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喧嚣风liu了一夜的十里山塘终于沉入了“梦乡”,但位于虎丘山后的项梁府邸内依然人来人往忙碌异常。至日上三竿时分,一条传自项府的消息开始流传于会稽郡大街小巷——“项羽”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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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羽醒了?”闻此消息,刚从妻妾玉如意房内步入院中的大秦帝国会稽郡吴县令郑昌浑身一颤,差点跌倒。
由于秦帝国施行郡县二级行政体制,将天下划分为三十六郡,故而一个郡的辖地大致相当于现在的一个省,一个县则相当与现世的一个地级市,而且规模较小的县还不设县令,由县丞代行县令职权,因此这县令大人的权限远比后世的知县大!
但俗语有云:“前生不善,今生知县;;前生作恶,知县附郭;恶贯满盈,附郭省城。”——这郑昌前世不修,正应了这俗谚,他的县治就在郡治会稽城中(即今苏州)!更不幸的是,他这位“附郭省城”的可怜虫治下还有一位地方超级豪强——项梁!自这项梁来到吴中之后,依仗这父亲的声望与自己出色的才干,迅速获得了本地故楚势力的支持,开始倒还只是在县里大户人家有红白喜丧时做做主持人,到后来发展到连征发徭役这样重要的事情都需要他出面才能完成了!
——楚人素重丧仪,唯乡邑中有权势有声望之人方能获此殊荣;秦廷最重徭役,地方政府最大的职责就是征发民工!这两件事都被项梁“抢”去了,还要他这个县令干嘛?
“这项梁一向借丧仪暗中培植个人势力,考察吴中士大夫的能力,还明目张胆地组织私人武装,其反叛之心昭然若揭,真不知道殷通那老狐狸在想什么?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养虎为患吗?”踉跄着找了个假山石阶坐下后,这位可怜虫黯然沉思,想到深处,难免有些愤愤然。
“哼,项梁此举,显然是为了警告那些在项羽昏迷期间蠢蠢欲动的故楚贵族,从这一点上分析,这项梁早已以江东故楚势力领袖自居,他绝不会容忍其他楚地贵族独自率先起兵,那我该怎么办呢?”想起日前曾派人前来寻求联合起兵的桓楚、蒲修、屈署等故楚豪杰,郑昌患得患失,甚为茫然。
“唉,还是先看看情况再说吧!反也好,不反也好;跟着项梁反也好,跟着别人反也好!反正该着急的不是我!”
——想起从来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代理郡守殷通、郡尉武阳、郡丞张烁;想起那个从不把他这个吴中百姓父母官当人看、三天两头前来索要财物、稍不满意就鞭笞杖责的郡监御史宋羸,面容枯槁的郑昌毒毒地点了点头,心中忽有快感升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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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羽那厮醒了?”闻此消息,正准备去郡监府与宋羸商议自己“转正”事宜的会稽郡代理郡守殷通同样浑身一颤,赶紧吩咐御者停车。
一朝天子一朝臣,自秦二世胡亥即位以来,先是在朝中对忠于皇长子扶苏的军方势力进行了清洗,随即又仿其父亲巡游天下,对地方势力进行新的整合。在路经会稽时,更是将对楚地贵族之“不法行为”视而不见的守、丞、尉清洗一空,任命随侍自己多时的詹事殷通为代理太守,委郎中令宋羸为郡监,意在加强对这座秦帝国东南重镇的控制!
按照秦帝国惯例,一般代理郡守只要在任期内不出差错,一年后就能“转正”,为了能早日享受秩俸二千石的待遇,殷通上任后委曲求全,屈尊主动与项梁交好,非常出色地完成了当年的徭役与税赋任务,但不知是不是那位自称晋国贵族后裔的宋羸从中作梗,或者秦二世忙于享乐忘了这茬事,竟然到现在都没接到秦廷的“转正”文书!
“唉,就算胡亥昏庸不管事,左丞相可是个明白人啊,他老人家难道会不明白我苦苦维持这对秦帝国毫无认同感的东南一隅有多不容易?”
“妈的,肯定是宋羸这老小子在从中作梗!”凭直觉,殷通觉得问题还是出在一向与自己不和又掌握着直奏之权的宋羸身上,“哼,他一个小小的郎中令能拿二千石,老子凭什么就只能得一千石的待遇?晋贵族后裔?呸!老子是正宗殷王族后裔,成汤子孙,你一个故晋贵族算个屁!”
“照目前局势来看,这会稽之所以尚能维持平静,无非是因为项梁未反!而这项羽一醒,再无顾忌的项梁怕是转瞬即反!出兵平叛?武阳手下那些兵卒全是吴中子弟,看见项羽那小子就像老鼠见猫;替秦帝国死守会稽,自己的下场不会比中原各郡被杀的郡守、县令好多少;跟着项梁起兵?自己堂堂秦帝国一郡之守,却跟着一个‘通缉犯’起兵,岂不是要‘名传千古’?”
“哼哼,宋羸啊宋羸,你小子不仁在先,到了阴曹地府可别怪老子不义!”伸手接过衙役递上的茶碗,心中已有定算的殷通突然面目狰狞地笑了,令身侧衙役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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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这天的上午,被两位当地“父母官”所深深“牵挂”的宋羸自睡梦中醒来,只觉得浑身冰冷,心神不宁,赶紧取出蓍草占卜,得到的是大凶之兆。在得知项羽苏醒的消息后,这位会稽郡监的第一反应就是立即出逃,但一想到尚在咸阳的一家老小,想到秦廷严酷的株连“大法”,想起控制着秦帝国中枢的左丞相李斯那阴鸷的目光,不由得心如死灰黯然垂首:
附逆?那项梁早把自己视为眼中钉,就算自己想附,人家也不会收!
除逆?虽然自己手中掌握着调动会稽郊外那一营秦军的兵符,但那些成天只知道喝酒赌钱嫖妓的秦军早已不再是当年虽祖龙叱咤天下时的虎狼之师了,想靠这些家伙与勇力盖世的项羽及其近年来精心训练的死士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
从这项梁急于公布项羽苏醒之举来看,他应该尚未做好起兵准备,如果丞相大人能及时抽调泗水、东海两郡大军来援,局势当尚可为!
——想到这里,双股战战的宋羸蹒跚着步入书房,用颤抖的双手刻下了其四十岁人生旅途中最后一份奏章:
“殷通假守以来,不思国恩,阴与楚逆项梁勾结,对其百般迁就,任由其主办徭役及丧,致使吴中贤士大夫皆出项梁们下,已成尾大不掉之势。梁逆亦假主事而阴以兵法部勒宾客及子弟,其叛逆之心昭然若揭,望朝廷早做决断,速遣大军,枚平此枭。事已急矣,迟则生变,羸百拜叩首!”
言讫,宋羸掷刀于地,仰天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