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家有少年初长成
清明的早晨,一道身影又出现在小青山上。一身蓝色长褂,身体略显单薄,可行动却很敏捷。小伙算是眉清目秀,十二三岁的样子,正在掂量着背上的木柴。
俯下身,捡起枝条,再俯身,不一会就捡了一大捆。
当然不是这个小伙子偷懒,只是他觉得,地上和树上的都是木头,为何不捡地上的而去折树上的呢?
他觉得,树也可能会痛。
把树枝背在身上,赵言理了理衣襟,轻轻道:“多谢了。”
他感谢着这座山。
十二年前,赵久抱着小赵言来到这偏僻的小山村便经过这座山。
山村中只有不到百人,但都是热情的人儿。
他们帮助赵久在山脚下盖起两间木屋,开了一块田,日子便开始这么过。
那时赵久还是个小伙子,还有些毛手毛脚,赵言一哭赵久就慌的不知所措。
笨拙的抱法经常使小赵言哭的更厉害,原来一向不苟言笑的赵久艰难的做了人生第一个鬼脸,来逗小赵言开心。
他很在意他的这个弟弟。
由于没有奶喂养小赵言,赵久便求了些小米熬成糊糊喂给他吃,没有尿布换,就撕些破衣服换着,就这样,赵言一天一天的长大了。
那是赵言两岁的一天,赵久带着他漫游在山上踏春,满眼的绿色,确实让身心都很放松。一片野柿子林的枝头上已经挂果了,不久就可以吃到甜甜的果子。
小赵言捡起一片不知为何脱落的小树叶,在摆弄着,突然问了一句:“久哥,我爸爸呢。”
赵久听了一惊,问道:“什么爸爸。”
为了让小赵言的身心发展更正常些,赵久从小便没有向赵言灌输父母这个概念,更没有告诉他父母早已死去。
而且,虽然赵铭不在身边,自己对待这个弟弟的疼爱,一点也不比其他父母对孩子少。
小赵言叹了一口气,虽然小小的稚童叹气很可爱,很令人发笑,但是赵久没有笑。
“大壮有爸爸,大壮的父亲有爸爸,大壮还有妈妈。”赵言甩掉手中被玩烂的叶子,眼睛里渐渐有些湿润,“为什么我没有爸爸。”
赵久这才明白,瞒是瞒不下去的,孩子大了自然都会懂。他蹲下来,轻轻拍了拍赵言的脸,道:“其实赵言和赵久都是有爸爸的。”
他停顿了一下说道:“外面在打仗,爸爸安排哥哥在这里照顾你,等你长大了,咱们就出去找爸爸。”
赵言将信将疑,“打仗,会死很多人吗?”
“会的。”赵久看了一眼天空,说道。
“那爸爸会死吗?”赵言小嘴一撅,又要哭出来。
赵久站了起来,把赵言抱在怀里,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缓缓地说道:“不会的,爸爸不会死,咱们的爸爸可是战神啊。”
从五岁开始他就独自上山拾柴,经常想看看山那头的世界,因为阿壮说,山那面有好高好高的楼。
阿壮是赵言山中唯一的朋友,但在去年,阿壮也去了山那边。
赵言每天都会期望着明天快些到来,因为自己快些长大,便能翻过那座山,去找自己的爸爸。
十岁时,赵言翻看着赵久带回来的三百本书,在书堆里无意间找出了一本《璇玑册》。上面有父亲的笔迹:学此书者必须为我族之血脉。
赵言笑了笑,翻开了第一页,只见上面写着:入门,需寻一清凉之物,每日触之,伴以功法,两年可入门。入门后,手可变得灵活、柔软。可根据自身元素进行释放能量。未入门之前,不可后观。
此后,赵言如获珍宝,没过两日便记住了功法,然后在山中找了一眼清泉,为了不被赵久发现,每日清晨,只将左手浸入泉水中。一股股的凉意顺着指尖进入血脉,顺着身体循环一周,最终汇入左手,形成一个细小的可以忽略的圆点。
而后,浅蓝色的圆点越来越大,直至前两日,璇玑手终于入门。微微一凝神,手上的水汽渐渐地凝成了一块冰片。
“有趣。”
下了树,赵言扛起柴火,一步一步稳稳地的向山脚走去。
在小溪边遇到了洗衣服的孙大娘和李大娘,赵言有礼貌的打了个招呼:
“小言,在这里向大娘说早安了。”
两位大娘也慈祥的向他笑道:
“早,早,慢点走,别摔着。”
看着渐渐远去的小身影,孙大娘不禁感慨:“一晃多少年过去了,那个胖嘟嘟的小赵言也长大了,岁月不饶人。”
“是啊,以后就看他们年轻人了,瞧着长得,越发英俊了。”李大娘也在旁边唏嘘。
山脚下有座小木屋,高约一丈,由石木混合而建,屋外有一圈篱笆,篱笆内收拾的干干净净。
栅栏旁是一个中年人。单是看面相,不过是三十出头,可头发却已掺杂花白,不曾扎起,披散在肩头,眉角那一道小小的伤疤,仿佛是讲述着悲伤的故事。他身着一灰白色长衫,在栅栏前熬着一锅白米粥。粥浓浓的,很香。
往日的清晨,都有着粥香伴随,一晃十二年过去了,粥香依旧,赵久微拧的眉头也是依旧。
自小时到现在,很少见过久叔露出笑容。
赵言知道这是为什么。
推开熟悉的栅栏门,道一声:“久叔,我回来了。”
久叔转过身来,叹了口气:“告诉过你,叫我久哥,不要叫久叔。再叫久叔,我可是要罚你了。”
看着日益长大的赵言,赵久也很欣慰,这个弟弟继承了父亲的学识,英气,略微有些优柔寡断,没有赵铭那般武艺高强,因为赵久不想让他和赵铭一样,上阵杀敌,最后却身首异处,安安稳稳的当一个学士,同样可以光耀门楣。
赵言道:“久哥莫生气,看小言给你带了什么。”
说完,掏出黄澄澄的柿子。
赵久了轻弹了下赵言的额头”长大了,以后要懂事,不可顽皮。“
在院子中,堆着一人高的木柴,可以烧很多时候。
而在柴堆旁边,是一块大石头。
大石头上,刻着上千个字,亦或者说是数百个两字词组:
灭梁。
小时候,赵言最早学会的两个字,不是爸爸、妈妈,或者哥哥,而是,灭梁。
这是赵久用血写在纸上,那天,血红色一直充斥着小赵言的眼睛。
他记住了。
从此以后,赵久搬来一块大石头,每日早饭前,必须刻上那两个字。
每次站在石头前,赵言脑海中总会浮现出自己想象的父亲英勇作战的样子。
吃过饭,照例该是温习功课。
赵言小时习字,大些时开始学各种赵久带来的书。
那一天,赵久永远记得,记得那一声声嘶吼,所以,虽然对这个弟弟疼爱有加,但对学习可一点不曾放下。
赵久想让赵言未来考取功名,恢复宁汉府的荣光,从小便盯得紧。
赵言也聪颖,每当劳累的时候,便想想自己学成后就可以出去找父亲了,便动力满满。
从两岁起,赵言每日除了有些时候和阿壮玩耍一会,便是吃饭、学习、睡觉。
十二年如此单调的日子慢慢的度过。
今日,赵言依旧的翻着手中的看了百遍的草木经,看了一眼桌上工工整整摆放的一大摞,再看看另一台桌子上放的一炷香。
再燃去剩下的半柱,自己十二岁的生日便到了。按照和赵久的约定,自己十二岁时便可以走出小青山,去找自己的爸爸。
虽然不能加速时间的流逝,但是至少可以在精神上满足自己的渴望。
赵言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写着:终于十二岁啦。
却不想,赵久无声无息的到了赵言的身后,自然也看到了纸上的那句话。
赵言一脸惊慌,想要把纸揉成团藏起来,却感受到了一双温暖的大手在摸轻轻着自己的头。
“字越发的像父亲了。”他知道,赵言的那颗心已经按捺不住了,雏鹰总要翱翔,终于要到了走的那一天。
他也知道,这些年,三百本书籍赵言已经读透了,再读下去,也没有什么更大的收获。
他也知道,赵言偷偷的练习者璇玑手,有个防身之术也不错。
只是他不知道,当年那个大谎到底该怎么收场。
半晌光景,赵久没有说话,赵言也没有,只是又读了一遍早已倒背如流的古兰经。
一刻过去了,那段残香终于烧到了底,最后一点灰落下,与满炉的旧灰融合在一起。
赵言扭过头去看向赵久,赵久也明白他的意思,挂起微笑,“这是我第十二次对你说,恭喜你,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