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流体验虽然表面上看来不费吹灰之力,实际上却远非如此。它往往需要消耗大量体能,或经过严格的心灵训练;需要高超的技巧,而且只要注意力一放松,就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在心流之中,意识运作顺畅,每个动作都衔接得天衣无缝。在日常生活中,我们经常被怀疑或疑问打断:“我为什么这么做?我是否该做这件事?”我们一再追问行动的必要性,并批判它们背后的理由。然而在心流中没有反省的空间,所有行动宛如一股魔力,带着我们勇往直前。
明确目标与即时回馈
心流体验之所以能达到完全的投入,是因为目标明确,而且能得到即时的回馈。一名网球选手永远清楚下一步该怎么做:把球打回到对手的球场上。每次击中球,他都知道自己做得好不好。棋手的目标同样也很明确:在对方得手前先将他的军。每走一步棋,他都可以算出自己是否距目标又近了一些。沿着垂直的岩壁向上攀爬的人,心里目标非常简单:爬到山顶,不要中途掉下去。一小时又一小时过去了,他每一秒钟都接到信息,确认自己没有偏离基本目标。
当然,如果选择的目标微不足道,成功的乐趣也同样几近于零。倘若我的目标只是活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每天都发现自己成功了,但这并不会使我特别快乐。相形之下,历尽千辛万苦登上崖顶的攀岩者,却会为自己的成功而欣喜若狂。
某些活动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完成,但目标与回馈仍然非常重要。一位住在意属阿尔卑斯山区的62岁的老妇人提供了一个范例。她说最有乐趣的体验是照顾母牛和果园:“植花莳草给我一种特别的满足感。我喜欢看它们一天天长大,真美妙!”
另一个例子是独自航海。一个人驾驶一艘小船,很可能航行好几周仍看不见陆地。研究航海者心流的麦贝斯指出,水手常有好多天只与一片空荡荡的海面为伴,当地平线浮升起隐约的目标时,他立即就能辨识出那是心中向往已久的小岛。他描述发现陆地时心中的兴奋之情:“我觉得既满足,又惊奇;在摇晃的甲板上观测天边的太阳,再借助几份简单的地图……竟能横渡大洋,发现一座小岛……每一次,我都有种混合惊奇、爱与骄傲的情绪,仿佛有一座新的岛屿诞生,它不但是为我而创造,而且是由我亲手创造的。”
目标主导回馈
寻常活动的目标并不像打网球那么明确,回馈也不像攀岩者“没掉下去”的信息那么清楚。以作曲家为例,他可能想谱一首曲子,除此之外,他的目标可说是相当模糊,而他怎么知道自己写下的音符是“对”还是“错”呢?画家也面临相同的处境,所有创造性或开放性的活动都是如此。这些例外只证明规则的正确性:除非一个人学着去确立目标,辨认与评估回馈,否则无法从任何活动中发掘乐趣。
某些创造性活动,事前并没有清楚的目标,所以当事人对自己要做什么事先必须有强烈的认知。画家或许还不知道完成后的画会是什么样子,但当绘画进展到某个阶段,他应该就能知道这是否与自己所要的吻合。一位能从绘画中找到乐趣的画家,一定有一套内在的标准,画笔一挥,他就能感觉到“是的,这样就对了”或“不对,这不是我想要的”。缺少了这套标准,就不可能体验到心流。
有时候,主导一种活动的目标与规则是临场发挥或互动出来的。例如,青少年喜欢的“看谁最恶心”的比赛、吹牛、跟老师做恶作剧,都是即兴式的互动。这类活动的目标在尝试与犯错之后才会显现,而且参与者往往不自知。但显而易见,这些活动有自己的一套规则,参与者也很清楚,哪一步做得对、谁的表现好。爵士乐队或即兴表演团经常都是如此;学者与辩论家在他们的辩辞前后呼应、一气呵成并达到预期效果时,也有类似的满足感。
回馈因人而异
不同活动常有不同的回馈方式。某些人刻意追求的东西,在别人眼中可能一文不值。有些外科医生喜欢开刀,甚至有人扬言,即使加10倍薪水要他转内科,他也不干,因为内科医生永远没法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动手术时,病人的状况总是很清楚的。只要切口不流血,第一步手术就算成功;罹病的器官切除,外科医生的任务就大功告成;缝合伤口则是全部活动的结束。外科医生对精神医学的轻蔑更甚于内科,照他们的说法,精神科医师可能10年才能治疗一个病人,但还不能确定疗法是否有效。
无疑,热爱自己工作的精神科医生也能不断接收回馈:病人的姿势、脸部表情、声音中的迟疑、治疗时所提供的资料,这些都是医生用以评估治疗进展状况的重要线索。外科医生和精神科医生最大的区别在于:前者认为只有切口和流血这样明显的回馈才值得注意,后者却把各种反映病人心理状态的讯号视若瑰宝。外科医生认为精神科医生追求无法达到的目标,太过平庸;精神科医生却觉得,外科医生只会动手术刀,未免粗鲁肤浅。
我们所寻求的回馈本身往往不重要:把网球击到对方场地中又如何?在棋盘上将了对手的军又如何?一小时的治疗谈话将要结束,从病人脸上捕捉到一抹了解的眼神,又能造成什么不同?这些资讯的价值主要在于它们的象征意义:成功实现目标。这样的认知能在意识中创造秩序,强化自我结构。
回馈只要跟我们投入精神能量追求的目标有合理的关联,就能产生乐趣。如果我练习用鼻子顶住一根手杖,看着手杖在脸上摇摇晃晃,一时之间也会乐在其中。但每个人基本上都会对某些合乎自己性情的资讯特别感兴趣,因而也特别重视这方面的回馈。
举个例子,有些人天生对声音敏感,能分辨不同的音调,牢记声音的组合。这种人往往对声音的交互作用有浓厚的兴趣,会学习控制与制造听觉方面的资讯。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回馈与结合声音的能力、制造或复制节奏及旋律有关。作曲家、声乐家、演奏家、指挥家、乐评家,都从他们中间诞生。相反,有些人天生对他人特别敏感,他们会格外注意他人发出的讯号,他们寻求的回馈是感情的交流。有些人自我很脆弱,需要不断获得肯定,对这种人而言,唯一算数的就是在竞争中获胜。另一些人则竭尽所能讨好别人,别人的欣赏与佩服就是他们最为重视的资产。
米兰的马西密尼教授率领的一组心理学家对一个教会的盲人妇女团体所作的访谈结果,充分说明了回馈的重要性。这些妇女很多是先天失明,跟其他研究对象一样,描述她们一生中最有乐趣的经历。她们最常提及的心流体验包括用盲人点字读书、祷告、编织或装订书籍等,还有在疾病患难时相互扶持。这个意大利工作小组总共访问了600多人,其中最强调回馈的重要性者首推这些盲人妇女,因为她们看不见周遭进行的活动,所以比视力健全的人更需要明白,自己致力做的事是否已经实现。
全神贯注
人们最常述及的心流体验的特征就是,在心流中会把生活中所有不快乐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这是因为要想从活动中汲取乐趣,必须全心全意地专注于手头的工作,所产生的重要副产品—心流状态下的心灵完全没有容纳不相干资讯的余地。
在平凡的日常生活中,我们受任意闯进意识的思想和忧虑驱使,由于大多数工作和普通的家庭生活,要求都不及心流体验那么高,也不需要全神贯注,因此悬念和焦虑才有了乘虚而入的机会。这就导致在一般状态下,心灵常会受到精神熵的突如其来的干扰,精神能量不能流转自如。也正因为如此,心流才能提升体验的品质;这类需全心投入的活动,要求分明,秩序井然,根本不容外来因素介入与破坏。
一位热爱攀岩的物理学教授,描述他攀岩时的心境说:“好像我的记忆输入完全关闭,我只记得30秒钟以前的事,往后想,我也只能考虑到未来的5分钟。”实际上,从事任何需要集中全部注意力的活动,时间感都会变得紧凑。不仅时间集中于一点,更值得注意的是,能进入知觉的资讯也受到严格管制,平时自由出入脑海的恼人念头都暂时遭到封锁。
一位年轻的篮球选手指出:“球场是唯一重要的东西……有时我在球场上会想起一些烦恼,像是跟女朋友的口角,但跟比赛相比,一点儿也不重要。你可能为一件事头疼了一整天,但只要比赛一开始,你压根儿就忘了这回事!”他又说:“我这么大年龄的孩子经常心事重重……但打起球来,心里就只有打球……其他的自然都烟消云散了。”
一位登山家也有相同的看法:“登山时你全然不会想到生活中的种种问题,活动自成一个世界,吸引你所有的注意力。一旦进入状态,世界就变得十分真实,完全在你的控制之下,成为你的全部。”
一位舞者也有一模一样的感受:“这是一种在别处找不到的感觉,任何场合我都不会如此信心十足。如果是为了忘记烦恼,跳舞的疗效绝佳。不论我有什么问题,一踏进练舞场,都会统统丢在门外了。”
耗时较长的航海,同样能提供遗忘烦恼的慰藉:“在船上纵然有再多不适,所有现实中的忧虑,都会随地平线逐渐远去而抛在脑后。一旦到了开阔的海上,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因为到达下一个港口之前,我们对任何问题都无法想象……人生暂时不需要任何伪装,跟风浪、洋流相比,所有问题都显得无关紧要。”
跨栏名将爱德温·摩西也指出,比赛时一定得全神贯注:“头脑必须百分之百清醒,对手、时差、食物的口味、住宿以及一切个人问题,都要完全从意识中抹去—好像不存在似的。”
虽然摩西谈的是赢得世界冠军的秘诀,但用他的话来形容任何有乐趣的活动所需要的专注也相当贴切。心流的专注,加上清楚的目标和即时的回馈,确立了意识的秩序,从而产生无穷的乐趣,而永远没有精神熵的心理状态。
掌控自如
游戏、运动及其他休闲活动经常是乐趣的泉源,这些活动与困难层出不穷的日常生活还有一段距离。如果输了一盘棋,或在其他爱好上失利,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但在现实生活中搞砸一笔生意就很有可能被开除,付不起房屋贷款就可能落得无家可归。所有对心流的典型描述都提到“控制感”—或说得更精确一点儿,它不像日常生活,时时要担心事态会失控。
一位舞者把心流体验的这个层面表达得很好:“一种非常强烈的轻松感淹没了我,我一点儿也不担心失败,多么有力而亲切的感觉啊!我好想伸开手,拥抱这个世界。我觉得有股无与伦比的力量,能创造美与优雅。”一位棋手则说:“我有一种幸福感,觉得能完全控制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