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谭连民和杨启才去了财务科,财务检查的人还没有到,财务科的人都在,都在忙自己的事,以往财务科的人都像散仙似的,因为这问题在站务会上,谭连民专门批评过财务科长,今天一看他们紧张地准备着各自的账目,与他和书记只是打过招呼,低下头去便掩埋在一摞摞高高的账本之间。
两人走到财务科长于东的办公桌前,于东忙站了起来,眼睛通红。
于东说:“昨天晚上,财务科所有的人都十二点以后才走。”
“昨天晚上我咋没听到你们的动静啊?”谭连民唐突地问了一句,说出口后,觉得后悔,语气中明显有了不信任的成分。
“我们哪敢能像局长那样,扯着脖子骂人,局长在二楼的训话,我们在四楼可是都听到了。”于东说完后笑了,全屋的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谭连民问起昨天的检查情况,财务科长说有几笔账有出路,“看来是凶多吉少。那个祁处长一再挑理说站长书记架子大,连面都没露,是没拿他们当回事。我解释说出了人身伤亡事故,他说处理事故还非得有他们两个人咋的。”
“都九点多了,趁他们没来,咱俩先到车间走走,出了人身伤亡事故,全站奖金都要泡汤了,职工干部的情绪肯定好不了,现在才到了月中旬,别再出个重大行车大事故,打了全铁路局的天数,咱俩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杨启才说。
谭连民想起来了,他一早来车站的目的,就是想下去转一转。他转过身,刘义德撞进来,告诉他们:“死者的亲属都来了,高低要见站长书记。”
杨启才把昨天晚上与谭连民研究让陈英把安全工作也管起来的意见告诉了刘义德,刘义德听了很高兴,他说早上去找那个安全副站长了,可是人家闹情绪,说自己被撤了职不想参与,刘义德正愁着没人帮忙呢。
几个人说着话去了团委。陈英正与客运车间的领导研究工作,几个人看到他们进来,都退了出去。
杨启才将新的工作安排向陈英宣布了一下,陈英的神情很不安,“我的工作能力有限,怎担当起这么多的工作呀。”
谭连民说:“你不必有畏难情绪,大胆放手工作,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放弃,何况还有我们这些人帮你顶着呢。”
“小陈呀,你身兼三职,是咱们车站担当实职最多的了,担子重正好能磨练出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好好干吧,前途无量啊。”刘义德说。
陈英扭捏了一下,呈现出年轻女性的羞涩,看了一眼谭连民,说:“感谢领导的信任,我一定把工作做好,不辜负领导的厚望。”
陈英眼里有光一闪,谭连民觉得脸上有种灼热感,心也跟着怦然一动。
2
小会议室里,挤满了死者的家属,大约有三十多人,都是农村来的,穿着邋遢。谭连民没想到调车员会有这么多的亲属,他感到事情很难缠,但只能硬着头皮与这些人交涉。
调车员的白发苍苍的父母哭诉儿子是如何从农村考中专出来的,全家人都拿这个城里人当人物,家境困难的父母还指望着他,哪会想到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谭连民几个人情不自禁地跟着抹眼泪,他们的确同情死者的家属们,而家属的要求却属实无法答应,这是个天文数字。面对着死者的家属,几个人费尽了口舌解释,抚恤金是有明文规定的,他们做不了主。那些农民听不懂什么规章制度,就是认准一个理儿。
陈英一直默默无语,表情异常地严峻。谭连民有些蹊跷,不知陈英在想些什么,他觉得陈英不像似束手无策。
这么一折腾到了中午,谭连民一直惦记着财务检查的事,于东过来找过几趟了,告诉他祁处长已经放出风来,至少也要罚个百八十万。谭连民心急如焚,几次想找借口溜出去,可是那些农民有土办法,无论你走到哪,他们跟着你去哪,就连上厕所也不例外,搞得他们几个人哭笑不得。
中午这老的少的三十多口人被安排去了食堂吃饭,谭连民他们原以为可以摆脱他们的纠缠了,人家却都拽着他们不放,让他们跟着一起去吃饭,无奈,几个人领队去了食堂。这一队人马在他们导引下,谁见了谁问,以为他们在车上收留来的“盲流”呢,搞得几个人无地自容。
下午又开始了周而复始的讨价还价,谭连民的头都胀大了,听着哭哭咧咧的声音也麻木了,几次开始语言中有些放硬,可是对方却不信你那个邪,老太太索性盘腿一坐,大嘴一咧,“不给钱,你们还给我儿子,要不我就死到这儿。”
杨启才与刘义德只得上前开始赔不是,陈英却站在一边,静静地观察。这时于东又过来了,对谭连民说:“祁处长让你马上过去,要与站长交换意见。我问了一下他们底下的人,人家偷着告诉我,要罚咱们二百五十万。”
谭连民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理由罚咱们这么多呀!他是不是拿咱们当二百五了。”
他的声音一大,乱嘈嘈的屋子一下子肃静下来,谭连民觉得奇怪,全屋的人都在注视着他的神情。这时,一直很少言语的陈英,走近谭连民,悄悄地说了几句话,谭连民露出了喜色,点了点头,陈英便走了出去。
谭连民对于东说:“你先回去告诉一声祁处长,我一会儿和书记过去。”
陈英对谭连民说她去找派出所林所长想办法。陈英到了派出所,值班人员说所长陪联合刑警队的人出去喝酒了。陈英焦急地说:“什么时间就去喝酒哇?”
派出所的人不认识陈英,没把陈英当回事,说:“你们上班有准时间,我们可没有。罪犯做案可是没有一次通知过我们,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段时间有一股外地流窜的盗窃集团,坑得我们只能整天整夜的守候,所长几乎没回过家,起早贪黑地蹲守,这不是刚破了案,还不请联合刑警队的人喝酒?”
陈英有些不好意思,一想刚才自己焦急的追问,引来人家满腹的怨言,忙赔不是,说:“对不起,我是来找林所长帮我们车站处理那起人身伤亡事故的善后的,你告诉我他在哪家饭店,我去找他。”
值班民警看到她身上穿着路服肩上的三道杠,看着她那么年轻,以为陈英不过是个值班站长,笑着说:“林所长可是个大佛脚哇,不过,……你是谁?”
“刚才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陈英。”
民警知道陈英是是谁,忙陪不是,并告诉了林所长吃饭的酒店。
陈英乘出租车迅速地赶到那家酒店,一进包厢的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整个屋里烟雾弥漫,很难看清人的面孔,听到有人说:“陈英,你跑来干嘛?”
陈英寻着声音望过来,艰难地认出了林所长,她走了过去。
林所长他们在吃火锅,这些警察个个都是大烟鬼,难怪屋里有这么大的烟雾。当陈英往里走时,她发现人们神情的异样,原来屋内的几个人都光着膀子。
林所长忙站起来,迎着陈英,把她拦了出来,“你找到这里来,是不是出了什么案子,有案子打个电话过来,咋还专门跑过来了。”
“不是案子,但却是大事,你要跟我马上回车站,帮我们的忙。”
林所长很为难,说:“你看看,我这里还有一帮朋友,是我请人家……”
“没事,我进去跟他们解释。”陈英没等林所长表态,自己大踏走地进到包厢里。她走到林所长的位置,端起酒杯,那个口杯里足有半杯的白酒,“各位,我叫陈英,是车站的,现在有急事请林所长回去帮忙,望请大家海涵。为了答谢大家对林所长的帮助,我把林所长的这杯酒喝了,代表他谢谢大家。”
陈英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你们继续吃,该要啥要啥,这儿的账我来结。”
因为陈英穿着路服,大家有些惊诧,还没等大家缓过神来,陈英拉着林所长走了,到了吧台,陈英拿出五百元钱扔在台子上,对服务员说:“他们该要啥,你给他们上啥。”
陈英拉着林所长上了门口的出租车。在车上陈英将死者家属的事和对策跟林所长说了,林所长笑着说:“这事包在我身上。”
陈英看到林所长被汗浸透的便装,说:“你们这些人也真是的,大热的天还去吃火锅,那屋的空调都不起作用。”
“火锅便宜呀,要么这帮酒鬼怎么打对呀。”
说着话,出租车到了车站派出所的门口,陈英笑着催促林所长进去换警服。
3
陈英与穿着警服的林所长一同进来。谭连民马上迎了过去。所长满嘴酒气地对着谭连民说:“今天刑警队在咱这儿抓了一个流窜团伙,我们答谢人家,小陈跑过来,拽着我就走,非让我回所里穿警服。”
陈英说:“所长大人为了离开酒桌,我还被人家罚了一大杯白酒呢。”
“这个小陈真不含糊,她喝了半杯白酒,还把账结了,我们才好离开。”
谭连民佩服陈英给他出了这个主意。车站的派出所与车站是两家单位,派出所是归铁路公安处管辖,叫林所长来帮忙不过是临时捧佛脚。谭连民把他拉到一边,跟他说明了这里的情况,让他帮助他和书记脱身。
派出所长一拍胸脯,说:“你们放心,看我的。”
谭连民对死者的家属说他有公事,要出去一趟。这么一说,有几个家属过来拽他,林所长冲那些人眼睛一瞪,高声喝道:“你们还没有王法了!车站这么大,都像你们这种闹法,他们还能干工作吗?这么着吧,我和刘主席,还有陈站长留下来,一起解决你们的问题。”
他这么一吓唬,几个叫嚷的家属显得规矩了,谭连民与杨启才趁势走出来。
黄士炜到了北方铁路局,在局长办公室见到了王志康。
“我们分局进行了研究,认为车站领导一班人领导不力,安全教育意识淡薄,凌水车站存在的问题不少,比如吴彩霞的路风事件,班子吃喝玩乐等违纪行为,这说明车站领导疏忽政治学习,淡化了思想工作的结果,这个事故是问题的集中表现,我以分局的名义,建议铁路局撤消谭连民和杨启才两人的职务,如果考虑工作的连续性,那也要撤一个人,我看给谭连民一个撤职处分。”
王志康半晌没有表态,看到黄士炜焦急等待的目光,他说:“关于凌水车站的问题,我已经调来了分局纪委的调查报告,那封匿名信也邮到我这里来了,我想这件事与安全事故没有必然的联系。我认为应该以这起事故为契机,进行安全教育,至于处分吗,我考虑还是从稳定大局的考虑,给他们一个记过处分吧。”
“这不行,我坚持我的意见,应该杀一儆佰,引起大家的重视。在安全问题上,是一票否决制,作为分局一把手,这一票我是有份量的。”黄士炜很激动。
王志康没有接话,而是转移了话题的方向,他提到了分局报下来的副局长那件事,黄士炜的情绪一下子缓和下来。
黄士炜心里明白,这个时候王志康说起了这个副局长。上报这个副局长,在分局党委会上有不同意见。因为这一级干部是由铁路局来管的,下面报谁只是个意见,在此之前,大家认为报谭连民比较合适,局人事处已经定过调子,黄士炜却坚持报了另外一个人。王志康突然提到这个敏感的问题,肯定与谭连民有关。
“人事干部处把谭连民两个人同时报到常委会上来研究,我认为凌水站这次安全事故是严重的,造成了极坏的影响,所以我认为提拔谭连民不合适。”
黄士炜心知肚明,这是领导的策略,用来平衡关系,他笑了,也就顺坡下驴,说:“王局长,实际上,这也是个大处分,这比撤职处分可是重多了。”
王志康和颜悦色地说:“我主张分局一级的干部先不要使用,分局与铁路局共同经营一个企业,铁路改革势在必行,干部用多了,到时候也不好安排。”
“你是不是说在这一个时期里,干部任用上少做动作了。”
“那也不是。我看主要应该在怎样使用人的问题上下功夫,所谓的慧眼识英雄,说得通俗一点,当领导的最起码的,应该看出谁行谁不行。”
“这说得简单,做到太难了,我这个人属于低层次的,我只能看出谁不行。”
“那就太不简单了。能知道谁不行,可以避免很多问题的发生啊。”
这玩笑一开,两人和谐地笑了起来。话题自然转到了凌水车站的重建项目上。黄士炜把凌水市政府要出资共建缺少资金的情况,以及建议部队石油等系统一起来建设的想法做了汇报。王志康喜出望外,非常赞同黄士炜的建议。
4
谭连民和杨启才来到财务科一瞧,觉得气氛不对,财务检查的人没在,财务科所有的人大眼瞪小眼,坐在那里生闷气,见到两个人没有一个人打招呼。
财务科长于东沉重地站了起来,说:“祁处长见你们不过来,说不等你们了,还有其它的检查任务,说与我们交换一下意见也可以了。通知咱们不仅要交出该交的部分,还要交罚金,加到一起是二百六十万元。他说下星期找时间再过来。”
“于东,你搞清楚没有,这些钱收的都合理不?”谭连民问。
“人家在这方面都是行家,啥都给你算上了,折算这个罚金那个罚金的每天的万分之五,还不只这个数呢。”于东说出话来都带了哭腔。
杨启才一扒拉谭连民,冲他使了个眼色,两个人走出了财务科。
谭连民说:“真是倒霉透了,怎么什么倒霉事都往一起赶吗。”
“别倒霉不倒霉的了,还是想想这二百六十万的事怎么处理吧。”
“现在这么困难,咱上哪整二百六十万,那些账大多是上届站长留的尾巴。”
“你也不能让前任站长回来解决这二百六十万吧。”
“那就找分局黄局长帮助解决吧。”谭连民泄气道。
“分局长正找不出合理的理由撤换咱们俩呢,这不等于给人家送上门去了?我看祁处长不过是来发怨气,现在的财务哪有挑不出毛病的。解铃还需系铃人。”
谭连民如梦初醒,“你说咱们去找那个值班员李群?”
谭连民拿出手机,拔通了陈英的电话,他先问了一下死者家属的情况,对方回答让他非常满意,陈英说家属的情绪基本稳定。
他讲了财务科情况,让她找李群,陈英沉默了片刻,说:“这个事不能让他觉得有求于他,财务检查的人一来,就找不到他了,他是故意地躲了起来。行了,还是我去找他吧,找到后,我再给你打电话,反正到星期一还有两天的时间呢,我肯定能找到他,到时候我把他领到站长室,咱们一起做他的工作。”
谭连民关掉手机,把跟陈英通话内容对杨启才描述了一番,杨启才赞赏道:“陈英这个干部咱们没有选错。”
晚上,谭连民给田小彤打了个电话,说准备到医院去陪岳父。田小彤没好气地说:“不用你操心了,父亲已经出院了,你回家去住,我和孩子在父亲家住了。”
谭连民一想自己回家也是一个人,他就住在了车站。
对于这样大车站的站长,是从没有星期六和星期天的概念的,这两天谭连民照常上班,他要抓一些生产上的问题。正常的上班时间,他要处理繁琐的事务和各种应酬,只有两个工休日,他才能静下心来,到各车间的岗位上走一走转一转。
星期六这一天显得很平静,上午到各车间走一走,与当班的工人交流他们关心的问题。中午到小会议室转了一转,想看一看死者的后事处理情况,结果小会议室连个人影也没有,他走到工会时看到门虚掩着,推门进去,刘义德正与林所长研究什么,谭连民走到他们的身后,他们还没有觉察。
谭连民故意发出了声音,两个人才发现了他,林所长不满地说:“你和杨书记金蝉脱壳,扔下我们几个人当了替罪羊。”
刘义德一听不高兴了,说:“你别把我捎带上,我可是本职工作。”
“替罪羊也好,本职工作也好,现在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谭连民问。
刘义德说:“多亏林所长的鼎力帮助,家属基本上不闹了,只对办丧事提出了一些要求,什么要咱们出车拉回他们村土葬了,什么咱出钱买棺材了,什么来回的车票车站掏了,什么这些天的伙食费不要收钱了……”
“这些天的伙食,本来就不能收钱。”谭连民笑了,他对林所长说:“谢谢你呀,全靠你的帮忙了。”
“还得说你们那个陈英有魄力,人家那一招一式都打在点子上,让人家常年做这种工作的刘主席都佩服得不行。”林所长赞叹说。
“陈英从没接触过这样的工作,是不是刘主席为了培养年轻人,有意退避三舍,过于谦虚了。”谭连民开玩笑。
刘义德说:“我可不谦虚。那些亲属都盯在钱上,陈英那话说得到位,说我们解决死者妻子入路,还供养孩子到十八岁,这需要多少钱?她掰开手指头与人家一算,不知怎么算成了六十多万元。有人闹着说值班员的妻子是外姓人,别看陈英一个小毛丫头,那脸一沉说,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们懂不懂法律,还敢说这样的话,妻子是死者的合法继承人,要是再闹,你们就一分钱也得不到。再说了,那孩子是不是你们的骨血?你们是不是为他考虑了?教训得那个人哑口无言。”
谭连民听着很高兴。
“我以为陈英还是团委书记呢,听刘主席说,才知道陈英已经是副站长了。”
谭连民连忙说:“你可别瞎说,我们只是让她帮助工作。”
林所长却不以为然,“都一样,这个小姑娘,你们车站领导没有选错。”
“你别总夸陈英,你这次无私地帮助了我们,我得好好地谢谢你。一会儿,我请你撮一顿,你来选酒店。”谭连民说。
刘义德接上话,感慨的说:“只请你吃饭我们都过意不去,我们靠林所长解决了大问题,农村啊,那些警察还是真有作用啊。这两天,不管遇到什么矛盾,只要所长一张口,那些乡下人就说,还是听所长的。”
“你又在夸我,我都说了,这是陈英和你的功劳,怎么老往我身上扯。你说我意思是靠这身皮来吓唬人,这身皮别看对城里人作用不大,可对农民还真管用。我去了几趟乡下办案子,他们不管是打架斗殴的,还是偷鸡摸狗的,警察说咋定案就咋定案,要不咋那么怕警察呢?”林所长说。
“要么陈英怎么就想起你来了呢。”谭连民问刘义德:“那些人都去哪了?”
刘义德回答说:“绝大部分人已经回去准备坟地了,剩下几个人等着护送尸体一起随车走的。”
5
杨斌找到陈英的父母家里。陈英拦在门口,没有让杨斌进来的意思。陈英的母亲出来,热情地招呼杨斌进屋里来。陈英的母亲显然不知道两人闹矛盾,陈英对她母亲撒谎说杨斌有设计任务去了现场。
岳母张罗着水果,并问杨斌中午想吃什么她去买,搞得杨斌有些不好意思。
“妈,你去忙吧,杨斌一会儿还有事,中午不在咱家吃。”陈英说。
“你们这些小年轻的,现在就又是工作又是事业的,我说陈英,干啥不好,还非让她当那个副站长,那一忙还哪有时间管家里的事,真要是有了孩子,你们还能照顾过来了吗?”陈英母亲唠叨着。
陈英开玩笑,说:“那就等你退休后再要孩子。”
“你们都多大岁数了。”陈英的母亲是个中学教师,到了快退休的年龄。
杨斌被刚才的气氛所感染,心情愉快起来,他来的目的,是想跟陈英好好谈一下。他看到岳母进屋后,说:“今天回家吧,咱们俩好好谈一谈。”
陈英没来得及回话,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这个电话是客运车间主任打来的,对方告诉他,李群现在他女朋友家里,并告诉了李群女朋友家庭住址。撂下电话,他对杨斌说:“杨斌,我现在有急事,咱们找时间再谈吧。”
杨斌刚刚建立起来的良好情绪又被拉回到了冰点。
陈英对里屋喊了一声:“妈,我们还有事,出去了,中午不回来吃了。”
陈英怕杨斌留下来,会让母亲知道他们的矛盾,拉着杨斌一起出来。陈英妈追出来时,两人都已经出了大门。
陈英按照地址找到李群女朋友的家里,开门的是李群的女朋友,陈英问:“李群在你这里吗?”
李群的女朋友愣住了,不知这个年轻的女性为什么来找李群,这时李群从里屋探出头来,看到了陈英,非常冷淡地说:“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难道我不能到这里来跟你谈谈吗?”陈英有些顽皮地说。
李群的女朋友显然误解了他们的这种关系,说了一句:“在我家里,我好像是个多余的人了,好,让给你们,我出去好了。”
陈英笑着拦住了她,说:“你别走,我是李群班上的,找他有点事。”
李群觉得不好意思,跟女朋友介绍说:“这是车站新提起来的副站长。”
“别听李群胡说,我只是帮助领导工作。”
李群恶言相讥,“那还谦虚啥呀,领导喜欢就是年轻的嘛。”
陈英显得很大度,似乎毫不在乎,她招呼正在为她沏茶的李群女朋友,“来,咱们坐在一起,好好谈谈。”
陈英通报了这几天的情况,又说到祁处长去车站罚款的事,她说:“如果车站有了这么大的损失,还能让你得好吗,要是向职工说明,还不恨死你才怪哩。”
“我已经被处分了,你们能把我怎样?”李群执拗地说。
“李群,你对我有什么意见都可以,可咱们都是年轻人,谁都要求进步。我大学毕业后主动要求来车站,也有我的私心,年轻人都是有自己的理想,可像我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同志,想做到这一点,难处太大了。现在由我主管客运工作,我不说假话,我有这个能力,还要进一步发展,能真正发挥出我的水平和能力。”
李群一直沉默不语,他的女朋友说:“李群,我看陈站长说得不错。”
“别叫我陈站长,你们就叫我陈姐好了。”陈英说。
谭连民与刘义德在林所长的引导下,乘坐出租车找到了一个较大的饭店,几个人喝了个痛快,林所长喝得十分开心尽兴时,谭连民接到陈英的手机,陈英告诉他找到了李群,说现在就带李群去他的办公室。
谭连民一拍脑袋说:“太好了,真是辛苦你了,你过去吧,马上我就到。”
两个人看着他那样,开他玩笑,说是不是中彩了。
“可不是中彩了,我中了他妈的二百五十万。”谭连民拍拍所长的肩膀,说:“你们俩喝好,刘主席可要林所长高兴啊,所有的账都算在我身上。”
6
谭连民回到了办公室刚刚坐下来,听到办公室的门响了几声,随着他喊声请进,陈英领着李群进来了。
陈英满头是汗,对着谭连民赧然一笑,说:“这是李群。”
“不用介绍了,我在浴池里就认识他了,他的那些蛊惑人心的话,仍然时时刺激着我。”谭连民讥讽地说。
“站长,你不会是因为浴池那些话才找我来的吧。”李群满不在乎。
陈英背着李群向谭连民做了一个沉着的暗示,说:“李群,你别这么说话,站长找你来是为了解决一些重要的问题。”
谭连民明白陈英的意思,也想对李群态度好些,可因为这个人祸起萧墙,气就不打一处来,但也只能强压着怒火。
陈英直切主题,“我们找你来,你应该知道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你姨夫来查账的事,想通过你帮忙。”
“人家那是例行公事,财务上的事都是保密的,来之前,我姨夫说还让我避嫌哪。你们不会认为是我让他们来的吧?如果我有那能耐,我又何必受你们的这份窝囊气呀。“李群阴阳怪气地说。
“我告诉你李群,你姨夫不仁,我也不义,如果你姨夫罚了车站,我认可这个站长不干了,我也要把你开除出去。“谭连民有些冲动。
“你没有理由开除我。“
“我可以向全站职工解释开除你的理由,就说你姨夫因为他的外甥受了处分,罚了车站二百六十万元钱。”
“什么?二百六十万?”李群的语气明显软了下来,嘴里嗫嚅着,“我哪知道他罚这么多呀。”
陈英顺水推舟,说:“李群哪,咱们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如果交了这二百六十万,咱们一年的奖金泡汤了,全站上千的职工,要是知道这事是你姨夫罚的,你还能在车站呆得下去吗?”
“就是想呆也不能让他再呆了,他私自为别人记考勤,就可以开除他。”
陈英说:“咱们可以重新研究对他的处理。”
谭连民与陈英一唱一和,一个红脸一个白脸,软硬兼施地密切配合。
李群说话声调也压了下来,“记工的事是我的错,我与那个同志合伙做了一笔买卖,他说去省城一两天就回来,结果一去十天,买卖做成了,我得了一笔钱。我想班组的工作也没耽误,谁会追究这件事,再说了,这事我请示过吴站长。”
“这事吴站长知道不知道都不重要,李群,书记和站长跟我说过这件事,在你的处理问题上,他们可是手下留了情的。”陈英说。
谭连民清楚陈英的用意,接过陈英的话茬,“班子会对你的处理意见就是要开除你,因为你姨夫的关系,才会那样处理,现在群众的反映有多大你知道吗?”
“如今这形势大家巴不得有你这样的被开除的,可以节省一个工资缺口,你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陈英讲话入情入理,很容易让人觉出他们的难处。
李群的情绪发生了变化,他低下头,说:“其实,还不是吴站长找我说谭站长为了提拔陈英才会借题发挥,因为这件事牵涉到了她,说我是她的人,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才想要处分我。我想不过是给别人多记了几天的工,就给我这么重的处分,不是报复又是什么?”
陈英用眼神与谭连民交流了一下,说:“你咋还不明白呀,那是简单的劳动纪律问题吗?你还不知道铁路整个经济形势?今后甭说你犯错误,就是不犯错误,稍差一点,都要下岗回家。不管怎么说,你还在车站,是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要是表现好,我们还会有机会调整你的工作呀。”
谭连民听着陈英循循善诱的劝导,心里直想笑,他在心里说,陈英这个小丫头片子鬼精鬼精的,还真有一套办法。谭连民呼应陈英的话题,“只要你好好干,让我有理由替你说话,过了个年八的,人们的反映小一点,我再调整你的工作。”
李群感激涕零,大包大揽地说:“站长,你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了。我也是车站的一名职工,这当然也是我份内的工作。”
“我们信任你,你把这两天出人身事故的情况向你姨夫解释一下,等你姨夫他们过来,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抽出时间去接待你姨夫他们。”谭连民上前握住李群的手,说:“李群,我代表全站的职工先谢谢你了。”
李群眼睛都湿润了,说:“我现在就去找我姨夫。”
铁路局对凌水车站人身伤亡事故的处理意见批下来了。谭连民和杨启才到了黄局长的办公室,看到分局安监室主任也在场,两个人忐忑不安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安监室的主任拿起一张纸,说:“经过慎重地研究,铁路局及分局做出下列决定,安全副站长受到撤职处分,分局要扣发你们整个车站的三个月的安全奖金,给予站长谭连民、书记杨启才以记过处分,并扣发全年的奖年,以观后效。”
杨启才一听没有撤他们的职务,马上表态说:“要是人能活着,甭说扣发我们的奖金,就是扣掉我们的所有的工资,我们也心甘情愿哪。”
“局长说了,这个处分主要考虑到凌水车站是铁路局指定的改革试点单位,为的是不想打乱铁路局的大部署,不然你们就是再长出两颗脑袋,也不够我们撤职的。”黄士炜的话题又引深了一步,借题发挥,提出了车站近期发生的问题,说:“你们不要以铁路改革你们作为试点单位为借口,铁路不同于其它的大型国有企业,什么石油煤炭企业,他们的改革不过是在一定范围内造成影响,属地域性的,而铁路作为大动脉,它的改革牵动国家经济的整个神经,它的改革有着自身的特点,铁路的发展离不开大形势,改革急不得,要一步一步地走,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中央也一再讲,稳定是大局,你们要慎重,要考虑到全分局的利益,不要搞不切合实际的花架子,弄得人心不稳,安全形势也跟着受影响。”
在座的所有人都听出黄士炜的弦外之音。
黄士炜年龄接近于退休年龄,他想稳稳当当到退休,他从心里不赞赏王志康的“冒进”式的改革,凌水车站是王志康局长指定的改革试点单位,正是因为王志康对凌水车站的重视,他对谭连民和杨启才两个人也显得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