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比思维先醒。
祁华一觉醒来只觉得浑身酸痛,小腿肚僵硬如石,这山路真不是好爬的,对于像冯大伯这样的猎户,还说什么这里离山下不远,自己若不是为了逃命,平时肯定不会走这么远的路,看来这小身板还挺能扛的,倒是个平日里活动惯的。
祁华闭着眼睛揉着肩膀,又转了转头,只觉得还想倒下再也不要起来。想到昨夜做的梦,清晰得像真的一样,前世自己是曾经签过自愿捐献角膜的协议,那乔治呢?就是电视上的天才儿童?!唉!不管怎样都是过去了,如今可是在异世逃命中呢!祁华很不情愿的挣开眼睛。
屋门开着,阳光透过树隙照进来,在门口留下斑驳光影。转头看到乔治坐在自己脚后头,盘着腿,背脊挺直,小小身姿带着与生俱来的一种高贵,此刻神情严肃但却带着点局促。祁华看着他穿着粉红色的衣裙,只头发凌乱着,十足一个粉嫩嫩的垂髫女娃,却做着那样的表情,心情没来由的好起来,翘着嘴角说:“goodmomning!”
乔治偏了偏头,条件反射的回答:“goodmomning!”但神情里却更急了。
祁华心情却更好了,眼睛弯弯的作弄他:“叫声姐姐,姐姐背你去小便。”
“姐姐。”乔治比他爽快,声音清脆。
祁华开心的爬起来,艰难的蹲下去,眦牙裂嘴的和乔治出门,一会又眦牙裂嘴的回来把乔治扔在草上。揉了一会小腿,翻出那把缺了个牙的梳子给乔治梳头发,却早忘了自己那还缠着纱布的鸡窝脑袋。
冯绍进来,看了看两人问:“他不发热了?”
“不热了。晚上还喝了粥。”祁华回道。
“我去取了些水回来,要问夭夭借个帕子用用,你冯大娘也发热呢。”冯绍有些担忧的说。
祁华赶紧给乔治扎了头发,拿了帕子去隔壁看冯大娘。
冯大娘醒着,只是神情萎靡,双手又红又肿,混合了黑黑的草药汁,有些惨不忍睹。看见祁华还努力扯出个笑:“大娘也老了,爬个山也会发烧,倒成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了。”
祁华说不出话来,心里却很是担心,烧烫伤后发烧,可不是累了发个热那么简单。只能拿水沾了帕子敷在她额头上,和她乱扯:“是啊,大娘也娇滴滴一回吧,我来伺候您。”
冯绍要出去猎些吃食,临行那不放心的样子又招冯大娘说了几句:“哎呀,没事,你再采些药回来我喝了就好了,快去吧,早去早回。”
祁华这天就在照顾两个病号的忙碌中渡过,一会熬粥,一会换帕子,连腿疼都没有时间揉,但还是时不时的会问一问乔治:“乔治,要喝水吗?”
乔治不开口,点头;
“乔治,要小便吗?”
乔治没声音,摇头;
“乔治饿吗?”
乔治眼神迷茫,点头再摇头。
“什么意思,饿了,但要等姐姐才吃?”
乔治重重点头。
祁华心情就莫名的好了一些。等晾了粥,先喂冯大娘喝了一些,才给乔治和自己吃,你一勺,我一勺的一起吃。
等冯大伯回来,天也不早了,把猎到的兔子皮毛留着,赶在日落前烤了一只兔子。可肉吃了小半就没有人动了,冯大娘没胃口吃,乔治应该是吃不惯,祁华和冯绍都是因为有些担心影响食欲。等冯大娘喝了药,四人就草草收拾,早早睡下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祁华在睡梦中被摇醒,挣开眼看见火光下冯绍担忧又胡子拉渣的脸,吓了一大跳,“冯,冯大伯。”
“夭夭你能起来帮我照顾一下你大娘吗?她烧得厉害。我要进山去。”
对猎户来说这里离山下不算远,所谓的进山,就是往深山里去了。祁华转头看看,门没有开,看不出天亮了没有,但四周黑漆漆的一丝日光也无,显然不是白天。
“这会进山?看得见采药?”
“不是采药。我只能治治平常的发热打喷嚏,哪里成大夫了。”冯绍有些烦躁。
“那你去做什么?”祁华很不解。
“去看看前几日的陷阱有没有捕到东西。”冯绍言辞闪烁。
“那又怎样?能治病吗?”祁华更不解了,有些生气。
“要有,就能下山换钱,就能请赵大夫来治病。”冯绍满脸的隐忍。
祁华闭了闭眼,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为冯绍那自责隐忍,也为自己的后知后觉,自己早该想到的,他们火海逃生,现在连根线头都拿不出来啊。祁华迅速的解下荷包,掏了锭小银子塞在冯绍手里,低声说:“是我的错,没有想到这些。不知道够不够请个大夫,不够我还有。”
冯绍惊讶的看着那银锭,抬头瞪着祁华:“你哪来的银子?”
“祖母留下的,反正她们不在了,我就拿了。路上好用。”
“我不能要你的,你一个孩子,要用的时候多着呢。”
银子立马塞回来。祁华生气了:“都什么时候了,银子比命值钱?别说有没有猎物了,等你回来得耽误多少时候?只要有命在,银子总能赚回来。”
冯绍深深的看着祁华,说:“夭夭,你真不像个孩子。”
祁华心提起来,啊,看出来我是成人灵魂了?却听冯绍又说:“倒比我还看的通透。”祁华心又放下去。
“就不知道可够?”
“这是五两的,用不了这许多,回头我再还你。大伯也不和你说谢了,来日方长,且看以后吧。”
“看您说的,都已经是过命的交情讲这些做什么。要是有剩,你给大娘买个被子回来,你们替换的衣服也要买,要是你需要的工具也添置了,还有急需要吃用的就都添些吧。”
“成。我这就下山,看赵大夫能不能来一趟,平日里也算说得上话。我没回来以前,你千万不要离开这附近。”
“好。只是……,你别跟赵大夫提我的事。”
“……好。我先不提,如果他来问起,你怎么说随你。”
冯绍举着火把急匆匆出了门。祁华也爬起来准备去看冯大娘,却发现乔治醒着拉着自己的衣襟。祁华一边低头穿鞋,一边和他说话:“姐姐就去隔壁看大娘,你要是想跟着姐姐就睡那边去吧。”
乔治松了手,也从草上爬起来。祁华背着他一起去隔壁,把他放在冯大娘脚边的草上,让他继续睡觉,自己便去给冯大娘换帕子。四周很安静,乔治躺着不动,但祁华知道他没有睡着,这孩子太敏感了,完全是一只受惊吓的小兽,一点风吹草动就散发着防备的气息。祁华时不时拿手理理他的头发,好让他感觉安慰。
就这样默默地守着,乔治仿佛睡着了,祁华也打着瞌睡的时候,屋外响起了脚步声,一会儿门开了,带来了屋外的淡淡日光,天亮了。
冯绍背着光先进来,肩上背着药箱,大步不停的来到冯大娘草铺前。后面一人比冯绍略高些,清瘦斯文,三十上下年纪,半边袍角塞在腰带里,此刻拿袖子擦着汗喘气,应该就是赵大夫了。赵大夫也看见了祁华,愣了会,讶异道:“这不是陶家小娘子吗?你没……怎么在这?”不等回答又看着已经坐起来的乔治,许久,再转头看祁华。
祁华不答,指指草铺上的人,赵大夫醒悟过来,赶紧的去看冯大娘。
祁华看他凝神静气的把着脉了,才背了乔治回自己的草铺上去。冯绍跟着过来,把一个被汗水浸湿的银锭子还给她说:“太早了些,镇上还没人起来呢。赵大夫说要把了脉才开药,我人粗,怕丢了,等下你帮我付诊金。”
祁华想了想说:“也好。”收了银子不提。
好一会,赵大夫边擦着帕子,边和冯绍走来祁华这边说话。赵大夫看着冯绍开口:“冯兄倒是有些见识,这烫烧热毒最是要谨慎,再拖过一天就不好说了。”
冯绍看了看祁华,心中对祁华感激更甚,却还是焦急的问:“那如今可还好?”
“我给她扎了几针,先清了热就容易了。等下我再开些药煎服了,烧退了便无碍。只是那手要再清理一下,再有脓疮甚难复原。”赵大夫如是说着要去取药箱。
祁华出声拦住了他:“赵大夫,不知您可有那舒缓烧烫伤疼痛的药?”
“自是有的。我祖父专擅烧烫伤,铺子有现成的药,镇痛清凉复原伤疤。只是那药中有几味药很是难得,价格贵些,你们如今……”赵大夫没说下去,但听者都懂。
“不知赵大夫可否告知价钱?”祁华问。冯绍欲言又止,眼神复杂的看着她。
“一瓶纹银三两。冯家嫂子伤口不大不深,一瓶够了。”
“那就麻烦赵大夫也写在药方上。还要烦劳您给我看看这脑袋呢。”祁华指了指头。
“你那伤处只要能醒了便无甚大事。倒是这孩子,……若是可以,却要早治。”赵大夫看着乔治说。
祁华错愕,不解的问:“他怎么了?……他已经没发烧了。”
“他看不见。……你们不知道?”赵大夫不知这孩子来历,很是疑惑的反问起来。
祁华张着嘴巴,看向冯绍,冯绍亦张着嘴巴看着她摇了摇头。
祁华咬着嘴唇,压下心中的惊讶和愧疚,看着乔治,吞了口唾沫才能开口:“那,那个赵大夫你怎么知道的?”
“他眼眶并未塌陷,显然不是天生的盲症,眼睛清亮,只是看人无凝神,该是近日才无法视物。这孩子是谁家的?”
“……那个,赵大夫,能否先劳烦您给他看看是个什么症候?我会一并付诊金与您。”
“这个好说。”
赵大夫从善如流的也在草铺上坐下来,伸手要去翻乔治眼皮。乔治迅速的后退,手紧张的伸出来,祁华赶紧握住他手,小声安慰:“不怕,是看病的,姐姐在。”祁华怕他不明白大夫是什么,又不敢直接说是‘医生’这词,只能含糊其辞。
乔治紧紧抓着祁华的手。赵大夫看了眼睛,又伸手把脉。把了好一会,“咝”的一声,把个祁华紧张的不行,只听他口中喃喃:“奇怪,怎么是童阳之脉息?”
祁华才醒悟过来,出声解释:“给赵大夫赔罪了,我急得忘了说,这孩子是男孩,冯大伯在林子里救的,也不知是哪家走失的顽童,一身污垢,就拿我的衣服先给他换了。”
赵大夫拍了记腿:“怪道呢!我想怎会这般古怪的脉息。”
赵大夫重新细细把过了脉,放了乔治的手,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叹了口气:“唉,也不知是哪家的腌臜事,这是中的毒。”
祁华皱眉看着他等他下文,盼着他说怎么治。赵大夫却又拿起他那块帕子擦手,摇头说:“毒之一项,非我所能。况且这毒应该不是一般的毒,万一解错,万劫不复啊。”
祁华拉着他衣角,乞求的看着他:“那赵大夫可知何人能治?”
“陶小娘子倒是一片善心,非亲非故还如此待他。只是……我确实不能啊,也不知何人能治。这种厉害的毒要么是江湖人士,亦或那高墙大院才能得吧,我等只是升斗小民,见都是第一次见呢。”
祁华低头想了很久,想到他身上的刺青和那枚印章,应该真是赵大夫说的那样,也不好再问。只好隐下心中的焦虑,随着赵大夫去开药箱取纸笔写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