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可以不管外界发生什么事,
只靠改变意识的内涵,
使自己快乐或悲伤;
意识的力量也可以把无助的境况,
转变为反败为胜的挑战。
历史上某些文化认为,一个人除非学会控制思想与感觉,否则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儒家思想主导下的中国、古斯巴达、共和时期的罗马、新英格兰早期的清教徒屯垦区、维多利亚时代英国的上流社会,都要求每个人严格控制自己的情绪。沉溺于自怜或行事不加反省、只凭直觉的人,社会有权不接受他。但也有一些时代不那么重视自我控制,我们现在这个时代就是如此,大家认为追求自制有点儿可笑,太杞人忧天或跟不上时代。但不论潮流怎么变化,肯下工夫掌控意识的人,似乎的确活得比较快乐。
意识的内涵
要控制意识,必须先了解它的运作方式,这也是本章的目的。首先要强调的是,意识并无神秘之处,它跟人类其他行为一样都属于生理作用,凭借着构造复杂的神经系统运作,而神经系统乃是由染色体中的蛋白质分子指挥主导的。同时,我们也应该知道,意识的运作并不完全受制于生物规律,下面将会谈到,它在很多时候能够自主。换言之,意识已超越了基因控制,发展出独立行动的能力。
意识的功能是搜集组织内外的一切资讯,加以评估后,由身体作出适当的反应。它可谓各种知觉、感觉、观念转换的中枢,并且就各种资讯排定先后次序。少了意识,我们还是可以“知道”周遭的事,但只能作直觉的反应。凭借着意识,我们才能衡量事件的轻重缓急,并据此作出适当反应;甚至我们还能创造出从未有过的资讯,如做白日梦、说谎、谱写美丽的辞章或导出科学理论。
历经无数个黑暗世纪的进化,人类的神经系统已发展得极其复杂,甚至能改变自己的状态:在某种程度上,它甚至可以不受基因或客观环境的影响。因此一个人可以不管外界发生什么事,只靠改变意识的内涵,使自己快乐或悲伤。我们都知道,意识的力量可以把无助的境况转变为有机会反败为胜的挑战。奋斗不辍、克服万难的毅力,最令人佩服,它不但是成功的要素,也是享受人生的不二法门。
培养毅力应该从建立意识的秩序、控制感觉与思想着手,而且最好不要企图走捷径。有些人把意识看得很神秘,以为它能创造匪夷所思的奇迹。他们一相情愿地相信,在精神领域中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还有人扬言能知晓过去未来,与鬼神相通,并具有超能力。这样的故事纵非捏造,往往也是出于幻觉。
印度教行者及其他心灵修炼者的神奇事迹,经常被引用为心灵力量无限广大的例证,但经过查证发现,很多类似事迹并无实据;至于可资证实的事例,只需对普通人施以特殊训练,就能做得到。归根结底,伟大的小提琴家或着名运动员的杰出表现,虽然是一般人所不能及,但他们的能力并不包含神秘的成分。瑜伽行者也是控制意识的高手,但跟任何高手一样,他们下了多年工夫苦练,一刻也不敢懈怠。唯有投注所有时间与心力,提升操纵内在体验的技巧,方能成为专家。瑜伽行者放弃了被一般人视为理所当然的世俗技能,这是他付出的代价。他的能力令人叹服,但出色的管道工或修车技师也不差啊!
或许有一天,心灵真有力量做到在今日看来不可思议的奇能异事,所以不必急着排除以脑波折弯钢勺的可能;但就目前而言,太多世俗的当务之急横在眼前,意识的本能尚未充分发挥之际,盲目追逐那些遥不可及的能力,似乎是舍本逐末。尽管现在心灵还不具备如某些人所愿的超能力,但如何开发它庞大的资源,已成为迫不及待的课题。
反映人生的镜子
没有一门学科直接探讨意识的问题,它的运作方式也没有一种所有人都接受的解释。很多门学科都是点到为止,对意识的理解也只是皮毛而已。神经科学、神经解剖学、认知科学、人工智能、心理分析、现象学等,算是与意识关系最密切的领域了,但综合它们的发现,各家自有一套说法,却又互不相干。当然我们还是可以从这些学科中学习与意识相关的知识,但当务之急则是建立一个既符合事实,又简单易学的模式。
根据我的经验,能清楚检视心灵各个层面,并且在日常生活中发挥效用的方法,有个听起来非常艰涩的学院术语—“建构于资讯理论之上的现象学模式”。用现象学来探讨意识,因为它直接论及所经历的事件—也就是现象,并加以阐释,而不把重点放在人体解剖构造、神经化学程序,或促成事件发生的潜意识等因素上。当然,心灵的一切变化都可归因于经过数百万年生物进化成功的中枢神经系统内部电子化学反应的结果。
现象学假设,心灵事件唯有直接从经验本身观察最清楚,无须通过专业学术观点。不过我们所采用的模式仍然跟刻意摒除其他理论与科学的纯粹现象学有所差异。在此,我们以资讯理论作为辅助,以便了解意识中发生的变化,这包括感官资料的处理、储存及使用,亦即注意力与记忆的互动情形。
基于这样的架构,意识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简单地说,它是某些我们能感觉到,而且有能力引导其方向的事件,诸如情绪、感觉、思想、企图等。做梦的时候虽然也有类似的事件发生,但由于我们无法控制,所以不算是意识。举个例子,我可能梦见一个亲戚出了意外,使我感到非常烦恼,我或许会想:“但愿我能帮忙。”尽管我在梦中有感觉、有观察力、能思考和企图做某事,但我毫无控制力(甚至无从查证消息的可靠性),因为意识并未介入。我们在梦中完全陷入一种全然无法靠意志力作任何改变的处境。构成意识的事件—我们看见、感觉、想到、渴求的事物—就是我们所能操纵利用的资讯,因此,我们也可以把意识视为经过刻意排列组合的资讯。
这个硬邦邦的定义虽说相当精确,却没有完全展现它的重要性,因为外界事物只能通过我们的感知存在,所以意识与主观体验的现实有密切关系。我们触、嗅、听或记忆所及的每件事,都有进入意识的潜力,但被遗漏的可能性大,成为意识的机会小。意识虽然像一面镜子,反映外界与神经系统之间的变化,但它是选择性的反映,会主动塑造事件,并把主观的真实加诸事件之上。意识反映的就是我们心目中的人生:我们从出生到死亡,听见、看见、觉得、希望的东西及遭受的痛苦的一切的总和。尽管我们相信意识之外还有“东西”,却拿不出直接的证据。
资讯的转换站
不同事件经感官处理后,意识就是将它们呈现和比较的转换站,它可以同时接收到来自非洲的饥荒、玫瑰的芬芳、道琼斯指数或到店里买面包的念头,但它的内涵绝非散漫无序。
我们通常将意识化资讯为秩序的那股力量称为“意图”。当一个人自觉想要某件东西,或想要完成某件事时,意图就会浮现出来。意图也是资讯的一种,由生理需求或内化的社会目标塑造而成。它如磁场一般,把注意力从其他事物导向目标,使精神集中于特定的刺激上。我们经常用别的字眼来称呼外现的意图,诸如直觉、需要、冲动、欲望等,但这些都是解释性的名称,只是说明人为何会有某种表现。而意图则是中性的陈述,并未指出一个人“为什么”要做某件事,只说他“做”某件事。
举个例子,血糖低到某种程度时,我们会开始感到不安,并觉得烦躁、多汗、胃痛。由于基因程序要求使血糖恢复到一定的浓度,我们自然就会想吃东西。于是,我们开始觅食,直到吃下东西,不再觉得饿为止。在此,饥饿的本能动员意识的内涵,迫使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到食物上。这已经对事实作了阐释—就化学而言,完全正确;但就现象学而言,它无关事实。饥饿的人对血液里有多少血糖一无所知,他只知道意识给了他一个饥饿的信息。
当一个人意识到饥饿之后,通常会产生摄取食物的意图。如果这时选择服从觅食的指令,他的行为模式就与纯粹服从本能需要并无差别,但他也可以决定完全不顾饥饿的痛苦。他可能有其他更强烈的意图,例如减肥、省钱或因宗教缘故禁食等。就像是以绝食表达抗议政治理念的人士,表达政治的意图便压倒基因的要求,甚至志愿选择死亡。
先天遗传或后天得来的意图,会按目标的高低排定重要性。对政治抗议者而言,特定的政治改革比任何事情都重要,甚至胜于生命,这个目标的重要性胜过所有其他目标。大多数人会根据身体的需要,确立合理的目标,诸如健康、长寿、吃得好、享受美食、过得舒适,或服膺社会体系灌输的愿望—奉公守法、辛勤工作、痛快花钱、迎合别人的期望等。但每个文化都有例外,足以证明目标有很大的弹性。离经叛道的个人—英雄、圣人、艺术家、诗人、疯子以及罪犯,一生都在追求与众不同的东西。这些人的存在,证明意识可以遵循不同的目标与意图发展,每个人都拥有控制主观现实的自由。
意识的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