药了吗?”紫枫手上是四匹上等绸缎,笑着开口,“今儿个鸡管家出门采购了好多东西,左相让他随意分发给府内众人,奴婢就先给您挑了这几匹布料,您看看这料子喜不喜欢,不喜欢的话奴婢再去换。”
被安历景抹去了关于倾凌变身成鲛人的记忆,紫枫完全忘记了之前自己是如何害怕畏惧倾凌,也忘记了安贺贺又是如何在她面前变出那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
倾凌随意看了一眼,便发现这布料是今年晋云城最新流行的款式,城里头的小姐妇人们大抵都对此情有独钟,布匹才刚推出没多久,就被抢购一空,其疯狂程度,竟比锦雪霜绘制的她的鲛人出浴图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自己挑几匹,余下的赏给其他人吧。”对这些女儿家的东西,倾凌不甚在意,迈开步子,却又停了下来,“左相还在书房吗?”
“是啊,晋将军来了,正陪着在里头商讨国事呢。”
“晋离?”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倾凌脸上蓦地产生一股无以名状的喜悦,“我去厨房一趟,你去书房,就对左相说今日我亲自下厨来款待晋将军,顺便又让鸡宝去请来了晋夫人。”
“啊?将军夫人也来了?”紫枫诧异地左右观望,“奴婢刚刚并未见将军夫人陪同将军一起啊……”
在见到倾凌唇角含着深意时,紫枫恍然大悟:“夫人是让奴婢现在就告诉鸡总管,让他去请将军夫人?”
一点头,倾凌已经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既然安历景现在连见她一面更甚至是连和她好好地说上一句话都不愿意,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晋离是陈太后的心腹,上一次陈太后派他和倾笑露前来,便是来试探她被封太保一事的内幕,更是试探她相助吕太后与安历景敌对的状态究竟是真是假。
安历景对外宣称昏迷养伤期间,前来左相府的刺客便是一拨又一拨,在鸡宝的严密防守之下,全都无功而返。
如今安历景从众人以为的重伤不治中醒来,再次掌握朝廷重权,想必陈太后也是按捺不住了。
这一局,她只是在赌。赌安历景究竟对她是否还留有情分。
之前她亲自为安历景证明其并非贪污受贿的事情已经让吕太后对她生了嫌隙。吕太后那里,根本就不可能再有她的容身之处。而锦淮帝也收回了她的太保之职。孑然一身,凭她如今一介女流,根本无法与陈太后对抗。
这场赌局,其实赌的,也不过是他的心罢了。
就如同,他与她的那个赌局……
“我给你三年的时间,这三年里,你可以随意出入我身边,直到杀了我。若三年过后你仍旧无法杀了我,那我便成全了你了断自己。”
那,明明是一个完全不会输的赌局。
但是她,却输了自己的心。
此刻,依旧是一个赌局,她赌上的是她的心,只是不知他,还愿不愿意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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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内,香气宜人,几个左相府聘请的厨子却是被倾凌轰到了外头,几个人围在一起,脚步转着,急切地等待着。
今日晋将军过府与左相叙旧,左相言词吩咐务必做得色香味俱全,且速度要快。这都快到了用午膳的时辰了,若再不给左相送去,可少不了吃板子……
安历景复原后依旧没有追究倾凌谋杀他的罪名,任由她留在府内。对于这一点,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市井中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便是左相大人痴心一片,即使深受其害,也不忍将她投入牢狱。
左相府内自然也是传开了。既然男主子都如此了,他们这些下人岂敢再得罪倾凌?
半年来仗着为男主子报仇对倾凌冷嘲热讽,端到她房内的饭菜要不就是冷的要不就是馊掉的,或者直接就懒得去做。自从男主子对倾凌既往不咎,他们生恐她借机翻旧账,不过一连等待了半个多月都没有受到她的报复,也便安下心来。
只是这会儿,这位女主子竟然在厨房亲自捣鼓起来,而且根本不给他们做午膳的时间。这,难道是她对他们一种变相的报复吗?
“来人,将饭菜端上去。”终于,听得厨房内倾凌的一声唤,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位主总算是折腾完毕了,好险好险。
只是,对着那满满十几道菜肴,几个人却又犯难了。
虽说刚刚几人是急急忙忙地想着会延迟送膳的时辰挨板子,但现在,左相并未遣人来传膳,他们私自送过去,似乎不妥。
而这位女主子,却又强制命令他们端过去。
“夫人,左相还未传下话来,若咱们私自送过去,恐怕……”
终于,有人大着胆子说着,却又快速低下脑袋,不敢看倾凌一眼。
长久地待在厨房内忙活,倾凌额前的碎发已经有些****,大热的天,厨房内即使早就安置了许多冰块,却也禁不住这样的烈火折腾。此刻她穿着单薄的衣衫早已被汗湿,无边的风情流转,却更是有种让人铭记的倾城。那种美,突破了不食人间烟火的限制,却似要破茧而出,翱翔于这万里苍穹。
对于眼前几人的迟疑,眯了眯眼,倾凌不由失笑:“以前左相出门在外还不是任由我吩咐传膳?怎么?觉得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夫人我不受宠了,一个个都埋汰我了?对我的命令不屑一顾?”
“小的不敢……小的们绝对不敢……”
连连摆手,几人忙为自己辩解。左相尚且都不敢怠慢这位主,他们身为下人,哪儿还敢再去怠慢啊?都怠慢了半年多了,若再怠慢下去,这脑袋估计也不用再长在脖子上了。
“那就端到客厅,让婢子们开始布菜。”
“是。”立刻,大厨便招手让早已等候在外头的婢女进来,将菜肴装盘,一个个鱼贯而出。
“等等。”蓦地开口,倾凌的视线却是直逼走在最后的那名婢子身上。
小婢子不明所以,瑟瑟地站在原地,不敢说半个不字。
“你手上的菜肴我亲自送过去。”根本不给婢子思考的时间,倾凌取过她手中的托盘。菜香诱人,望着玉盘上那用葱花青椒点缀的黑色物,她的眼里有着几分笑意。
“对了,灶里还炖着汤,火候差不多了就端上桌知道吗?”
嗯,那对于安历景而言,绝对是“美味”。
唇角上扬的弧度,狡黠而让人捉摸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