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失心兽】
蛰宗索性缩在角落里挨时间——腹中饥渴固然难当,眼皮打战更难消受,于是不自主地睡去。梦中他又梦见雪生兽踏住了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将自己抓成肉酱。剧痛之下蛰宗猛然惊醒,环顾四周还是黑漆漆的,原来天还没亮。
王貔儿似忽查觉到了蛰宗的异动,跟着醒来,冷冷地盯着他。蛰宗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被这样盯过,心头发毛,转过头看着別处。余光中王貔儿也转过头,佯装睡着,眼睛还不时眯开。蛰宗很想睡去,可是一闭眼就是雪生兽的影子,哪里睡得着,倒是身子开始打颤。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蛰宗方再有睡意,朦胧中知是做梦,自己在前边跑,雪生兽在后面追,想要醒来,却怎么也醒不来。拼命想睁开眼睛,刚一睁开又困得合拢。“醒来,醒来,这一切就结束了”,蛰宗梦中这样想着。可是雪生兽却越追越近,最后又踏住了蛰宗的身子。一阵钻心的疼,然后猛地醒了。
这时门开了,一个冰冷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里面。蛰宗噩梦尚有余晕,只感到门口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干瘪孩子,衣服破成一条条的,身上全是伤口。蛰宗看着那孩子轻轻朝自己走来,手中拿着个闪着光亮的东西,近了才知道那孩子拿着的原来是一柄断枪的枪头。
这孩子为何在这里纯属蹊跷,蛰宗正自纳闷间,那孩子突然暴跳起来,提起枪头向蛰宗脖子猛扎。蛰宗全身被缚,无法起身,利用腰腹力量向边上一个打滚,那枪头钉到了地板里。蛰宗这才看清这个孩子,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凶煞的目光狰狞得吓人。孩子怪叫一声,压到蛰宗身上,顺势拔出嵌入地上的枪头,钉向蛰宗背心。
蛰宗不等他枪头钉下,慌乱中利用腰肩的力量,倒着翻起来,将那孩子甩了几个跟头。蛰宗万万没想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这般狠毒,不又呆了。那孩子好像完全不知道疼痛一样,又向蛰宗冲过来。
王貔儿早就醒了,他见二人这般没完没了,好是烦乱,起身将那孩子踹出十几米远,骂了句:“他奶奶的,现在到处是这种玩样儿。”那孩子口中吐着鲜血,像一头发怒的野兽,又冲过来。
王貔儿拿稳赤影,准备最后给那孩子一个了结。而蛰宗却起了怜悯之心,大声道:“別杀那孩子。”王貔儿听了大叫了声呸,道:“小孩子!”说着,他几下将那个孩子按倒,拿出绳子将他绑了,道:“我就让你看看这是哪门子小孩子。”
孩子在地上不断地挣扎着,发出嗷嗷叫声,像是想要咬向蛰宗一般。“什么小孩子,你看好了”,王貔儿说完,一刀刺穿那孩子琵琶骨,顺着韧筋将骨肉分离。这一点又快又狠,纵是蛰宗这种常年在山中打猎的人,也觉得不忍看。可那孩子仍是嗷嗷叫着,竟似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知道了吧,皋战,他不是个孩子了,他是失心兽,中了失心盅的人,就是野兽,这他妈的鬼世界,到处都是失心盅。”
孩子仍是狰狞地叫着,做着挑衅的表情,蛰宗甚至怀疑他还有没有思维和感情。“皋战,你不用装,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看着你把五个人活生生地劈成十几断,连畜牲马车你都将他们砍成几截。我呸!装什么同情,我看你巴不得这只失心兽活下来,多杀几个人。”说完,王貔儿忽然快活起来,道:“是啊,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杀了他多没意思,世界上有这帮畜牲杀人,那才有趣,我说皋战,你真是坏到骨子里了。佩服!佩服!”
蛰宗听说,整个人慢慢崩溃了:“我是一只失心兽!我不是人……不是子虚先生所说的‘天地性之最贵者也’的人了,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野兽,我永远也会,而且不能回百花村了……”蛰宗像是慢慢在瘫软,坐倒在地上。
这时门又开了,一个穿着军服的虬髯大汉走进来,背上斜插一柄六尺的鬼头钢刀。大汉生得极高极壮,但他那长六尺、宽两尺的厚背刀还是显得与他身形比例豪不相称。他将头上的一顶斗笠往地上一摔,踢开地上席子,见到裹着的十来具尸体,又将席子合上,大骂道:“他妈的,真是晦气,这几天一天到晚遇上倒霉事。”
说完,大汉看到了地上被绑着的“失心兽”,一脚将那孩子踢了几丈远,道:“他妈的,这种晦气东西也来做怪。”但那孩子没有哼一声,反而磨着牙齿微笑起来,看得人毛骨悚然。
这时王貔儿细细打量大汉的刀,好一会才道:“阁下可是‘鬼头刀帅’龙威。”
那大汉正是龙威,他见这个瘦黄老头儿一下子说出了自己的姓名倒也吃了一惊,看了好一阵,忽然哈哈大笑道:“原来是老貔儿,嘿!你这只老貔儿,我要是有你一半有钱,我早不干了。”
王貔儿年轻时是个小偷,而龙威是个臭名昭著强盗,二人在绿林中名气颇响,聊天做事臭味相投,互相视为知己,如今十几年不见,不免感慨起来。“龙兄,我是老了,你却未见老啊。”
“说哪儿话,我看王兄眉骨深陷,想必功力大进,一別十载,今日一见,可喜可贺啊。”
王貔儿也拱手让了让,忽然正色道:“龙兄,绿林中逍遥快活,有本事的人,那真是不羡神仙啊,你怎么忽然投靠崎炎国朝廷了?难怪我这么多年,一点你的消息也没有。”
“这件事说来就让人生气,那年华虚定下五国灭臻的计策,引来五国共同攻打臻国。那时我的寨子,改行倒卖军火马匹,一边给卖给五国,一边卖给臻国,大发橫财。后来华虚的人找上我,拿着崎炎国王代尚的手谕,说是只要我愿意出兵,事成之后,便将臻国以南的一块一百里的土地封给我。那时我倒还有二千多人马,我听说动了心,答应下来。嘿!结果在被他们算计了,拉出去打头阵,死了个光。我一个人好不容易跑出来,那可是踩着兄弟们的尸体跑出来呀。那几个月好像死了一样,一天到晚喝酒,从白天喝到晚上。后来崎炎国的平东王代姜找到我,给我封了官,又封了地。我一个孤家寡人,想是这辈子没脸再回绿林见兄弟们了,于是就在代姜的军队里混了个副将,不时带个二千来人。”
王貔儿听说,很是同情,道:“想不到龙兄经历了这么多事,倒是我,十年来醉生梦死的活着。”然后又转开话题,道:“龙兄既然加入军队,又有崎炎国贵人相助,官运亨通,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也是让人羡慕啊。”
“哎,別提了!这次我犯了死罪,回去只怕要被军法处置,看到又要过亡命生涯了。”
“究竟是何事,让龙兄这般狼狈?”
龙威道:“月前,我带领两千骑兵奉命剿灭孤射山附进的一群叫什么海楼族的人。对方大概只有五百多人,我本来没放在心下。可半道上却被人伏击了。伏击我的人训练有素,不是一般的江湖组织能做到的,我猜想是墨会的人。当时我们被夹在一个山谷里,人多的优势完全发挥不出来,事情又来得太突然,士兵一下乱了,连反应的机会也没有。真是兵败如山倒。我拼了命才逃出来,手下被杀得精光。哎……这次真是一败涂地啊。”
王貔儿忙道:“龙兄不必伤心,他日到了绿林中,就凭着龙兄手上这柄鬼头刀,一定能再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龙威听毕哈哈大笑,道:“再做什么事是不敢当了,不过有王兄这句话,也不枉我们相交一场。”
二人良久未见,如多话要聊,你一句,我一句,没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