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城市的灵魂。一个城市如果说只剩下了堆积的建筑物,那就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城市。武汉人的性格代表着这座城市的性格。而城市的性格是由它的文化背景和生存环境雕塑而成。因此,是武汉人给了武汉的精彩,而武汉这个城市又塑造了武汉的人。
1.秉承道家遗风的武汉人
人们常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换言之,一方水土的魅力主要还是来自于所养育的这一方人。文化专家曾经试图从多个角度讨论过一个城市所特有的生活个性,最后却都要归结于这个城市里的人。男男女女们作为一座城市的形象代表,其个性中都不可避免地折射出地域特色。男人让城市充满阳刚血气,女人让城市更加亮丽无比。一座盛产英雄和美女的城市总是让人多一份关注。总之,城市塑造了人,人又美化了城市。
因此,可以说武汉人的脾性构建了大武汉的灵魂和筋骨,大武汉的灵魂和筋骨又塑造了武汉人特有的脾性。那种勇猛和直爽仿佛从汉口作为一座黄金码头开始,就存在于武汉人的传说和血液里面了。正如作家们所描写的那样,武汉男人是耿直的,武汉女人是爽快的,一吼一闹,一媚一笑,都那么直接、坦白。
武汉人的性格其实也是很复杂的,就像他们所处的这个城市般说不清。武汉人精明,但却不像上海人那么小气和算计;武汉人聪慧,但却没有广东人那样深藏不露的沉着和灵活多变的花样;武汉人仗义,却往往又给自己留下回旋的余地;武汉人直爽,但与没遮没拦的东北人相比,这种直爽又带有一丝技巧,直肠子又加点小弯弯;武汉人天真,见朋友,什么事都连兜带底地说出来,但最要紧的事也总是还能压在喉咙管里;武汉人常常是随意而又粗心,但这随意和粗心中又时见规则和细致;武汉人常常也是能言善道的,可那些言谈绝没有北京人似的能侃。武汉人做起事说起话来,容易给人很厉害的感觉,而实际上武汉人大多数都颇厚道。相处久了,还觉得这种厚道实际来自于内心的老实和一点胆怯。
老武汉人在汉口最老最深的巷子里长大,看着奔腾的长江从家门口流过,经历着一个个火辣辣且漫长的夏天。或许,通过他们,我们才最能感受到武汉人耿直的个性,麻利的作风、甚至是粗犷的腔调。那是这座城市给武汉人烙下的一种沁到骨子里面的印记,最直接,也最深沉。
武汉是座古老的商业都市,南人北客与本地土著混杂而居,真正的武汉本地人已难以成为大多数了。但凡汇入武汉的外乡人,初来时多也对武汉人的性格大有牢骚。然则不多时日,他们自己的性格也都迅速为武汉人所同化。
湖北深居中国内陆腹地,与同处中国中部的江西、安徽相比,与河南接壤的湖北更有一种身在中部地区的感觉。居住在这里的人过日子的时间也主要是耗在自己的地盘上,但武汉人对此倒也满不在乎,反倒是积蓄成了一种武汉式的幽默,这种幽默不仅表现在能颇为传神地讽刺某些无能无术的官员上,也表现在对于自身生存状态的大度超脱上。湖北籍的名作家池莉在《武汉人》一文里写道:
武汉人穿不过上海人,玩不过北京人,喝不过东北人,打不过湖南人,再剩下令人消魂的吃,又比不过川人与粤人。憋一肚子无奈气,可转眼一想:“神州大地,东西南北中,武汉能守着一个‘中土’也相当不错。……武汉人便常说,当年毛主席原是想把国都定在武汉的,只可惜一帮北方人说武汉太热,不去不去。毛主席不怕热,可是为了团结北方人就只好把武汉这么个天生当国都的好地方浪费了。七十年代在珍宝岛跟苏联人打仗时,武汉到处都有人说:首都定在武汉有很多好处!不管它苏联从哪个方向打过来,毛主席都不用着急,前面有两个省在顶着哩。而在北京,一不小心,就打到张家口,毛主席的家就成前线。那还得了?相传那段时期,武汉好多人都要上书劝毛主席把国都改到武汉来。———这是说笑。”
但往往就是在这种三镇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谈中,我们感觉到了武汉人文化心理上所积淀的那种人不醉我我自醉的老庄哲学、道家遗风。
湖北人受道家文化的影响很大,就像山东人受儒家文化的影响很大一样。在湖北有一个葛山,传说就是葛洪炼丹的地方。具体史实如何,无法考证,但由此可以看出湖北人对道教的推崇。
正因为受道家文化的潜在影响,湖北人韬光养晦,老谋深算,以及道家超脱逍遥的作风。
在武汉的街头巷尾,你能看见的几乎都是乐天的武汉人,出租车司机甚至踩“麻木”的都是乐呵呵满脸的笑容。如果你在武汉的街头看见了那愁眉苦脸的男女,那多半不是正宗的武汉人。
和京沪穗等地相比,武汉并不是一个聚集富人的地方,崇尚道家“无为”精神的武汉人也乐得接受,“市民化”就“市民化”吧。若干年前一次无心的评比给这个城市戴上了“最市民化的城市”的帽子。他们可以在好世界、香格里拉里正襟危坐细嚼慢咽,也可以开着小车去一家很不起眼的小餐馆里吃鱼子烧豆腐。他们会出入新世界百货或是SOGO去淘品牌,也会在保成路夜市左顾右盼。
武汉的高校很多,高校里面藏龙卧虎,资本在知识面前自惭形秽。这两年武汉的地产空前繁荣,高楼小区一个接一个拔地而起,房价和京沪穗相比,近年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车也成了个人身份的标签。武汉白天满大街跑的是公汽和清一色的富康出租,那是普通人的世界,武汉富人的车很少在马路上招摇过市。
真正的老武汉人对武汉有着特殊的感情,天天瞅着国外,他们会选择人烟最稠密的地方居住,用地道的武汉腔骂人。他们喜欢看《参考消息》、《环球时报》,会认真研读十六大报告。但说到出国,挣美金可以,汉正街的人不就跑到马耳西去了嘛。去那生活?下辈子吧。
理想是个很遥远的东西,眼前的一切是最重要的,保住自己的财富,打打麻将,斗斗地主(武汉一种扑克牌的玩法),泡泡吧,用各种方法证明生活的甜蜜,永远比那些虚幻的事来得实在。
武汉人特别看不起胆小怕事(北京人叫“松货”)、逆来顺受(北京人叫“软蛋”)和优柔寡断(北京人叫“面瓜”)。所有这些“德行”,武汉人统称之为“瘫腔”。不过,“瘫腔”与“松货”、“软蛋”、“面瓜”有一点不同,就是可以拆开来讲。比如:“别个(别人)还冒(没)吼,他就先瘫了腔。”这样的人当然没人看得起。正如作家方方所说:“一个人遇事连‘腔’都‘瘫’了的话,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有趣的武汉话》)。因此,不但不能凸瘫腔”,而且还得梗着脖子死硬到底:“不服作(zūo,服输)!就是不服作(zūo)!老子死都不得服作(zūo)!”吃软不吃硬,宁死不服作(zūo),这大概就是“道家遗风”这种性格的内核,与其说是“匹夫之勇”,毋宁说是“生命的顽强”。
武汉人的精明是全国闻名的。“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说的就是湖北、当然也包括武汉人之精明。“精明”用武汉话来讲就是“贼”,在外人听了“贼”似乎是骂人的词语,在武汉人听来绝对是溢美之词。武汉人的“贼”也与其地域状况有很大的关系,武汉这个城市本就是从一个码头商埠发展起来的,很早时候起就聚集了来自天南地北的生意人,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跑江湖”、“闯码头”的,都应该是各地的精明人,在那种环境的熏陶下,如果不够精明,估计土生土长的武汉男人就在汉口无立足之地了。因此,武汉1999年被《时代周刊》评为“最市民化”的城市,也算是名至实归,无话可说。
2.武汉人的爽
其实,武汉人是非常可爱的。外地人害怕武汉人,是因为他们不了解武汉人。武汉人有武汉人的优点,武汉人最在的优点是直爽。爽朗是湖北人,也是武汉人性格的核心。爽朗之于湖北人,犹如大气之于北京人。大气是北京人的徽标,爽朗则是湖北人的旗帜。与他们相处久了,会说武汉人聪明能干,坦率豪爽,慷慨大方,办事利索,讲究义气,不拘小节。当他认定你这个人可以交往时,他对你是绝对掏心掏肺的真诚。他为你帮忙不辞辛苦,也不思回报。当然他可能在办事过程中大大咧咧,马马虎虎,但真诚之心却是随处可见的。在湖北人的词汇里,有很多对不爽表示不屑的。如夹生、差火、半调子、奸等都是骂人的话,就是他们直爽的一种表现。尽管表现得不大文明,但却至少也说明他们喜怒衰乐胆敢形之于色,骨子里有一种率真的天性。这种率真又没有上海人那么含蓄,于是就表现为骂人,坏了自己的名声。
他们甚至常常会做蠢事,而且不讲道理。比方说,你到武汉的商店去买东西,问价的时候,如果碰巧那售货员心里不太痛快,便会白眼一翻:“你自己不晓得看。”这是一种很没有道理的回答,也是一种很不合算的回答。因为假设这件商品价值10元,回答“10块”,才说两个字;回答“你自己不晓得看”却是7个字,多说了5个字,还不落好。可武汉人不会去算这笔帐,他们宁肯不落好,也要毫不掩饰地表现自己的不耐烦。
武汉人表面上看喜欢说大话,好在人面前摆谱,真正说来,他是并不骄狂的,甚至可以说,武汉人远不像上海人和广州人那么排外,武汉人相反对外地人格外热情,甚至比对本地的人还要友善得多。但是武汉人却是极蔑视乡下人的。武汉人整起乡下人来,真是从来都不手软,不论是在餐馆,还是在公共汽车上,抑或是在医院里,乡下人到了武汉,可谓无处不受气。
对于武汉人,你如果顺着他的毛摸,他便对你好得不得了,甚至不惜为你的事丧失原则,但如果你不尊重他,他便处处跟你过不去。
有一种说法是上海人像犹太人,武汉人像阿拉伯人。武汉人豪爽,但也粗野;有着大碗喝酒,大碗吃肉似的痛快,也有深入骨髓的虚荣,只要给足他的面子,他便又视你为友,过去有什么不痛快的地方,也立马忘得一干二净。
武汉人有什么事都不会放在心里,如果憋在心里生闷气。因为会怄出病来,使人憔悴;而“憔气古怪”则指心胸狭窄、想不开、小心眼儿、爱耍小脾气等毛病。这也都是不够爽朗的意思。“尖”则是小气。武汉人要嘲笑一个人小气,就会说:“这个人尖死!”外地人往往弄不清武汉话里的这个“尖”字,以为是“奸”,其实不然。武汉人把“奸滑”叫做“拐”,“尖”则是小气、吝啬。因为爽朗者都大方,不爽朗则小气。小而至于“尖”,可见小气到什么程度。
武汉人没有其他地方人那么多的“假打”(客套),即不客气。中国人总是有那么多的客套,即使是水到渠成的事,也不会谦让一番。比如送东西,就算心里很想要,但他们嘴里也会连连地说:“不,不用,太见外了。”但武汉人不会,只要他认定你是朋友,便会毫不犹豫地接过去。武汉人说话,很少拐弯,也不太注意口气和方式。比方说,到武汉的机关单位去办事,门房会问:“搞么事的?”而不会问:“您是哪个单位,有什么事。”甚至做生意,他们也不会说:“你看我们怎么合作?”而会说:“你说么样搞!”这种说话方式,就很让外地人受不了。更让人受不了的,则是他们表示不同意见的时候。
一般地说,中国人说话比较委婉。其他地方的人即使要发表意见,也要先作铺垫,比如“你说得还是有点道理,只不过”云云。武汉人可没有那一套。如果他不同意你所说的,那么,对不起,你的话还没说完,他就会一声断喝:“瞎款!”所谓“瞎款”,也就是“胡说”、“乱讲”、“扯淡”的意思。如果你亲耳听过武汉人说这两个字,就会觉得它要比其他说法生硬得多。
这其实也是直爽的一种表现,即因直而爽,因爽而快,其结果便是快人快语武汉人肚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喜欢当面锣当面鼓,最痛恨“阴倒搞”(背地里搞小动作)。“阴倒搞”也叫“戳拐”,一般指背后告刁状,也指说坏话、散布闲言碎语等。
这好像有点奇怪。武汉人不是挺讲究“就不就味”的?怎么能这样不给人面子也许,武汉人并不认为这是“不就味”吧!相反,如果一个武汉人会当面说你“瞎款”,则多半是把你当作了自己人。因为这说明他和你之间没有芥蒂,没有隔阂,可以随便说话。
3.武汉人的狠
武汉是中国著名的三大火炉之一,气候之热闻名全国。虽然这火炉城市的排名在某些时候或在某些地域可能会有变化,但武汉是断然不会落榜的。因此,武汉人的脾气之大,火气之旺纯属天然,无可置疑,无论男女,都表现在性子刚烈、动作粗野、敢想敢说、说了就做,在不了解的外地人看来,有时候就有点蛮横无理的意味。
楚人“尚武”的遗风使武汉人尚自由,爱冲动,无拘束,说话大声武气,做事豪放洒脱,性格火辣,冲动起来天王老子都不在话下,这种性格使武汉历来都是一个容易“着火”的城市,从武昌首义到二七罢工,从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的大革命到六十年代的“百万雄师”,武汉人都淋漓尽致地表现了他们身上那种火辣冲动的性格。外地人到武汉,总是对武汉人那种粗大的嗓门印象深刻,让人觉得武汉人不好打交道。就连外国人在武汉也领教过武汉人的厉害。一位外教曾经说起他在汉口的经历还耿耿于怀,他在中山大道上走路不小心,踩了一位年轻人的脚,连声对他说对不起,可那位年轻人横眉冷对半天,坚决不买帐,反过来踩了他一脚这才悻悻然地走了。武汉人爱吵架大约也与这种爱冒险、易偏激的性格有关。
如果说长期生活在政治中心的北京人是以“关心政治”而著称的话,那么,长期生活在码头文化中的武汉人则是以世俗化和蛮劲十足而著称。走在皇城根下的北京人有着深邃睿智的表情,有一种从容追忆的神色。北京埋藏着许多辉煌的场景,许多惊心动魄的场景,如今已经沉寂在北京人心里。北京人的心是藏着许多事情的。他们说出话来都有些源远流长似的,他们清脆的口音和玑珠妙语经过数朝数代的锤炼,连俏皮话也显得那么文雅,骂人也骂得文明:瞧你这德行!他们个个都有些诗人的气质,出口成章;他们还都有些历史学家的气质,语言的背后有着许多典故。他们对人对事有一股潇洒劲,一副洞察世态的样子。武汉人则要粗鲁得多,他们在鱼龙混杂的码头摸爬滚打,骨子里少了几许繁华旧梦,而多了几分现实。
武汉人的处世哲学比较朴素,而且大体上基于一种“江湖之道”。武汉人的确是比较“江湖”的。尽管武汉建市已经很久,武汉人也都多少有些市民气,但他们在骨子里却更向往江湖,无妨说是“身处闹市,心在江湖”,与北京人“身居帝都,心存田野”颇有些相似。这大约因为北京周边是田园,而武汉历来是水陆码头的缘故。码头往往是江湖人的集散地,江湖上那一套总是在码头上大行其道。久而久之,江湖之道在武汉人这里就很吃得开,武汉人也就变得有点像江湖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