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身体像铅一样沉重,甚至连坐直身子的力气都没有。听完世萱所谓的自白,我脑袋像遭到了连续重击,眩晕到想吐,嗓子眼干涸到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唯一能做的就是躲避她祈求得到谅解的目光。在我听来,她的话就如同弥天大谎一般荒唐可笑。
“我先上楼去了。”她轻轻吐出这几个字。
我用手肘顶住青色大理石桌面,把手贴在额头上。直到她脚步声渐远,一直消失在空气里,我的眼泪才全面瓦解般,一涌而下。
我该怎么办?我绝对不能为此下辈子都呆在黑暗的牢房中,这点我非常确定。难道继续守口如瓶才是我唯一的出路?
又想起她那句“你所做的,却让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感动。”就为了这个,我被自己最亲密的朋友设计成了杀人帮凶?思及此处,我胸口刀绞一样疼痛。
紧跟着,我脑海里闪过几个片段:
处理吴振浩尸体的时候,她从包里取出的一次性手套;桌上并没有摆放任何果盘,却无故出现的一把水果刀;那条我利用爬上二楼厕所窗户的绳子;那个大的夸张的皮箱……这些,似乎当时都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我却丝毫都没有在意,如今这些都再次证实了安琪那番自白的真实性。
原来,我只是她预先设计好的一个角色,而且是一个陷进去就无法自拔的可悲角色。不论她的初衷多么无奈,她的遭遇多么悲惨,我都没办法说服自己原谅她的所作所为。我心里恨的很,更多的却是阵阵寒意——面对这个女人,我完全丧失了判断能力。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撑着瘫软的身子慢慢站起来。宽敞的大厅此时显得极其空旷,寒冷。
至此之后,我都是混混沌沌的熬着每天的时间。想起之前的事情,悔恨就不停折磨着我。长期的睡眠不足,使我的身体每况愈下,不得不放弃了现在的工作。
陈泽侦探打过电话来,询问我关于吴振浩的死讯。我将警方所做的推断明明白白的告之他,并要求他停止调查,说反正人都死了,继续追查下去也没有意义。虽然他口头上答应我这事就此了结,但对这个精明干练的侦探我却有着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直到有一天,安琪终于又出现在我面前。
我听见钥匙开锁的声音,就猜到多半儿是她回来了。但我还是躺在自己床上,眼皮都懒得睁开。听到她脚步越来越近,我不由把身子往墙的一侧转动过去,把脸深埋进被子,装出睡熟的样子。
她在我床边站了很久,我能清楚地听见她喘气的声音,异常的平稳,均匀。
“子馨?”她轻声的叫着我的名字。
我假装听不见,保持不动,可心脏却怦怦地跳动起来。
“嗯……对于那件事,我十分抱歉。不知道我们还有可能继续做朋友吗?”
我控制已经乱了的气息,听她继续说着。
“我真心希望得到你的宽恕。你为我做的一切,真的让我很感动。”
她的话,好像一把小刀戳在我的胸口。
难道对你的信任换来的只是成为圈套中的一个棋子?你现在所谓的感动,是因为有我这个帮凶,帮你铲除了绊脚石吗?我心里恨恨地说着,但没有用语言表达出来。
她停顿了几秒钟,继续说,“对了,鉴于我母亲的身体状况,她打算近期把公司转到我名下,以后我就是公司的负责人了,这个,也少不了你的功劳。”
她停顿下来期待我的回应。我却一个字都不想对她说。
她呼吸开始起伏,“你一定要对我这么无情?”
“无情?我对你无情?”我实在按耐不住气愤的心情,坐起身朝她大喊。
不知道是不是用力过猛,头突然昏了一下,马上剧烈疼痛起来。
想必头疼的毛病又发作了。
我使劲按住太阳穴,它却还是跳动不止,带的整个脑部也震颤起来。
“你还好吧?”
“不用你管!”
“我给你拿药吃。”
“不……”
我话没出口,安琪已经跑了出去。想必是去客厅拿药了。
随后,厨房里又穿来一阵倒水声。
没一会儿,安琪端着一杯水跟几片头疼药,走了回来。
“快点吃了。”她看起来很担心我的病。
我接过来,把药放进嘴里,那温水送服。
水稍稍有点苦涩。
“真的不打算原谅我吗?”她声音里夹杂着些许无奈与凄凉。
我起身拉开窗帘,让阳光晒在脸上,面无表情。
看我默不作声,安琪说了句“我知道了”,便转身离开。
她走出去,反锁上大门。
我确实恨她,怨她,但却又忍不住为她的经历感到伤感。其实此刻,我内心已经开始想要原谅她了。
剧烈的头痛促使我再次走向床铺。
突然间感觉浑身发软,眼睛好像被强光刺到了一样睁不开。一瞬间,喉咙紧紧拧在一起无法呼吸。我发觉自己四肢开始痉挛起来,接着猛摔在地,不省人事。
仿佛听到有人一直在呼唤我的名字。
当我微微睁开眼睛,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嘴里念着什么。
我能觉出自己费力的呼吸以及绵软无力的身体。
渐渐,这个身影越加清晰。是安琪,她嘴里正轻轻叫着我的名字。
我吃力的把头向两侧转动一番,映入眼帘的都是纯白色的墙壁,而非家里淡紫色的壁纸。
“这是哪里?”
“你没事了太好了!”她一下子抱住我,像是在拥抱一件失而复得宝贝。
“这里是医院的单间病房,你已经昏迷两天了!”
我想起自己跌倒在地的事情。没想到头疼居然也会造成如此大的身体反应。
“你可算醒了。”
面前出现一个身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脖子上挂着听诊器。我想他应该是医生。
医生俯身用听诊器在我心口仔细听了听,“没大问题了。”
“谢谢您啊。”我咳嗽了两声,按着额头,“真不知道头疼病能有这么严重。”
“头疼?“他瞪圆了眼睛,嘴巴张得老大。“你是中毒了!”
“您说……我中毒了?”
“是啊!幸好你朋友即使送你过来,不然你就危险了。”他抬头看了看正挂着的点滴。“现在最好少说话,我们替你报警了,等警察来了在说也不迟。”
“警察……”
“你是氰化钾中毒,差点就没救了。”
“氰化钾?”虽然搞不清楚是什么东西,但听起来像是一种危险的化学品。
“对,就是氰化钾。无色无味的白色粉末,极少量就能致命。你也真算命大,发现很及时,不然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可是,我完全记不起来自己吃过什么带有白色粉末的食物啊?”我拼命回想,但还是无济于事。
“这种粉末如果被研磨的极其细腻放在食物里,一般情况是根本发现不了的。”他双手插兜,“也极其易溶于水,只是略带苦涩味道。”
医生说完,在我床头的病历卡上写了些什么,随后转身离开。
“苦涩……味道……”
我自觉心跳越来越重,头上渗出了汗水。
“是你送我来的?”我惊恐地看向一旁的安琪。
她低着头,只是“嗯”了一声。
“我记得,吃过你给我的头疼药之后……”我咽着口水,磕磕巴巴说着:“那杯水……味道……跟医生说的很相似……”
说着,我双手开始颤抖起来,呼吸无力却紊乱。甚至不敢再多看她一眼。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是安琪在水里下的毒?她打算亲手杀了我?她不再是我最亲密的朋友,而在转瞬间成为了另一个有可能随时吞噬掉我的魔鬼!
安琪慢慢把头凑过来,靠近我的脸。逼得我不得不正视她。
“我……”她双眼通红。
“你……你什么也别说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只是……我很害怕。”
“你居然连我都想杀?”说这话时候,我声音虽然颤抖,却字字有力。
她声泪俱下地说:“我后悔了,所以才会马上回去救你。”
“这么说,你承认了?”我脑海里一遍遍重复起之前那些画面。“你还从外面锁上门?是为了防止别人发现我?”
“我只是……”她无言辩驳。
“既然我成了你的心腹大患,为什么还要救我?”
“我不想你死,我只是一时糊涂……但我发现自己真的没办法失去你!这是我的真心话。”
她十指交叉,放在脸前,一副对我掏心掏肺的样子。我却实在不敢相信她了。
“你又在演戏!”我把头扭到另一侧。
“不是,我说的都是真的!”她握住我的手,“而且,那个令我们如此痛苦的人已经不再人世了,不是吗?所以,我们就冰释前嫌,继续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我的痛苦根本不是来自吴振浩,而是你!你说的倒真是轻巧!”听她提及此事,我便更加气愤。
“你弄疼我了!”我使劲把手抽回来,她的手劲出乎意料的大。“我不会再原谅你了!”
“求你……”她再次向我投来哀求的眼神。
我很努力想要分辨出她话的真假,却怎么也没办法相信了。
“绝对不会!”
我斩钉截铁般的回答似乎让她为之一震,但马上又转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她眨眨含泪的双眼,挺直腰,靠在椅背上,一只腿翘得老高。若无其事地说道:“恐怕警察马上就到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用全力坐了起来,“我会把真相说出来!”
她哼了一声,“什么真相?”
“就是……就是你下毒要杀害我!”我边说着,边觉得全身血管扩张的很厉害,要随时崩裂一般。
“我为什么要杀害你呢?”
“你居然还问我?不就是因为我帮你处理了吴振浩的尸体,你怕我泄露出去,所以……”话没说完,我马上意识到眼前一个天大的麻烦。
她马上就看出来我的顾虑,眉毛向上挑了挑,说:“你要真这样说了,岂不是太可笑了?难道你想自首?”
“我……”
“如果这件事情被揭穿对大家都没有好处,不是吗?”
她轻描淡写般的话语让我目瞪口呆,全然没了主意。
听我无话可答,她接着说道:“其实,人有时候要是活的不怎么愉快,也会忍不住产生自杀的念头的。”
“你什么意思?”
“不是经常会感觉自己缺乏生存能力吗?不是面对无法给予帮助的家人感到自己没用吗?”
她用尖尖的下巴对着我,似笑非笑地说:“与其下辈子呆着阴暗的牢房里,过着再也不得见光的日子,不如当做一切都没发生,继续现在美好的生活。”
“美好生活?”我对她的这个用词充满了愤恨,“你认为我还可能过的美好吗?”
“……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放弃现在这一切。谁也不能破坏,包括你!”她牙根儿咬在一起发出声音。
我被吓坏了,慢慢把身体出溜进被子里。
“我劝你好好考虑清楚。”
想到自己被投进监狱甚至被压赴刑场的可怕一幕,我便吓得心惊肉跳。她的话虽然无情,却让我毫无反驳的余地。
“你这样威胁我,就算我谎称自杀,警察也没那么容易放弃啊?”
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不已,这说明我已经屈服于她的胁迫。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会证明你近期的精神状况一直不太稳定。就算警方不甘心,当事人死咬住自己自杀不放,他们也没辙。”
我闭口不言,但心里很清楚,我根本没有跟她抗衡的勇气。
很快,刚刚那位医生就带着警方人员进来了。
身穿制服的男警员向我说明来意,并且稍加慰问了几句,翻开记录本开始做询问。
“请问,您还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点点头,“我中毒了,氰化钾中毒。”
他看我回答得如此淡然,露出一种不解的神情。他还没来得及问第二句,我就自说起来。
“警察先生,我明说吧,我并没有得罪任何人,我是自杀。”
他吃惊的瞪着我。
“我真的是自杀!”我再次重复了这句话。天知道我此刻内心是怎样的滋味,简直就像拿小刀一下下刺进自己肉里。
“因为我的家庭条件很不好,父亲常年重病缠身,我又没有能力让他们享受安乐的晚年,所以……我非常自责。”
我装出痛苦不堪的神情,一只手捂住脸。
“就是这个原因?”他似乎对我说的话不太相信。
“是的。我压力实在太大了,我想要尽快逃脱目前的处境。”这话不假,确实是我现在的想法。
“所以,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只有服毒自杀!”
我用余光看到一旁的安琪正瞪着我。
“还有……请你们不要将这事告诉我家人,我肯定他们二老会受不起这个打击的。”
“这个,我们会尊重您的意见。”
“那就好。”
他继续问话。
“毒药,也就是那些氰化钾是在哪里购买的?”
这下子把我问傻了,我根本不知道能从哪里买到这些啊。
正在我心急如火的时候,安琪突然说:“啊!难道就是你上次托我买的那些?”她张大嘴巴,大为吃惊的看着我,“你说要用来毒死厨房的老鼠,原来……”她捂着嘴,眼泪顷刻掉落下来。
我不得不为她精湛的演技所折服。
“是这样吗?”警员又转向我问。
“是……是的。是我用想要毒死老鼠的借口托她买的。”
他点点头,在本子上写着。
然后,他又问了很多关于我目前精神状况的问题,我都含含糊糊的蒙混过去。
给我做完笔录,安琪和医生也被带到一旁,与警员支支吾吾的不知说些什么。警官和医生离开后,她笑容满面地走向我,好像没有发生任何事一样。
“别担心,我证明了你最近情绪确实很不佳。他好像也没起什么疑心。”
“那关于毒药……”
“我自然知道能从能哪购买这些。”
她口气自然,我却听的心惊胆战。
“那医生没说什么?他明明知道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中毒了啊?”
“可能看咱们不愿意把事情闹大,他干脆也装作一无所知。”她洋洋得意般说道:“谁愿意自找麻烦呢。”
知道这件事并没有闹大,我终于松了口气,赶忙把头躲进被子里。
我不断问自己,眼前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女人,究竟怀着怎样一颗心?我又该以何种方式来面对她呢?一思及此,我便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