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不是这样,先生。要是我反过来问你是不是一个慈善家,你也会认为我粗暴无礼吗?”夏华道。
“你又来了!又捅了我一刀,一面还假装拍拍我的头。是的,那使我还能有希望吗?”罗特道。
“希望什么,先生?”夏华道。
“他肯定是酒喝多了,”夏华想。夏华不知道该如何来回答这个奇怪的问题。
“你看来大惑不解,夏小姐,而你虽然并不漂亮,就像我并不英俊一样,年轻小姐,今儿晚上我爱凑热闹,也很健谈。”罗特道。
宣布完毕,他便从椅子上立起来。他伫立着,这种姿势使他的体形像面容一样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他的胸部出奇地宽阔,同他四肢的长度不成比例。
“今天晚上我爱凑热闹,也健谈。”他重复了这句话,“这就是我要请你来的原因。不过今天晚上我决定安闲自在些,忘掉纠缠不休的念头,回忆回忆愉快的事儿。现在我乐于把你的情况掏出来,进一步了解你,所以你就说吧!”
夏华没有说话,却代之以微笑,既不特别得意,也不顺从。
“说吧,”他催促着。
“说什么呢,先生。”夏华道。
“爱说什么就说什么,说的内容和方式,全由你自己选择吧。”罗特道。
结果夏华还是端坐着,什么也没有说。“要是他希望我为说而说,炫耀一番,那他会发现他找错了人啦,”夏华想。
“你一声不吭,夏小姐。”罗特道。
夏华依然一声不吭。他向夏华微微低下头来,匆匆地投过来一瞥,似乎要探究夏华的眼睛。
“固执?”他说,“而且生气了。噢,这是一致的。我提出要求的方式,荒谬而近乎蛮横。夏华小姐,请你原谅。实际上,我永远不想把你当作下人看待。我想请你跟我谈一会儿,转移一下我的思想苦苦纠缠在一点上,像一根生锈的钉子那样正在腐蚀着。”
他作了解释,近乎道歉。夏华对他的屈尊俯就并没有无动于衷,也不想显得如此。
“先生,只要我能够,我是乐意为你解闷的,十分乐意。不过我不能随便谈个话题,因为我怎么知道你对什么感兴趣呢?你提问吧,我尽力回答。”夏华道。
“那么首先一个问题是,你同不同意,基于我所陈述的理由,我有权在某些时候稍微专横、唐突或者严厉些呢?”罗特道。
“你爱怎样就怎样吧,先生。”夏华道。
“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或是说,你回答很气人,因为含糊其词——回答得明确些。”罗特道。
“先生,我并不认为你有权支使我,你所说的优越感取决于你对时间和经历的利用。”夏华道。
“哼!答得倒快。但我不承认,我认为与我的情况绝不相符,那么我们暂且不谈这优越性问题吧,而不因为命令的口吻面生气或伤心,好吗?”罗特道。
夏华微微一笑,夏华暗自思忖道,“罗特也真奇怪——他好像忘了,付我年薪是让我听他吩咐的。”
“笑得好,”他立即抓住了转瞬即逝表情道,“不过还得开口讲话。”
“先生,我在想,很少有人会因为被吩咐而生气和伤心。”夏华道。
“你会同意我省去很多陈规旧矩,而不认为这出自于蛮横吗?”罗特道。
“我肯定同意,先生。我决不会把不拘礼节错当蛮横无理。一个是我比较喜欢的,而另一个是任何一位自由人都不会屈从的。”夏华道。
“尽管你的回答并不确切,但因为它,我在心里同你握手言好,同样还因为你回答的内容和回答的态度。这种态度坦率诚恳、并不常见。三千个初出校门的女学生式家庭教师中,像你刚才那么回答我的不到三个,不过我无意恭维你,要说你是从跟大多数人不同的模子里浇制出来的,这不是你的功劳,就我所知,你也未必胜过其他人。也许有难以容忍的缺点,抵销你不多的长处。”罗特道。
“可能你也一样,”夏华想,这想法掠过脑际时,他的目光与夏华的相遇了。他似乎已揣度出夏华眼神的含意,便作了回答,而且己经说出口了。
“对,对,你说得对,”他道,“我自己也有很多过失,我知道。我向你担保,我不想掩饰,我羡慕你平静的心境,清白的良心、纯洁的记忆,小姑娘,没有污点未经感染的记忆必定是一大珍宝,是身心愉快的永不枯竭的源泉,是不是?”
“你22岁时的记忆怎么样,先生?”夏华道。
“那时很好,无忧无虑,十分健康。没有滚滚污水把它变成臭水潭。22岁时我同你不相上下——完全加此。”罗特道。
“你怎么知道的?——这种种情况,你怎么猜到的呢,先生?”夏华道。
“我知道得清清楚楚,因此我谈起来无拘无束,几乎就像把我的思想写在日记中一样,你会说,我本应当战胜环境,确实应当这样——确实应当这样。不过你看到了,我没有战胜环境。”罗特道。
“说实话,先生,我一点也听不懂你的话。你的谈话我跟不上,因为已经越出了我所能理解的深度。我只知道一点,你曾说你并不像自己所希望的那样好,你对自己的缺陷感到遗憾——有一件事我是理解的,那就是你说的,玷污了的记忆是一个永久的祸根。我似乎觉得,只要你全力以赴,到时候你会发现有可能成为自己所向往的人,而要是你现在就下决心开始纠正你的思想和行动,不出几年,你就可以建立一个一尘不染的新记忆仓库,你也许会很乐意地去回味。”夏华道。
“想得合理,说得也对,夏小姐。”罗特道。
“先生?”夏华道。
“今后我所交往的人和追求的东西与以往的不同了。”罗特道。
“比以往更好?”夏华道。
“是更好,你似乎对我表示怀疑,我倒不怀疑自己。我明白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动机是什么。”罗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