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先生,照目前情势看,我们固已无法对濮阳继续展开有效攻击,但章邯也无法出城攻击我军,濮阳素为中原粮仓,粮秣无虞,继续围困已毫无意思,您老觉得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行动?”站在“帝丘”高处俯瞰四野,整个濮阳地区已成一片泽国。望着远处大水环绕的濮阳孤城,肃立良久的项梁沉声发问。
“梁公,既然西进通道均已被淹,我军唯有北上、南下两种选择。现南方定陶尚有大量秦军,且定陶距盱眙不远,如我大军贸然渡河北上救赵,定陶秦军定会乘虚东进,威胁我大楚新都,依老夫管窥之见,目前我大军当先南下攻击定陶,稳定后方。”见项梁第一个向自己征求意见,范增很有些得意。
“梁公,老夫也赞成南下定陶?但纵观这近半年的征战,我大楚军的优势在野战而不在攻城,想那定陶素为中原重镇,城坚墙高,且其周边无险可收,万一我军攻击不利,很容易被源源赶至的秦军反包围,到那时,我大军内无粮秣,外无援兵,不战自乱,后果不堪设想啊!”虽说宋义对项梁擅自“扣留”自己有些意见,对擅自斩杀自己的旧家臣很有意见,但其覆灭秦帝国恢复大楚之心愿与项梁并无二至,此番发言倒也并无私心。
“既如此,宋长老您认为我们该当如何呢?”照说这宋义此时是楚国的最高行政长官,而项梁只不过是个自封的武信君,很多人的职衔都高于他!为了避免尴尬,楚军中早已形成惯例,军中不以朝廷职衔相称。
“这个嘛,既然南下北上有不妥之处,我们干脆退军彭城,待河北秦、赵两军分出胜负后再作定夺?”
“退回彭城?二十万大军不战而退,视友邻危急而不救,我大楚日后何以号令天下?季父,目前章邯自困濮阳,定陶守军已成孤军,正是攻击的好时机,侄儿愿立即领军南下!”见项梁沉吟不语,生怕自己这位一向谨慎的叔父真退军的项羽赶紧出列请战。
“少将军,万一定陶守军龟缩不出,我们怎么办呢?”老脸微红的宋义沉声反问。“哼,要是连个小小的定陶也攻不下来,还奢谈什么灭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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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项梁觉得宋义之论不无道理,但他显然更重视项羽与范增的意见。夏九月初八,项梁自撤濮阳之围,令前次“城阳之战”中配合默契“黄金搭档”刘季、项羽为前锋,整军涉水南下,准备彻底消解这楚军腹地的隐患。
濮阳与定陶相距不远,虽然路途泥泞,但一贯喜欢速战速决的项羽还是仅花了不到两天的时间就赶到了定陶城下。到得城下一看,果如宋义所预计的那样,那定陶城早已是四门紧闭。在其后的近两个时辰内,无论项羽、刘季如何轮番派人邀战,那定陶城头一点动静都没有。
——既然这定陶守军像他们的主帅章邯一样做定了缩头乌龟不出头,那自然只有硬攻一途。可就在刘季再次发扬“老大哥”风范,派遣自己手下的“攻城能手”曹参率军开始攻击之时,静悄悄的定陶城头忽然万弩齐发,瞬间将冲在前面的曹参部属射成了刺猬。见秦军如此狡诈,勃然大怒的项羽虎躯巨震,沉声怒喝,挥动巨剑拨开流矢,催动乌锥宝马风驰电掣般越过狼狈后撤的军卒,纵马飞跃足有五丈之宽的护城河,想如同平定江东时攻克“贵县”那般亲自砍开定陶城门,为楚军打开攻击通道!可当他在隔岸楚军一片惊叹、欢呼声中奋英雄怒,以大力砍开厚重的城门,准备纵马入城时,厚重城门后的景象令他目瞪口呆——那定陶秦军早已用沙包将城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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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弟,看来这定陶守军已作好了死守准备,硬攻恐非上策啊!”见打马奔回的项羽正铁青着脸组织死士准备再次冲击,担心因项羽受伤或遭不测而无法向项梁交代的刘季赶紧上前劝阻。与脸色铁青的项羽相似,这位“宽厚长者”的脸色此时也很难看——为了讨好眼前这位青年“权贵”,一下子死伤了这么多士卒,其中还有不少是随自己沛县起兵的老部下!
“……要是他们真不出来,我们干脆立即率军西进,那章邯自困濮*本出不来,率先南下的王离“长城军团”主力又在河北(黄河北岸)与赵、燕两国军队激战正酣,目前中原空虚,正利于我大军长驱突进!要是我们荥阳、洛邑、敖仓、平阴、渑池一路攻过去,我就不信董裔这家伙真窝得住!哼,就算他窝得住,赵高那阉人也非让他出兵不可!”说这番话时,项羽一改平素狂霸之态,重瞳之内冷光浮动,脸色阴鸷,令刘季不寒而栗。
自两人协同作战以来,刘季对眼前这位足足小了自己近二十岁的青年越来越欣赏,也越来越忌惮!这项羽不仅勇猛彪悍,而且智虑深远,其战略构想有如天马行空,别出机杼,又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西攻洛邑?那洛邑是秦三川郡重地,又地处秦帝国中心地带,郡守乃秦帝国丞相李斯之长子,此人素有谋略,曾坚守荥阳独抗陈涉大军,万一我们攻击不利,怕是真要腹背受敌啊!”身为“长者”,又是本次南征名义上的主帅,刘季不得不审慎行事。
“此一时彼一时也!大哥,自李斯被胡亥羁押,李由那厮已是自身难保,就算再有才略,还能有多大作为?”但自南征城阳以来,两人关系日趋密切,项羽对这位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的“长者”心存感激,两人早以兄弟相称。
“……羽弟,为兄赞成你的计划,但问题在于,您叔父出兵前曾极力反对宋义的西进计划,认为不消灭秦军主力,就算攻进了咸阳也毫无意义,你认为他会同意这计划吗?”
“大哥,这西进计划可虚可实,但主要目的还是想将定陶秦军引出来,我想只要将这道理跟季父讲明白,他老人家当无不允之理!”
——臆想着项梁得知这消息后目瞪口呆的模样,项羽得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