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华把冯大娘叫过来让她顾着乔治,说自己还要出去。冯大娘担心的说:“天都黑了,你出去做什么?”
“我不出客栈,就在里面,看能不能找人行个方便,明日让我们搭个顺风车。”
“这年头可不容易找,行路也不安全,一般不愿意带人,怕惹事呢。”
“总要试试,说不定有好心人。你放心,我不走远。”
祁华拿了条帕子沾了水塞在袖管里便出了房门,下了楼进了后院。
后院里分成了几个单独的小院子,有两个还空着,有两个亮着灯火。祁华猫着腰,轻轻走到左边一处亮灯的窗下略听了听,自己也觉得有点紧张,赶紧又离开那窗口几步,轻轻拍拍自己的胸口,拿帕子出来挤了点水拍在脸上,使劲儿揉了揉眼睛,拿一个袖子起来遮着脸,便蹲在那窗下的阴影里嘤嘤的哭起来。
哭了才小会儿,那小院就走出来个圆脸的,十四五岁的丫鬟,过来找到这地方,站在了祁华前面。祁华在袖子下看见了一双绣花鞋子,却只当没有看见,继续哭。那丫鬟弯下腰,轻轻扯了扯祁华的袖子,小声说:“这是怎么了?你是谁家的小郎?怎么在这哭起来了?”
祁华这才放下袖子,瞪着双揉得红红的眼睛看着那丫鬟,傻傻的低喃:“神,神仙姐姐?”
那丫鬟拿手里的帕子掩着嘴,吃吃的笑起来,“哪里来的傻小郎,胡说什么呢?你怎么在这哭,吵着我们奶奶啦。”
祁华擦擦脸,带着哭腔说:“我也不想的,吵了你家奶奶,真是过意不去。只我心中难受,却连个哭的地方都没有,我在这求神仙帮忙呢,你就来了,你不是神仙姐姐吗?。”
院子里又出来个高个子丫鬟,走来对着这圆脸丫鬟说:“绿荷,你怎么还在这拉扯,奶奶问什么事呢?”
圆脸丫鬟回头说:“白梅姐姐,你来看,好可怜的小郎君,他说他难受得连哭的地方都没有,在求神仙呢。”
那白梅说:“呦!既然是个孩子,那你把他叫过来说话吧,奶奶还以为是哪家的丫鬟没规矩呢。”
祁华便跟着那绿荷进了院子,里面好几间房,他们进的是东厢,这种单独的小院想来房钱不便宜,里面的东西齐全多了,看着也精细。除了刚才的两个丫鬟,还有好几个丫鬟婆子站在地下,中间太师椅上坐了个二十五六岁的妇人,容长脸面,皮肤不算白,但看着挺和善,穿着银红镶浅蓝芽子的斜襟上衣,深蓝色的八幅裙绣了银线的缠枝莲,外面也是银红的织锦缎褙子,头上好几支足金钗环闪闪发亮,看着很是富贵。
祁华不等人说就在离那妇人三四步的地方停下,弯腰作揖,算是行了个大礼,才开口说:“小子无状,冲撞了夫人,请夫人恕罪。”
那妇人细细看了他一会,看他秀气斯文又知礼的模样,就温声说:“小郎君不必多礼。多是我那几个丫头误会了,以为是别家不懂规矩的丫头在找事呢。不过你小小年纪,一个人在这哭什么?你家人也住在这里?”
“是。我与我妹妹也住在这里。”祁华又擦擦眼睛,垂着头,神情悲伤的说。
“只你与妹妹?你多大了?你家人呢?”妇人好奇起来。
“小子九岁,妹妹六岁。如今已无别的家人了。只还有两个忠仆。”祁华抽答起来。
妇人已经起了怜悯之心,也更好奇了:“哦,这是怎么说的?”
“夫人还请别问的好,我和妹妹如今热孝在身,怕说与您听,过了晦气给您,那就是小子的罪过了。”祁华又作了个揖,动作挺大,特意让那白丝带在妇人面前飘了一飘。
“不妨事。你说来听听,若能帮你的,我兴许也可以帮上一帮。”
“夫人真是好心肠。唉,说来这些天我怕妹妹伤心,连提都不敢提,您若肯听我说上一说,我已经十分感激了。”
祁华有些高兴,连称呼都有些忘了,满脸悲戚的讲起来:“我和妹妹很早就没了父亲,不过靠着祖业,有母亲操持,日子也过得下去。前些时日我母亲得急病没了,家里便停灵守夜的,不知是哪个仆人不小心还是怎么着,到半夜竟起了大火,我守着灵有些疲惫睡过去了,倒差点没死在火里!幸亏家中老奴拼死只救了我一个出来,那老奴手都烧烂了!……我这妹子命格有些奇特,自小又体弱,我娘问了得道的高人说要从小养在庵里才能出头,我娘入殓那日,我本来是遣了仆人去接妹子回来守孝的,只还想着她体弱多病,让那仆人且不要对她讲娘的事,想等她到家好好休养了才告诉她。谁知晚上出了那样大火,家里竟一夜之间连栖身之所都没有了,我便更不敢和她说了。想起我娘前年在临州置了个庄子,就直接让那接他的仆人赶着车,带妹妹想去临州庄子上安顿,如今还只瞒着她,说我们的娘已经先去了临州打点。……哪里想到,半路上我妹妹不堪颠簸,下了车休息一下……后来车也没了。我们主仆四人火海逃生,身上本来就没什么银两,车上又遗失了些衣物行李,如今不知要如何去到临州。我心中愁闷,又不敢在房间哭泣,怕妹妹知道了伤心再添了病,就只想找个无人的地方发散发散,却不知打扰了夫人,还请夫人不要计较。”祁华半真半假的再加上那日骡车遗失的鬼话,听得一屋子女人纷纷拿帕子拭泪。
那贵妇人口中直说:“可怜见的,可怜见的……”又看他眼睛红红面色悲苦,便忍不住说:“小郎君不要愁闷,我们也是去往临州,你若不嫌弃,便与我们一起走吧。”
祁华心中大喜,自己在这镇上走了一下午可不是白走的,若不是知道你们去临州,我还不来哭呢。口里却还说:“这……,多谢夫人好意。只我们这样热孝的……”
“你是个知礼的。按说这样是有些个不便,可你们小小年纪,连着如此遭遇,也着实让人不忍。别多想了,明日我叫下人匀辆马车出来,你就和我们一起走吧!”妇人定了主意。
“那……如此便多谢夫人大恩了。但望夫人告知个名姓,也好让我和妹妹记在心头,日日感激!”祁华并不掩饰自己的高兴。
“我夫家姓刘,……你就唤我刘二奶奶吧。不用放在心上,于我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你叫什么?”
妇人不愿多说自家的事,祁华目的达到,自然也见好就收,说:“多谢刘二奶奶。我姓陶,名其华,二奶奶唤我华小郎就好。”刘二奶奶点点头。祁华便知趣的和她告退了。
刘二奶奶打发了绿荷送她出来,走出院门,祁华就转身让绿荷止了步:“姐姐留步吧,我就住在前面二楼,就不劳姐姐多走了。今日多谢姐姐,原来神仙是刘二奶奶,姐姐就是那神仙身边的玉女仙子呢。”
绿荷笑得眼睛也看不见了,推了推她说:“看你这油嘴滑舌的,刚才会不会也是哄我们的?”
祁华急了,连说:“姐姐冤枉,怎好说这样的事哄人,那不是大不孝嘛!是我见姐姐们都和善,那必是神仙才有的心胸呢。”
绿荷看她真急了,也想到先前他才说了他娘亲离世的事,谁会拿自己父母的死开玩笑呢?便敛了笑说:“姐姐看你难过,和你说笑一声,是姐姐过了。”
祁华心想古人对孝道一说果然是看得十分重啊。面上却勉强笑了笑:“多谢姐姐关心。明日还要叨扰各位姐姐呢,姐姐也早日回去歇息吧。”
绿荷更喜欢她了,送他走了回到房中,正好听见刘二奶奶在和人说话:“……只是什么?就是个孩子,你们怕什么?”
推门进去见原来是周妈妈大概是担心多了这一桩事在劝刘二奶奶,便也说:“是呢,这孩子千恩万谢的,直和我说我们奶奶是神仙呢。”
刘二奶奶便说:“平日里咱们还隔三差五的吃个素捐个银钱呢,如今现成的做个善事倒怕这怕那的,你们真担心的话明日让他拿户贴给你们看一看吧。”
众人看她这样说了便也不劝了,各自歇下不提。
却说祁华回了房间,冯大娘正等得有些担心,看见她回来松了口气。祁华忙和她说:“说好了。明天我们早些收拾了,不要让人家等。”
冯大娘惊讶得很:“真有这样的好心人?你怎么去说的?”
祁华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装哭博同情的事有点上不了台面,便含糊的说:“哎呀,也没怎么说,人家有钱人大概不在乎搭个车的,看我年纪小就答应了。”
冯大娘那有她那么多弯弯绕绕,没有多想就回自己房间告诉冯绍这个好消息去了。祁华去叫了热水上来,和乔治洗漱了,安顿乔治先睡,自己却把能洗的衣物都洗了,用尽全身力气也只拧了个半干,尽量摊开在房里晾晾,寻思着明天怎样在马车里再拿出来晾,要不衣服没有得换,身上都要有味道了,容易招人嫌。说得境况再可怜,但萍水相逢的,人家说不喜欢你,也就随时的不喜欢你了,所以什么都要注意着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