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年,有一本名为《玩学习》的家教书特别畅销,它是湖北籍作家陈克正先生的教女真经,他一家出了三个女博士。他把湖北人经常放在口头的“玩”字用在书名上,产生了出其不意的效果:令人头痛的家庭教育也能玩。此书在全国畅销无比。但是,外地人千万不要搞错了,湖北人心目中的玩与你想想像的玩不一样。
武汉人讲究“玩味儿”。“玩味儿”是个说不清的概念,但肯定包括摆谱、露脸、爱面子、讲排场等内容在内。说到底,这也是咱们中国人的“国癖”。但凡中国人,都多多少少有些爱面子、讲排场的。但似乎只有武汉人,才把它们称之曰“味”而视之为“玩”。什么是味?“味”这个字,在武汉话里有极为丰富的含义。除了面子、排场、风光、体面等等外,还有“规矩”的意思。比如“不懂味”,有时也指“不懂规矩”。不过,当一个武汉人指责别人“不懂味”时,他说的可不是一般的规矩,而是特指“捧场”的规矩,即在一个人“要味”时让他觉得“有味”的规矩。懂这个规矩并能这样做的,就叫“就味”;不懂这个规矩和不能这样做的,则叫“不就味”。就味不就味,也是衡量一个武汉人会不会做人的重要标准。因不懂而“不就味”,尚可原谅(但也不招人喜欢);如果“懂味”而“不就味”,那就是“差火”这时,“要味”者就会视对方为故意冒犯或有意挑衅,因而反目翻脸,甚至大打出手,“玩味儿”就是“派”,就是“唰喇”,怎么能“啫”?啫、尖、瘫腔(贪生怕死),都是“掉底子”(丢脸)的事。所以,为了面子,或者说,为了“玩味儿”,武汉人就往往不惜打肿了脸来充胖子,甚至不惜吵架打架。比方说,一个人在另一个人面前“抖狠”(逞凶、找碴、耀武扬威或盛气凌人,也是“要味儿”的方式之一),这个人就会跳起来说:“么事呀!要味要到老子头上来了!”后面的事情,也就可想而知。
武汉人的“玩”字,用法还比较广泛。比如谈恋爱,北方人“搞对象”,武汉人则叫“玩朋友”。这话叫外地人听了肯定不自在,武汉人却很坦然,谁也不会认为是“玩弄异性”。
这就多少有些“痞子气”实际上,武汉人的“玩味儿”是很讲究艺术性的。他们对待结婚这个一辈子的大事也是相当认真的。把婚礼搞得十分隆重是咱们的“国癖”,讲究“玩味儿”的武汉人也一定会利用这个机会大操大办,不过武汉人却别出心裁。他们的特别之处就在于是雇请“麻木的士”游街。所谓“麻木的士”,其实也就是三轮车。因为驾车者多为喝得七荤八素的“酒麻木”(酒鬼),故美其名曰“麻木的士”。在结婚这天,这些“麻木的士”就会满载着从冰箱彩电到澡盆马桶之类的嫁妆,跨长江,过汉水,雄纠纠,气昂昂地游遍武汉三镇,成为武汉市一大“民俗景观”。之所以要用“麻木的士”而不用汽车,除了是想标新立异外,还因为“麻木的士”有三大优点:第一,价格便宜,用车较多,可以显得浩浩荡荡;第二,车身较低,便于观看,可以尽情展示;第三,车速较慢,便于游览,既可延长游街时间,又便于摆阔。总之是极尽表演之能事。在武汉人看来,只有这样,“味儿”才玩得过瘾,玩得足。
武汉人的“玩味儿”,还有许多难以尽说的内容。甚至他们的骂人,没准也是“玩味儿”或“要味儿”,正如旧北京天桥“八大怪”之一的“大兵黄”,坐在酒缸沿上“开骂”和“听骂”也是“一乐子”一样。事实上,骂人也不易。一要敢骂,二要会骂。如果有本事骂得淋漓尽致,声情并茂,谁说不是“味儿”,不是“派儿”?
因此,虽然是“玩”,武汉人却玩得认真。因为谁也不会觉得那“味儿”是可要可不要的东西。所以,当一个武汉人在“玩味儿”的时候,你最好去捧场。即便不能捧场,至少也不要拆台。否则,武汉人就会认为你为“不懂味”。而一个“不懂味”的人,在武汉人眼里,就是“夹生半调子”,甚至“差火”到极点,不和你翻脸,就算对得起你。事实上,武汉人的讨厌“啫”,也多半因于此。在武汉人看来,一个人要想“玩味儿”或“要味儿”,就不能“啫”;而一个人(尤其是男人),如果居然“啫不过”,就肯定“不懂味”。
相反,他们还极为憎恶虚情假意、装模做样的做派,称之为“鬼做”,有时也叫“啫”音(zě)。“啫”这个字,现代汉语辞典上没有,是武汉独有的方言。它和上海话中的“嗲”有相近之处又大不相同。上海话中的“嗲”,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是一种中性词,至少并不都是贬义,比方说“老嗲咯”就是“非常好”的意思。但武汉人之所谓“啫”却绝无“好”意,最多只有“娇嗲”的意思。比如一个有资格撒娇的儿童,武汉人会赞赏地说:“这伢好啫呀!”而极尽撒娇之能事,则叫“啫得滂醒”。但更多的用法,却是对“撒娇”、“发嗲”的一种轻蔑、讽刺和批判,尤其是指那些根本没有资格撒娇、发嗲或摆谱,却又要装模做样、忸怩作态者之让人“恶心”、“犯酸”处。遇到这样的情况,武汉人就会十分鄙夷地说:“你啫个么事?”或“闯到鬼了,屁大一点的办事处,他个婊子养的还‘啫不过’。”因此,从此种意义上来看,武汉人之所谓“啫”,大概略似于台湾人所谓“作秀”。所以武汉人也把“啫”的人叫作“庄秀梅”,也是有“作秀”的意思。不过,“作秀”作的都是“秀”,“啫”作的却不一定是“秀”,甚至根本“不是东西”;“作秀”虽然假,却或者有观赏性,或者能糊弄人,“啫”却既无观赏性,也不能糊弄人,只能让人恶心。所以,武汉人说一个人“啫里啫气”,就绝不是在夸赞你了。
6.爱“咋呼”的武汉人
到了北京嫌官小,到了广州嫌钱少,到了成都嫌结婚早,到了武汉嫌嗓门小……这个民谣在市场流传甚广,可见武汉人的大嗓门真是“声名远播”。
武汉男人嘴上功夫甲天下,尤以汉味俏皮话闻名于世,不幽默不开口,开口便滔滔不绝。
初到武汉,跟武汉人呆在一起,便会感觉到武汉人无比的豁达与幽默,久了则不行,发现武汉人像木兰山的木鱼———光是嘴壳子响。这不同于北京人的“侃”,在北京人这里,“侃大山”,可以眉色飞舞,可以气壮山河,可以晕头转向,可以找不到北。虽然侃得是天花乱坠,但好歹还是有点内容,武汉人却不同,那纯粹是比谁的嗓门大,接近于“吼”。
以前,一直认为武汉人总是扯着嗓子说话,是为了追求嘹亮。后来发现,武汉人的嗓门大,且洪亮,还有一定的历史根源,那就是:武汉还是中国响器制造中心。
武汉是三百年来全国铜响器制造中心之一,所生产的汉锣与苏锣、京锣、秦锣齐名,并称为四大名锣。其制造的高洪泰铜锣以“音质纯正、发音洪亮、起手灵活、吃槌省力”而驰名中外。不仅外国的著名乐团以拥有武汉大抄锣感到荣幸,更有一些外国轮船制造厂购买武汉大铜锣作报警器。
长期生活在制造响锣的环境中,说话嗓门大也就不难理解了。说话声音小了根本听不见。反过来讲,武汉人的发音在历史的进程中分贝逐渐提高,声带就包含了响器因素,所以有这种声带的武汉人顺理成章地成为一种响器了。
武汉人说话平素一贯就是口直心快,大大咧咧,毫不遮掩,动不动就爱上火,骂娘,而且吵起架来嗓门特大。这也许与武汉的特殊环境“火炉”有关。
如果是公共场合有人打架,也一定有大嗓门劝架:“吵么事吵,还嫌丑丢得不够!要吵回去吵!关起门来吵!”
如果是马上要下雨,谁家的东西还晒在外面,就一定有人会扯着大嗓门嚷道:“要下雨喂!哪个屋里的东西还不收!是不是不想要了啰!”
爱咋呼的武汉人,可谓俯拾即是。汽车里、火车上,还有商店酒楼,比比皆是。夜深了,该静一静了吧,不,武汉人还要咋呼。不信,你到吉庆街去,到堤角的牛骨头一条街去,一桌一桌的武汉人正甩开膀子,端着酒杯,扯开嗓门喊着、闹着;甚至咖啡厅,也成了一些人“斗地主”、吹牛皮的场所。
仔细观察,越是人多的地方,武汉人越是能咋呼。有些人要的就是这个“味”!
于是,看台上,数万球迷正屏息观看一场精彩的足球比赛,不时就有好事者扯开嗓门一声尖叫:“裁判的爹”、“裁判的妈”,引来阵阵哄笑。汽车上,尽是高谈阔论,好不热闹。
这爱咋呼的习惯,说穿了就是为了做样子给别人看,搞形式而已。语言大于行动是武汉人的基本特征。从外观看,一般而言经得起面试。但正是语不惊人誓不休。武汉人是张口一个“个婊子养的”,闭口一个“个板马的”(类似王八蛋之意),再加上那洪亮的声音,抑扬顿挫的语音节奏和韵律,常常引得旁人的一阵侧目。当然,这也是源于历史遗留的自负感作遂。
因为有了辛亥第一枪,武汉人便常常以“敢为天下先”自负。改革开放后,武汉人在全国拿第一的事也有一些:第一个请洋厂长,第一个搞出资本营运的模式,等等。但是,先天的条件并非就能成为武汉人得以骄傲的资本,也许武汉人在笔试上会有一些问题,笔试才是深一层次的说话,尽管汉腔汉调说得字正腔圆,又具有汉剧之音,楚剧之律的优美真传,但这并不能成为笔试中的决定因素,武汉人似乎有许多地方经不住推敲,具体表现在武汉人长期以来严重缺乏进取心,他们满足于喝点小酒,打点小牌,赚点小钱,有一种及时行乐的机会主义世界观,遇到真正的说文论道便发生思想性头痛。不乐意听,亦不乐意他人说,大家挤一堆装马虎,但残酷的现实终究是马虎不过去的。
工业方面,武汉的重型机械制造业每况愈下,像武汉重型机床厂这样的企业,它不是几个小摊可以取代的,还有武昌锅炉厂、武昌造船厂等等,这些重要的工业制造渐行萎缩了,相反的是武汉“水货”遍行天下,足令江城蒙羞,这怎对得住曾经打造出声名赫赫威震华夏的“汉阳造”的先人?武汉至今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商品品牌,这与武汉工业重镇之大城市地位严重不符。位居九省通衢交通要冲,水路、公路、铁路、航空东西南北交汇,也没有创造一个好的商贸模式,交通资源一流,却只得到了路桥收费居多的口碑。教育科研远无追赶北京、上海,近又有被西安超越的危机。炒菜放多了芡粉。湖北男人就是欠点实在,你永远跟他隔着一层毛玻璃。这都是因为虎头蛇尾,恒心不够所致。
武汉人恒心不够,就可能导致创新精神的缺乏。以武汉的中餐馆为例,可谓千店一面,鲜具特色。而且跟风之气盛行,川菜吃火了,满城皆是麻辣味;过一段时间精致的广州菜时兴了,满城尽是粤菜馆,再看看武汉本地的鄂菜馆,外地人的评价是:武汉的中餐馆太单调,吃来吃去就那些菜,请客吃饭时简直无法选择,连装修都差不多。好在武汉的资源还够争气,从而促进了武汉商业的发达。
商业发达的一个表征就是它十足的流动性和变化性,这却成了一把双刃剑:一方面,武汉万商云集,人来人往,风云际会;另一方面,它只是商家们打拼世界的一个临时码头,赚了钱就走,真个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于是,城市的气质里就多了一些浮躁、浅薄与浇漓,少了一些从容、敦厚与沉静。于是,从大寒大热中走过来的武汉人习惯了用他们那喊号子的大嗓门,书写他们人生的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