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顿把手表放进沸水里,
手上却捏着鸡蛋计算时间,
因为他已沉浸在抽象的思考当中。
迈克尔逊是第一位赢得诺贝尔奖的美国科学家,
有人问他何以花那么多时间测量光速,
他答道:“因为太好玩了!”
人生的美好事物不一定都通过感官,有些最快乐的体验发生在心里,由挑战我们思考能力的资讯所引起。400年前,培根就说过,好奇心(所有知识的种子)乃是愉悦的最纯粹形式的反映。不仅身体的每一种潜能都可以构成心流活动,心灵的每一运作也都能产生独特的心流。
身体与心灵相辅相成
在知性的追求中,阅读可谓是最常被提及的心流活动。解决心头疑惑既是一种追求乐趣的最古老的方式,也是哲学与现代科学的先驱。有些人读乐谱的技巧娴熟,甚至不需要听演奏就能领略到一首作品的乐趣,他们认为读一首交响乐的乐谱比聆听演奏更好;想象的音符在脑海中跃动,比实际演奏更接近完美。同样,花大量时间研究艺术的人,渐渐能从感情、历史、文化的层次欣赏作品,竟超越了纯粹的视觉美感。有位专业艺术工作者说:“感动我的作品背后有大量观念、政治及知性方面的信息……视觉的呈现只不过是招牌而已。它不仅是视觉元素的重组,而且是艺术家利用视觉法则,结合眼睛与认知力,创造出来的崭新的思想机器。”
这个人在画中看到的不只是画,而是融合了画家感情、希望、观念,再加上他所生存的文化与时代精神的“思想机器”。我们若细心注意,就能从运动、饮食或性这些会带来乐趣的体能活动中,发现类似的心灵空间。硬要把身体的心流活动与心灵的心流活动划分开来,其实有点儿勉强,因为所有体能活动,只要能带来乐趣,不免都要沾染心灵的成分。运动员都知道,要使自己的表现超越某个临界点,必须先锻炼心灵。他们得到的真正报酬不只是健康,他们还得到了个人成就感与自我评价的提升。同样,大多数心灵活动也依赖于体能的空间。譬如下棋,这种活动极耗脑力,但高明的棋手都借游泳或跑步来锻炼自己,因为他们知道,如果身体状况欠佳,就绝对支持不住正式棋赛中长时间的全神贯注。练瑜伽时,也是通过学习控制身体,为控制意识作准备,两者结合得天衣无缝。
因此,虽然心流总是一方面用到肌肉与神经,一方面又需要意志、思想与感觉的配合,但因为某些活动的乐趣是直接来自心灵的秩序,不需要通过对肉体感觉的思索,我们还是应该把它们另归一类。这些活动在本质上具有象征性,依赖自然语言、数学或电脑语言之类的抽象符号体系,才能达到建立心灵秩序的效果;提供一个逼真的世界,让人在其中完成一些现实世界不可能做到的动作,就这方面而言,象征体系与游戏很相似,但象征体系中的行动通常局限于心灵对观念的操纵。
要享受心灵活动的乐趣,必先具备体能活动产生乐趣的相同条件。要有象征的技巧,要有规则、目标以及取得回馈的途径。当事人必须集中精力,并且在与技巧相当的层次上随机应变。
心灵的混沌状态
在现实中,要达到如此秩序井然的心理状态,并不那么简单。正常的心理状态乃是混乱一片。在既没受过特殊训练,外在世界又没有值得注意的目标时,一般人集中思考的时间很少能超过几分钟。如果有外来的诱因引导,比如看电影或在拥挤的道路上开车,集中注意力会比较容易。阅读一本精彩的书也有助于集中注意力,但大多数读者看了几页还是会分心,必须强迫注意力回到书本上,才能继续往下读。
我们很少注意到自己对心灵的控制力竟是那么薄弱,因为习惯已奠定了精神能量的轨迹,仿佛思想会自动衔接,毫无漏洞。一夜安睡,早晨闹钟一响,意识就恢复清醒,接着就到浴室去刷牙。文化分派给我们的社会角色负责塑造我们的心灵,我们通常也任由这套既定规则操纵,直到晚间又该就寝,失去意识为止。但在独处、无须集中注意力时,心灵没有秩序的原貌就会显现。它无所事事,如脱缰野马,往往停留在令人痛苦或困扰的思绪上。除非一个人知道如何整顿自己的思想,否则注意力一定会被当时最棘手的事件所吸引:它会集中于某种真实或想象的痛苦,最近的不快或长期的挫折中。精神熵是意识的常态—一种既没有任何作用,又不能带来乐趣的状态。
为了避免沦入这种状态,一般人当然急于用任何能到手的资讯填满心灵,只要能转移注意力,不要沉溺在消极的情绪之中就好。这也说明了为何人们花大量时间看电视,尽管这么做毫无乐趣可言。比起其他的刺激—阅读、与别人交谈、发展嗜好等,电视最能提供持续且易得的资讯,帮助观众整理注意力,而所需要的精神能量又非常少。一般人看电视时,不用担心游移不定的心灵强迫他们面对私人的问题。不难想象,一个人一旦确定了克服精神熵的策略,再要求他改弦易辙就很困难了。
做个白日梦
避免意识混乱的最好办法,当然是培养能控制心灵运作过程的习惯,而不是依赖电视这样的外来刺激。养成好习惯需要多练习,还需要心流活动不可或缺的目标与规则。比方说,运用心灵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做白日梦:通过心灵意象排演一连串的事件。但即使这么简单的整顿思想的方法,很多人仍然做不到。专门研究白日梦与心灵意象,堪称这方面“泰斗”的耶鲁大学社会学家辛格指出,很多小孩不曾学会做白日梦的技巧。白日梦不但能借着想象弥补现实中的不快,创造情绪的秩序—例如一个人在想象中目击虐待自己的人受到惩罚,挫折感与攻击欲就会缓和很多—同时也能帮助孩子(还有成年人)预习想象的情况,在情况真的出现时,用最好的方式应对,并考虑各种可能的选择与出乎意料的后果,这些都有助于提升意识的复杂性。只要运用得宜,白日梦也能产生无穷乐趣。
本章讨论有助于建立心灵秩序的条件时,首先要谈到记忆所扮演的重要角色,接着是如何用语言文字来制造心流体验。然后,我们要介绍三种象征体系:历史、科学与哲学。了解它们的规则以后,这三套体系都能够提供很大的乐趣。虽然还有很多其他学科值得一提,但这三者可作为很好的范例。只要用心,每个人都可以体会到这些“心灵游戏”的趣味。
记忆:科学之母
希腊神话把记忆拟人化,取名为摩涅莫辛涅,她是缪斯女神的母亲,所有艺术与科学都由她孕育而生。把记忆视为最古老的心灵技巧以及所有心灵技巧的基础,理由十分充足,因为倘若没有记忆,其他心灵运作的规则就会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逻辑与诗歌也不可能存在,每一代都必须重新发现科学的基本原则。记忆的重要性可以借人类历史加以证明。在书写记事体系发达之前,所有学习得来的资讯都只能靠记忆,由一个人传递给另一个人。个人的历史也是一样,无法记忆的人,就丧失了以往累积的知识,无法建立意识的模式,也无从整顿心灵的秩序。正如布努埃尔所说:“生命没有记忆,就不能算是生命……记忆是我们的凝聚、理性、感情,甚至也是我们的行动。少了它,我们什么也不是。”
任何心灵的心流都直接或间接地与记忆息息相关。历史显示,组织资讯最古老的方法是运用祖宗谱系,而谱系决定一个人在部落或家族中的地位。《圣经·旧约》(尤其是开头几卷)以大篇幅记载谱系,绝对事出有因。知道一个人的出身来历,跟哪些人有亲戚关系,乃是在缺乏其他秩序基础的时代,创造社会秩序的最主要的方法。在没有文字记史的文化里,背诵祖宗的名字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即使今天,能记得家谱的人仍然以此为乐。记忆的乐趣在于它有助于实现目标,并且建构意识的秩序。想起自己把钥匙忘在什么地方时,心中泛起的快乐,相信每个人都体验过。记住好几个时代前一长串长辈的名字,更因为它能满足一个人在绵延不断的生命之流中,寻找一个定点的需求,带来的乐趣尤其充实。缅怀祖先使人立足于回顾过去与展望未来的交接点,即使在谱系已失去重要性的西方文化中,“根”的追索与谈论仍为人们带来莫大的乐趣。
我们的老祖宗不但要背自己的家世,还要把所有与控制环境有关的资讯都记在脑海里。可食用的药草水果名单、保健要诀、行为规范、继承权、法律、地理知识、基本工艺、至理名言……全都变成容易记诵的俗语或韵文形式。
猜谜游戏
伟大的荷兰文化史学家赫伊津哈指出,在系统知识的前身当中,首推猜谜游戏。在大多数古老文化中,部落长老会互相挑战,由一个人唱一段隐藏许多线索的歌谣,再由另一个人破解歌中的秘密,社群中最令人兴奋的大事就是谜语高手的比赛。谜语的形式可谓是逻辑规则的前身,谜语的内容则用于传递老祖宗希望保存的实用知识。有的谜语十分容易,例如,下面这首格斯特夫人翻译的古威尔士吟游诗人的歌曲:
各位猜猜看,
诺亚洪水来临前,
忽有强兽生世间;
无肉也无骨,
无血无脉管……
无头无手无躯干,
田野丛林任驰骋,
充塞天地间,
不由父母生,
凡人不能见……
答案是“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