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华似乎要等很久很久客人们才散去,才候着雪梅上楼的脚步声,有时她会端上一个小面包、奶酪饼什么的当作夏华的晚餐。她会坐在床上看夏华吃。夏华一吃完,她会替我把被子塞好,亲了夏华两下,说:“晚安,夏小姐。”雪梅和颜悦色的时候,夏华就觉得她是人世间最好、最漂亮、最善良的人,夏华热切希望她会总是那么讨人喜欢,那么和蔼可亲,不要老是支使、骂、无理责备夏华,现在想来,雪梅一定是位很有天赋的姑娘,因为她干什么都在行,还有善讲故事的惊人诀窍,至少那些故事留在夏华的印象中,让夏华可以作出这样的判断。如果夏华对她的脸蛋和身材没有记错,那她还长得很漂亮。在夏华的记忆中,她是个身材苗条的少妇,有着墨色的头发,乌黑的眸子,端正的五官和光洁的皮肤,但她任性急躁,缺乏原则性和正义感。尽管加此,在钱府的人中、夏华最喜欢她。
那是一月十五日早上九点。雪梅已下楼去用早餐,夏华的义兄妹们还没有被叫唤到他们妈妈身边。钱娜对镜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夏华正在铺床,因为根据雪梅的严格指令,夏华得在她回来之前把一切都收拾停当。夏华摊开被子,叠好睡衣后,便走向窗台,正把散乱的图画书和玩偶家具放好,却突然传来了钱娜指手划脚的吆喝不许夏华动她的玩具,于是只好歇手。一时无所事事,便开始往凝结在窗上的霜花哈气,在玻璃上化开了一小块地方,透过它可以眺望外面的院落,那里的一切仿佛凝固了似的寂然不动。
从这扇窗子后得清公路。夏华在蒙着—簇簇银白色霜花的窗玻璃上,正哈出—块可以往外窥视的地方时,只见大门开了,一辆车驶了进来,夏华毫不在意地看着它爬上小道,因为尽管轿车经常光临钱府,却从未进来一位夏华所感兴趣的客人。这辆车在房子前面停下,门铃大作,来客被请进了门,既然这种事情与夏华无关,百无聊赖之中,夏华便被一种更有生气的景象所吸引了。那是一只小小的、饿坏了的鸟,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落在紧贴靠窗的墙上一棵光秃秃的樱桃树枝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这时,桌上放着夏华早饭吃剩的牛奶和面包,夏华把一小块面包弄碎,并正推窗把它放到窗沿上时,雪梅奔上楼梯,走进了卧室。
“夏小姐,你在那儿干什么呀?今天早上抹了脸,洗了手了吗?”雪梅急急地说道。
夏华先没有回答,顾自又推了一下窗子,因为夏华要让这鸟儿万无一失地吃到面包。窗子终于松动了,夏华撒出了面包屑,有的落在石头窗沿上,有的落在樱桃树枝上。随后夏华关好窗,一面回答说:“没有呢,雪梅,我才掸好灰尘。”
“你这个粗心大意的淘气鬼!你的脸通红,好像干了什么坏事似的,你开窗干啥?”
雪梅似乎很匆忙,已等不及听夏华解释,省去了夏华回答的麻烦。她将夏华一把拖到洗脸架前,不由分说往我脸上、手上擦了肥皂,抹上水,用一块粗糙的毛巾一揩,虽然重手重脚,倒也干脆爽快。雪梅急急忙忙把夏华带到楼梯口,嘱夏华径直下楼去,说是客厅有人找夏华。
此刻,夏华站在空空荡荡的大厅里,面前就是客厅的门。夏华停住了脚步,吓得直打哆嗦,可怜的胆小鬼,那时候不公的惩罚竟使她怕成了这付样子!夏华既不敢退后返回卧室,又怕往前走向客厅。夏华焦虑不安、犹犹豫豫地站了十来分钟,直到一阵喧闹的铃声使夏华横下了心来:我非进去不可了。
“谁会找我呢?”夏华心里有些纳闷,一面用两只手去转动僵硬的门把手。进门后,看见李蓓和一个男人,她用把夏华介绍给那个毫无表情的陌生人:“这就是我跟你谈起过的小女孩。”
他——因为是个男人——缓缓地把头转向夏华站立的地方,用他那双浓眉下闪着好奇的目光的眼睛审视着我,随后响起了他严肃的男低音:“她个子很小,几岁了?”
“十岁。”李蓓道。
“这么大了,”他满腹狐疑地问道。随后又细细打量了我几分钟,马上跟我说起话来。
“你叫什么名字,小姑娘?”
“夏华,先生。”
说完,夏华抬起头来。“瞧,夏华,你是个好孩子吗?”他道。
夏华不语。“一个淘气孩子的模样最让人痛心,”他开始说,“尤其是不听话的小姑娘。”
不等他说完,李蓓发话了。“出去,回到卧室去,”李蓓命令道。夏华的神情或者别的什么想必使她感到讨厌,因为她说话时尽管克制着,却仍然极其恼怒。夏华立起身来,走出客厅,很快夏华站立在卧室,一付可怜巴巴的样子,一遍又一遍悄悄对自己说:“我怎么办呢?我怎么办呢?”
突然我听一个清晰的嗓音在叫唤,“夏小姐,你在哪儿?快来吃中饭!”
是雪梅在叫,夏华心里很明白,不过夏华没有动弹。她步履轻盈地沿小径走来。
“你这个小淘气!”她说,“叫你为什么不来?”
夏华只是用胳膊抱住了她,说:“得啦,雪梅别骂我了。”
这个动作比夏华往常所纵情的任何举动都要直率大胆,不知怎地,倒使雪梅高兴了。
“你是个怪孩子,夏小姐。”她说,低头看着我,“一个喜欢独来独往的小东西。你要走了,我想是不是?”
夏华点了点头。
“离开我你不难过吗?”雪梅道。
“雪梅,你得答应我在走之前不再骂我了。”夏华答非所问道。
“好吧,我答应你,要是我偶然说话尖刻了些,你别吓一大跳,因为那很使人恼火。”雪梅道。
“我想我再也不怕你了,雪梅,因为我已经习惯了。”夏华道。
“那么你是乐意离开我了?”雪梅道。
“没有那回事,雪梅,说真的,现在我心里有些难过。”夏华道。
雪梅不说话了,一下子抱住了夏华,她们紧紧相拥。下午在和谐平静中过去了。晚上,雪梅给夏华讲了一些最动人的故事,还给夏华唱了几支她最动听的歌,即便是对夏华这样的人来说,生活中也毕竟还有几缕阳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