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赦天琴箕一瞬恍惚间,猛然落入一处迷雾重重的境地。
“赮……呢?”赦天琴箕微微皱了皱眉头,这里看起来不简单,想来却有可能是那戮留下的什么东西使然,那必当不会有好处之类的东西。她心中不免开始暗暗为赮毕钵罗担忧起来,并为之而焦躁着,却不知该往何处去,理智告诉她,现在最好的方式就是先弄清自己的处境如何,周围迷雾重重,一个不小心,怕是要出不来了。但心中又是颇为担心赮,只得来回踱步,眉宇间的焦虑越发深重。
突然,只见那回头左右盼望间,赮毕钵罗也随着一道华光一闪,落入了这处境地。赦天琴箕只觉得脑袋一晕,一个趔趄几乎要摔倒在地上,却被赮毕钵罗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顺势用臂弯扶住琴箕。
那一抓将琴箕从摔倒的命运中解救出来,但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亦是不免令琴箕随即脸红起来。赮毕钵罗只嗅得鼻间一股淡淡的芬芳,不免有些失神,竟一时没有放开。
“赮,你能先放开我么……”赦天琴箕微红了脸。
“呃、呃抱歉,一时情急,才……”赮毕钵罗竟也脸微红了,暗骂自己真是反应慢,连忙放开了琴箕,随即又关切地问道,“你还好么?”
“我尚好。”赦天琴箕仍感到脑中有些晕眩,似乎是在赮出现的一刹那便出现了,就像是曾经透支了精力熬夜一般,甚至在修为提升后便很少有这样的情况了,方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真的没事?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赮毕钵罗扶住赦天琴箕,问道。
“无事。我们先看看,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吧。”赦天琴箕环顾周围,入眼所见皆是一片茫茫迷雾,令人感到无助、焦虑、恐慌甚至绝望。“突然就进来了,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身经百战所磨练出的沉静令他们没有一时变得焦虑,好像彼此能给对方带来无与伦比的安全感一般。只是因为刚才意外的肢体接触,二人现在耳根仍有些淡淡的红晕,甚至不敢多与对方对视——却在偷偷望向对方时,与对方同样悄悄瞟来的目光撞见。
脸上,不免又是一红。
“嗯?赦,你看!”突然,赮毕钵罗只见前方一阵刺眼光芒,随即,一幅如同情景重现般的画面,出现在二人眼前。
那是一个,在九天云端之处。祥瑞的七彩之光照耀天地,似是要将天地照耀得没有任何一丝阴影。那浑身散发着浩瀚神气的神族,来来往往,抬手,便是一片光芒照耀。哪怕在九天云端,他们似乎也是漂浮在空中,不染红尘。高傲而尊贵的面容,昭示着他们的身份。
如同梦中的幻境一般。
这是——神界。
少数的神族,背后带着一对或是数对的羽翼,大多是白色,但无论是什么颜色,这样的神族,却是极其受尊敬,可见羽翼是身份的象征。可以看得出的是,羽翼对数越多,似乎身份就越高贵,实力也越强大。
对神界的等级实力划分,二人并不清楚。但接下来一幕,令他们心中不由得极度的一惊。
几个人——不,是几个神,相聚在一起。但身后,那层层叠叠的羽翼,彰显了他们极其高贵的身份及极其强大的实力。
赮毕钵罗粗略地数了一下,羽翼最多者,是一名白发如雪,一袭白底淡金纹的华服,相反是左眸被遮住而露出淡金色右眼的容貌倾国而眉眼带笑的女子。并且,显而易见的是,她是这一群神族中的领袖人物。那一双眼,看不出是真诚的清澈,还是深如深渊。
但一身的白色,白得像刚刚落下的雪,甚至连大地都不曾触碰,不染凡尘得似乎梦中也难见。那点点淡金的神光,仿佛安抚着天地的一切,天地的一切,仿佛亦为之所生,为之所欢愉着。一切,似乎也为她而安宁着。
但神族毕竟同他们没有关系——令他们一惊的,是在那羽翼众多的神族中,有一张熟悉的脸。
戮!
一瞬间,他们只觉得,仿佛是陷入了一个,来自远古时期的漩涡之中。这些事,遥远而神秘,但却因为某种微妙的关系,导致了他们突然一同落入了这件事,并且,最令人感到无法放松的是,似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的始末,以及之后该怎么做,唯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下一步是不是就会被突如其来的一击打破如今的美好,让人分不清先前的是一场美好的幻梦,还是如今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最不愿让人想到的就是——幻梦是真,噩梦也是真。
幻梦的彩虹已过去,噩梦的哀嚎正在开始。
不知道该去询问谁,不知道应该相信谁,只能这样懵懂地做着一件件事,然后提防着,提防着什么时候突然闯入的什么事,似乎是马上就会发生又似乎是后会无期地将身旁重要的人们夺走。那种紧张,紧张得甚至浑身上下传来若有若无的疲惫,却不知是身体的疲惫,还是来自灵魂的疲惫。
也许,是累了吧?
又或许,是早就累了。
在那血雨纷飞中,那份平淡的相守,从来都是一种奢望。
就像一条看不见的长河,硬生生地将两人分开,再分开,直到站在河的两岸,然后对望着。哪怕是哪一天,渡河了,却又只能在长河中央,那样对望着,期许着那遥遥无期的长相厮守,双手短暂地向握,却又无可避免地又再次被送往河水的对岸——仍是错过。
错过了,错过了。不是错了,是过了。
此生,真的不能停了步了吗?
此生,真的不能互相厮守了吗?
二人心中,不约而同地突然想着。然后,想偷偷地看对方一眼,却又狠着心,将那突然涌起的情感压下。
赮心中苦笑:自己一介遁入空门之人,何时又动了凡心?赦,如此好的女子,应该有自己的幸福吧?
赦心中苦笑:赮早已遁入空门,自己一个双手沾满了鲜血,落满了一身红尘的人,又有何资格去奢望这遥不可及的幸福?充其量,不过是那带着淡淡檀香的风,轻轻拂过心中自卖油郎死去那一刹便已死的情海,然后生了一场似真似幻的幻梦。
然后,梦醒了,那彻心的痛,似乎又要来了。
眼前的那张几乎是挥之不去的梦魇般印象深刻,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神色不改那份绝决。这也许是几千万年前的事了,但就如今看来,她,是最不会被时间改变的人了。
无论何时何地,都那样绝决。
画面突然被拉近,那虚幻的影,仿佛就在他们面前,活生生地站着,看着他们。
此时,他们又一次发现,戮身上,是与整个神界格格不入的气息。似是魔气,却又不是;似是怨气,却又不像。
但足以肯定的是,这种气息,对神界影响不小。它犹如那弥漫在阵法外令失魂者发狂的气息一样,如同淡淡的薄雾要消散在空中——但不同的是,戮现在身上的气息,被她牢牢锁住,想要散去,却又生生被阻拦下。
他们同时也在那几名神祇中,找到了那名妖媚女子。她正看着戮,然后,她说:“戮,你留在神界,也并不会有任何关系啊。”
戮淡淡地看着她,语气虽淡,却带着一分毅然决然:“这份黑暗,由我戴罪之身来承。它与我,都是不该出现在神界,乃至这个世界的存在。”
“戮,”那身份最为尊贵的女子虽是面色不见愠怒,语气却是带着令人无可抗拒的威严,“你,从来都不应当是这样。神界的黑暗面,出现是必然,也是神界本身的一部分。就如同你,从未说过,你不该出现。出现,即是合情合理。”
“师尊,恕学生不孝。”戮闻言,神色微微一动,这是二人除了那几乎是一张死人脸的淡然脸上,看见的唯一变化神色,那红琥珀中,似乎也犹如穿越了千年,回到了那松脂初落时,泛起的那一丝波澜。
戮,突然跪下了。然后,恭恭敬敬地对着那白衣白发的尊贵女子磕了三个响头。恭恭敬敬,没有一丝讨好的意味,那是来自最心底的尊敬。
二人突然有些动容。
那名“戮”,似乎,也并不是他们所看到的那般残忍。
最淡然而古井无波,没有一丝冗杂的琥珀,同样,也是最干净的。
任何最真挚的情感,会从纯净而通透得不存在一丝瑕疵的琥珀中,绽放出最美的光华。
“师尊,学生心意已决,请师尊成全。”戮磕了头,却并未站起,“学生,决不允许任何威胁到神界的事物存在。包括学生自己。”
“那你就自己一个人担着?!”尊贵女子的语气突然带上了一丝愠怒,“一个人担着!亏你想得出来!也不怕压垮了你?”
“请师尊……成全学生!”戮继续跪着,低着头,语气中带着愧疚,却仍不减绝决。
“我让奈何陪你去。”尊贵女子道。
那妖媚女子也点了点头,她道:“戮啊戮,就凭你这闷葫芦的脾气,到了人间与冥界去寻那解咒的法子,怕是要处处碰壁。我算是了解你的了,便让我陪你去吧。”
戮突然反应极大地摇起了头,并不见先前淡然。
“你!”唤作“奈何”的妖媚女子眼中一惊,也许还带着怒,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
“……好吧。但,你要记得,这里,你永远可以回来。”尊贵女子轻叹一声,“别人认为,你重新堕落成了‘堕神’。但你要知道,我们这些知道真相的神,永远会理解并支持你。”
“谢师尊成全。”戮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眼前那尊贵女子又是长叹一声,喃喃自语了些什么,随即转头第一个,如同戮先前离开一般,如惊雷一闪般,淡金色的闪光一闪,便无了踪影。
其他几名神祇亦神色复杂地看着戮。他们清楚,戮的性子是有多么执拗得甚至可以说是固执,但是,谁都没有勇气做的是,一个身份不那么“干净”的魔神,却是一言不发,默默地承担下了所有黑暗。
光明,你们来洒下;黑暗,我来承担。
更何况……戮,刚刚经历了那件事。
不知道那件事对她的打击有多大。她一心护了神界,最后,到了未来,自己却是最为威胁神界的存在,却甚至连自刎都不可以。时间,对于作为神祇的她,甚至是他们都是不足够的,但她必须找到那也许根本不存在的方法,哪怕找不到,也一定要用别的方式——解开诅咒。
或许,对她来说,解开诅咒都是不必要的。只需要让那自己带来的灾难,在到来之前,由自己亲手结束便是。
哪怕,结果是——永世消散。
那几名神祇,也走了。奈何看了她一眼,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也离开了。
戮,突然笑了起来。
笑得淡淡的,也笑得干干净净。
“如果,了结灾难的结果是消散,那我永远也不希望,你们会知晓。”她轻浅地笑着,神光轻轻洒下,落在她的面庞,“无声无息地消散,师尊、你们,以及我,所有人,都不会感到痛苦了。”她轻轻地笑了笑,眼角却轻轻落下一滴泪,一滴泪,落得晶莹无瑕,“对不起,师尊……我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一肩承担罪孽的暗红身影,落下了凡尘,手中长剑,却是猛然斩下自己右半边那九只羽翼。自此,自折了一半羽翼,亲手了断自己通往神界的途径。
斩断了牵挂的可能,那就无牵无挂。
被斩落的羽翼,化作了片片血红的光羽,漫天落下,像是血雨。
又像是那眼角滑落的泪。
最珍惜的东西,却要用远远地离别去保护。何尝不令人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