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起来,细雨仍旧时断时续,天气异常寒冷。
府里已有亲友前来吊唁,丫鬟们各司其职,端茶倒水、接收祭礼,来往人客免不了私下里议论孙氏突然的暴亡。这场丧事,作为儿子的卫锦之因病卧床,外面全由管家料理,里面则是邱婉蓉照料。忙乱了三天,发丧,停灵选在当初琉璃所住的寺庙。
好不容易,丧事忙完,又要忙着小年。
这天早晨,卫肆沨来到西苑,正遇上大夫从屋内出来,便问了问。
大夫回道:“公子的身体本就不好,如今病情突发的严重,郁结于心,又不肯好好儿吃药调养,这么下去可不好啊。”
卫肆沨进了屋子,令怜儿退下。
卫锦之靠在床上,不时的轻咳,脸色极差,见他来了,似乎想撑出一抹笑,却很艰难。原本得知了那些事,再面对他就很困难。
卫肆沨何曾不知他的心思,只说:“你要好好儿养病,不要胡思乱想。”
卫锦之想为孙氏所做的一切道歉,可那三个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那可是几条人命啊!其中更有他们的孩子,岂是轻飘飘的几个字的道歉足以弥补的。他实在说不出口。
“不要多想!她做的事与你无关。”卫肆沨又想起老太太,冷讽道:“有时候想想真是很可笑,人总是喜欢拼命的追求真相,可当真相摆在面前,那么的残酷,让人恨不能从未知道真相。”
“是啊。”卫锦之后悔过,若当初不那么好奇,乖乖待在书房……可若事情重来一次,他仍会那么选择。
刚从西苑出来,一个小厮迎面跑来。
“启禀侯爷,管家命小的来请,说宫里有钦差前来传旨,已经进城了。”
“钦差?”卫肆沨觉得奇怪,这种时候皇上怎么会特地派钦差前来?
待来到前堂,钦差也到了。
卫肆沨一看来人装束就知道是直属于皇帝的亲卫禁军。
“定北侯卫肆沨接旨!”
“臣,卫肆沨接旨!”
“定北侯卫肆沨为朝忠虑,除夕将至,特赐御酒十壶,金翅珍珠发冠一顶,金银锦绣蟒袍一套,蟒靴一双。另赐,侯夫人商紫翎,蝶戏牡丹裙服一套,玉如意一柄。钦此!”
“臣领旨,谢恩!”卫肆沨听了这番旨意,更加觉得蹊跷。
单从旨意内容来看,似乎是为除夕打赏,然而若在往年可没有这种情况,皇帝竟亲自派贴身禁军差办这类事。
“卑职禁军副将齐扬,见过卫侯爷!”行礼后,齐副将说道:“卑职还有一道皇上的口谕。皇上说皇后一年到头操劳内宫之事分外辛苦,要在过年时为皇后办场宴席,请朝廷内外五品以前的命妇们皆入宫参加。皇后对侯夫人印象深刻,所以皇上希望侯夫人早些前去。”
竟是专为紫翎来的。
这番话意思很明显,皇上是拿皇后做个幌子,那么着急的请紫翎,只怕是病情又恶化了。然而即便紫翎去了,不过是得到心理上的安慰,并无实质帮助,若皇上真有个万一,只怕还将紫翎牵扯了进去。太子那等人可一直盯着呢!
想着,他忙道:“原本她身体尚未调养好,一直呆在房中,然,既是皇上皇后召见,我即可命人准备,过两天便出发。”
哪知这位齐副将说道:“皇上担心一路不安全,特命卑职率了一支小队,护送侯夫人前往京城,越快出发越好,以免天气变化。侯爷则不必着急,也不必担心,届时卑职等会护送侯夫人回来。”
这就是在直白的告诉他,他不用前往京城。
的确,在以往,并非年年宫里都会除夕宴,今年皇帝身体不好,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旨意。只怕,皇帝怕他随着入宫会令人过多猜疑,只想单独的要紫翎前去。借用皇后的名义,却亲派禁军,可见这种时期皇上对皇后等人也存着戒心。
“那将军请稍作着喝茶歇息,我命人为夫人收拾,待用过午饭出发。将军以为如何?”
“也好!”到底是要别人夫妻在过年前分别,对方又是侯爷,纵然皇命在身,也并非不可变通。然而考虑到事情的紧迫性,齐副将不免多言:“望卫侯爷见谅,并非卑职等人催促,只怕路上难行耽搁了时间,卑职等担当不起。”
“我明白,不会错了时辰的。”卫肆沨吩咐管家为钦差一行人安排午饭。
到了沁梅院,院里屋内都静悄悄的,丫鬟们嫌冷都躲在屋子里,只有两三个婆子在院门口的屋檐下烤着炉火说闲话。
掀起毡帘进去,外厅上几个小丫鬟凑在一起猜枚,见他进来连忙跪下行礼。暖间的人听见,走出一个来打起帘子,小丫头已去倒茶。
卫肆沨一进暖间就吩咐:“春杏,去吩咐厨房好好儿准备一桌酒菜,半个时辰后送来。”
紫翎听了奇怪:“侯爷饿了吗?吃那么早?”
“我得为你送行了。”卫肆沨叹口气。
“送行?”紫翎疑惑。
正在这时有人捧着东西进来,是一套彩绣辉煌的衣裳和一柄玉如意。
“府里来了钦差你应该知道吧?这是宫里特地赏给你的,另外那队钦差正等着护送你入京呢。”卫肆沨将皇上的口谕说了。
紫翎一听就明白了,仍不免有些吃惊:“单单我一个人去?”
“是啊,皇命为违。”卫肆沨叹息道:“不用怕,有皇上在,你很安全,没人敢动你。只是,入了宫,凡事都要谨慎小心。若有什么急事,可以找舅老爷,舅老爷办不了的,托托老王爷。”见她脸色微变,又笑道:“别怕,不过是提前嘱咐你,有备无患,别被这些话吓住了。”
“皇上都明着来请人了,可见病情一定很危险,我哪里懂得医病?万一……”这才是她最担心的,若出了事,不是她一人的生死,会牵连到侯府、商家。她认识的人,在乎的人,全都将难逃一劫。
“没有办法。”卫肆沨也清楚:“逃避不掉,只能面对。不必太过焦虑担忧,皇上虽有些病急乱投医,但还不糊涂,只是要防着有人故意寻衅。你只管去,不用怕,我虽不能去,但会看着你的。”
她知道,他在京城里有很多眼睛。
半个时辰后,午饭备好,紫翎喝了几杯葡萄酒,食欲不佳。
饭毕,卫肆沨说道:“你坐着歇歇,我去书房写封书信,一会儿在前面送你。”
他走后,紫翎检查了相思等人收拾的东西,尽管什么都带足了,却仍是觉得少了什么。想到要过年了,她不在,青奕定会想她。青奕若来,屋子里会热热闹闹,又嚷着要见旭儿,又嚷着要见沄哥哥。
卫锦之,自从孙氏死后就再也没见过。
“相思,跟我出去一趟。”说着她已出门,一路快行,穿过园子来到西苑。刚要踏进去,又停住了。
若是见到他了,说些什么呢?只怕见了她,卫锦之会更加痛苦,那一幕幕对他而言万分残忍的回忆会再度袭上心头。
孙氏虽然害过她,可卫锦之救过她,从心里一次一次的把她救回来。现在这种局面,她怎么能见他呢?
就在她转身离去时,卫锦之从房门里出来,看到了她。
“公子,外面有风,你的病还没好呢。”怜儿从屋内追出来。
紫翎听见了怜儿的声音,回了头。
再次的四目相对,与从前相比,是何等的天壤之别啊。彼此喉间滚动,似有千言万语,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甚至不敢再向对方靠近半步。
许久,紫翎淡淡的勾出一抹微笑,颔首,转身离去。
卫锦之望着她逐渐远去直至消失的背影怅然出神,直至一阵冷风吹来,引得他急剧咳嗽。怜儿连忙扶着他,再三把他劝回了房里,又忙忙的端了药来,求着他好好儿把药喝了。
卫锦之接了药,思绪却还停留在门外,在怜儿惊讶的目光中,把药一饮而尽,问道:“侯夫人要出远门了吗?”
“不知道啊。”怜儿整天整夜的守着他,哪里知道外面的事。
卫锦之却有那么一种感觉,离别的感觉:“也好,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