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没有能力正确度量不同文化在最优体验上能提供多少帮助。1976年一项大规模的盖洛普民意调查显示,北美洲的人有40%认为他们“非常幸福”,欧洲人是20%,非洲人是18%,远东的受访者却只有7%。另一项调查却显示,美国公民对个人幸福的评价跟古巴人和埃及人相去不远,但古巴的人均国民收入不到美国的1/5,埃及更连1/10都不到。联邦德国人和尼日利亚人的幸福程度相同,但人均国民收入却相差15倍。到目前为止,这些矛盾只证明我们用来衡量最优体验的工具还相当原始,但差异的存在似乎是千真万确的。
尽管结果有所出入,但所有大规模调查都显示,一国人民生活越富裕,教育水准越高,政治越稳定,幸福度与人生满意度也越高。英国、澳大利亚、新西兰、荷兰算是最幸福的国家,美国虽有高离婚率、酗酒、犯罪、吸毒等问题,落后也不是太多。就美国人花在追寻乐趣的大量时间与资源而言,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一般美国人每周只工作20个小时(还有10个小时在办公室做与工作无关的事,诸如做白日梦或与同事闲聊等)。他们花较少的时间(每周约20个小时)从事休闲活动:7个小时看电视,3个小时阅读,两个小时从事慢跑、弹奏乐器、打保龄球等较积极的活动,7个小时用于社交、参加宴会、看电影、招待亲友等。每周还剩下50~60个清醒的小时,用于维持性质的活动,像进食、通勤、采购、烹饪、清洗、修理物品等,或从事无特定目标的活动,像瞪着窗口发呆等。
闲暇不等于乐趣
虽然许多人有充裕的闲暇,可以从事多种休闲活动,但他们并没有因此而经常体验到心流。潜力不见得都能实现,质与量也无法互换。以今天最普遍的休闲活动—看电视为例,它几乎不可能产生心流。实际上,工作时全神贯注,挑战与技巧完全配合,且有掌控与满足感,体验心流的机会是看电视的4倍。
我们这个时代最讽刺的一个矛盾就是,大量的闲暇并不能转换为乐趣。跟只不过数代以前的人相比较,我们享受人生的机会大多了,但事实上我们一点儿也不比老祖宗生活得更快乐。光是机会还不够,我们更需要善用机会的技巧。我们必须知道如何控制意识,但大多数人都不懂得如何培养这种技巧。置身于五花八门的休闲设施中,大多数人仍然觉得生活很无聊,甚至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挫败感。
这个事实向我们揭示了最优体验的第二个条件:一个人重组意识达到心流的能力。有些人不论到哪里,都能自得其乐;有些人即使美景当前,仍感到枯燥乏味。因此,除了外在条件(亦即心流活动本身的构造),我们也应该把促成心流的内在状况列入考虑之内。
自得其乐的性格
把日常体验转变成心流并非易事,但几乎每个人都能提升自己这方面的能力。我们现在要探讨的问题是:每个人控制意识的潜能是否完全相同?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么能轻易控制意识的人跟不能控制意识的人有什么不同呢?
有些人好像天生不能体会心流。心理医生把精神分裂症描述为“缺乏苦乐感”,这种症状跟“过度包摄刺激”有关,亦即精神分裂症患者会不由自主地注意到所有不相干的刺激,接收所有资讯。而很悲惨的是,精神分裂症患者并没有控制任何事物进出意识的能力。有些病人把这种现象描述得很生动:“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一点儿也控制不了。我好像再也没有主导事情的力量了,有时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事情太快地涌进来,我失去控制,终于迷失了。一下子要处理那么多事情,结果我什么事情也没做。”
享受快乐的心理障碍
无法集中精神,每件事都分不出轻重,就导致病人享受不到一丁点儿乐趣。但“过度包摄刺激”的症状是由什么引起的呢?一部分或许是遗传的问题,有些人天生集中精神能量的能力就比较差。在学龄儿童的学习障碍中,有多种被重新归类到“注意力失调”下,因为它们都具有无法控制注意力的特征。虽然注意力失调很可能跟化学平衡有关,但童年的体验感受也可能使它减轻或恶化。以我们的观点来看,值得注意的是,注意力失调不仅妨碍学习,也使心流体验不易产生。控制不了精神能量的人,既无法学习,也找不到真正的乐趣。
过分的自我意识是一种不太严重的心流障碍。一个人若时时都在担心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害怕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或做出不妥当的事情,就注定与乐趣绝缘。过于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也一样,这种人通常并不是自觉,而是对所有资讯的判断只以它是否有助于实现自己的愿望为标准。对于这种人,任何事情本身都毫无价值可言。一朵花除非能够利用,否则就不值得去看第二眼;一个人除非能带来什么好处,否则也不必在意。因而,意识完全围绕着自己的目标打转,与目标不符的一切都不容许存在。
虽然自觉性强的人在很多方面都跟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不同,但这两种人都因对精神能量欠缺控制,很难进入心流状态。他们的注意力太僵化,无法投注到活动本身;自我吸纳了太多的精神能量,不受羁绊的注意力又严格受到自我需求的引导。在这种情形下,要对事物本身的目标发生兴趣,并沉浸在活动的互动效应中,不求其他报酬,实在很困难。
注意力失调与“过度包摄刺激”是因为精神能量太过飘忽不定,妨碍心流的产生;而过度自觉或以自我为中心的问题正好相反:注意力太狭隘而缺乏弹性。这两种极端都使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注意力。处于两极的人找不到乐趣,学习常感困难,因此也就丧失了自我成长的机会。但相互矛盾的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无法变得更复杂,因为他把全部精神能量都用于实现眼前的目标,不肯去尝试新目标。
追求乐趣的阻力
到目前为止,我们所谈的心流障碍都在自己心里,但环境中还存在很多追求乐趣的强大阻力。这些阻力有些来自大自然,有些则是社会因素。例如,住在北极或卡拉哈里沙漠的人,享受人生乐趣的机会就极为渺茫,但即使是最恶劣的自然条件也不能完全消灭心流。爱斯基摩人在荒凉而充满敌意的冰原上,学会了唱歌、跳舞、说笑话、雕刻美丽的艺术品,还创造了一套复杂的神话,赋予自己的体验以秩序与意义。在冰天雪地或沙漠中生活得不快乐的人,很可能到头来不是离开就是绝种,但仍有人存活下来,这一事实证明了混沌的大自然并不能阻绝心流。
阻碍心流的社会因素或许不太容易克服。奴役、迫害、剥削及文化价值观遭到摧残,都会破坏乐趣。加勒比海岛屿上现已绝灭的土着居民被迫到西班牙征服者的农场工作时,生活变得太痛苦,太没有意义,以至于丧失了求生的意志,不再生育下一代。许多文化可能也是在相同的情形下,因生活不再能提供乐趣而消失的。
有两个用于社会病理学的名词,在描述使心流难以产生的状况时也适用—“失范”(anomie)与“疏离”(alienation)。“失范”原由法国社会学家迪尔凯姆提出,特指行为规范被扰乱的社会状况。当什么可以或不可以做已混淆不清时,人的行为举止就变得反复无常、没有意义,靠社会规则建立意识秩序的人就会感到焦虑。失范的现象会在经济崩溃或本土文化遭受外来文化摧毁时出现;当经济急速繁荣、注重勤俭的旧的价值观被推翻时,也可能发生。
疏离在很多方面恰巧相反,它是一种人们被社会体制逼迫而采取与本来目标相悖行动的状况。一名工人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在生产线上重复千百遍单调无聊的动作,这时就很可能产生疏离感。当社会陷于失范状态时,一件事情是否值得投注精神能量就变得不清不楚,很难产生心流;当社会为疏离所苦时,问题则出在个人没有办法把精神能量投注于自己真正想要追求的目标上。
值得注意的是,这两种阻碍心流的社会因素,就作用而论,跟个人病理学上的“注意力失调”与“以自我为中心”可以说是相互呼应。在个人与团体的层次上,心流的障碍就是注意力的运作太零散(失范与注意力失调)或太严格(疏离与以自我为中心)。在个人层次上,失范对应于焦虑,疏离则对应于厌倦。
快乐是遗传的还是习得的?
有些人天生肌肉协调性就比别人好,同样,也有些人与生俱来就拥有控制意识的禀赋。有些人对注意力失调独具抵抗力,因而比较容易感受到心流。简·汉密尔顿博士针对视觉与大脑皮层活动所进行的研究,颇能支持这个论点。她有一组测验,要求受测者先看一个自相矛盾的图像,然后在脑海中把它“翻转”过来,即把画面中向外凸出的部分想成向内凹,把内凹的部分则看成外凸。简·汉密尔顿博士发现,不太能从日常生活中发掘行动诱因的学生,需要看见较多个点,才能把矛盾图形翻转过来;而较能从日常生活中得到满足的学生,只需看到少数几个点就能成功,有时甚至只要看到一个点,就能翻转过来。
这些结果显示,完成一项心灵考验所需要的外来线索的多寡常因人而异。需要大量外来资讯才能意识到现实的人,很可能在运用思考上也非常依赖外在环境;他们对自己的思想缺乏控制力,相应地也不太容易享受到体验的乐趣。不需要太多外来线索刺激,意识就能发生作用的人,受环境的钳制则较少;他们的注意力比较有弹性,能轻易重新调整体验结构,更常达到最优体验。
另一组实验中,将自称常有和不常有心流体验的学生分为两组,令其注意实验室的指示灯或警铃。在测验过程中,监控受测者因刺激而产生的大脑皮层活动,再把平均值分为视觉与听觉两组,并把这种数据称为“受激潜力”。简·汉密尔顿博士的研究结果显示,很难体验心流的人表现得正如预期:对灯光刺激反应时,他们的大脑皮层活动大幅升高。但经常体验心流的人测验结果却出乎意料:他们集中注意时,大脑皮层活动竟然减少了。全神贯注不但没有耗费更多心力,反而似乎减轻了脑力负担。另一项单独针对注意力而进行的行为测验证明,这样的人在从事需要长期集中注意力的工作时,也做得比较精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