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玉,去请奶奶,派对要正式开始了。”蘧夫人吩咐。
蘧老夫人的老哥哥刚刚过世,本来她活到这个年纪,什么别人没经过没见过没享过的她都经过见过享受过,生死轮回也也渐渐看得开了,更何况老哥哥已过九十高寿,子孙满堂,无疾而终,算是喜丧,论理不该悲伤。可是她的心情还是不好,全都是因为主持遗产分配惹出来的,本来哥哥有儿子女儿四个,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八个,人丁兴旺她一直很羡慕,谁知道分起财产来这些所谓的孝子贤孙真真称的上是锱铢必较。最大的儿子都已过花甲,最小的女儿也知天命,也都好意思。自己一直以为哥哥家人多热闹和谐,其实都错了。哥哥在世时他们肯定也是明争暗斗不休不止。唉,各家有各家的烦恼,实在不足为外人道。本来她一直嫌自己家人丁单薄,三代单传,现在想来竟不坏,至少死了之后不用看到儿子孙子争遗产的嘴脸。哥哥的遗产分配在她这个做姑姑看来已经是很公允了,可惜他们还是不满意,平日一掷千金,却和自己的兄弟姐妹斤斤计较,最可气的是他们自己又不上进,她真的是生气,她说既然大家都对自己的份子不满意,那么这样,大家都放弃自己手头的遗产重新选择,最后选的那个会比较吃亏,她私人馈赠1000万作为补偿,这些孝子贤孙妒忌最后选的那个都纷纷表示满意之前的分配方案,才算了结了这件事。但是这件事弄的老太太的心情一直不好,所以她本来没心情来凑年轻人的热闹,只是今天是宝贝孙子的生日,宝贝孙子又得了什么大奖,不管怎么样还是舍不得扫宝贝孙子的兴,所以这个面子一定要给。蘧伯玉扶着奶奶来到大厅,蘧夫人立刻迎了上来搀扶老太太,领着坐到了首席。
“妈,今天都是世交和伯玉的同学们,您老人家说几句吧。”蘧夫人过门这么多年,对婆婆说话始终恭敬有加。
“不了,今天是伯玉的好日子,让伯玉主持吧。”蘧老夫人说。
蘧伯玉是见过大场面的,主持这么一个小小的晚餐会完全不是问题,他先致谢大家的光临,请大家尽兴,等到重头戏切生日蛋糕的时候,一直淡定的他感觉手心开始微微出汗,忽然之间心跳加速,脑袋发紧,说话颤抖,好像刚跑完三千米后突然喘的厉害,他艰难的吞了口水,力图镇定,至少让别人不要察觉到他的异样。
“我想……我想请我的好朋友……”蘧伯玉话还没说完,任雪晴越众而出,蘧伯玉更加心急,顾不得考虑周全,断然说,“不是你,李芸恬,我想请你和我一起切蛋糕。”
任雪晴何时丢过这种人?她又羞又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马上转身走了,任夫人追了出去。蘧伯玉看在眼里有一丝抱歉,本来他可以处理很好,只是今天他太心急了,有点乱了方寸。难道是近朱者赤?现在他也冲动心急到违背了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一贯为人处世的作风,可是他也顾不得了,他最在乎的是李芸恬。
“我?”李芸恬觉得很突然,呆在那里。
“是。”蘧伯玉走下来牵起李芸恬的手把她领到台上。
李芸恬从来没有想过这种画面,穿的美美的和蘧伯玉并肩站在众人目光里,她微微侧过脸看着蘧伯玉,英俊不凡,她有一刹那的恍惚,好像他们是宿世姻缘的金童玉女,天生合衬。直至大家的掌声响起,李芸恬的魂魄才好像回来,原来已经切好了蛋糕,蘧伯玉仍旧把她领下来。
安娜艳羡地看着她,“芸恬,你今晚真是焦点。”
是吗?李芸恬晕乎乎的笑了,现在的她什么也想不了,她需要冷静下来好好的想一想这是怎么回事,理一理她和蘧伯玉之间的关系。她特地往离大厅远一些的洗手间,快走到门口时听到有人声,语气怨怼似低声咒骂。她刚想转身离开,里面的声音也止住了,有人侧身探头,她不便走开,只好进去,偏偏正是任雪晴母女。李芸恬看到任雪晴脸上尚有泪痕,想起刚才的事情,颇觉尴尬,打招呼也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更不好一直楞在那里,只好朝他们点头微笑表示一下。
任雪晴从小任性惯了,脾气本来很坏,今天又无故受此羞辱,怒火蒙心正无处发泄,李芸恬送上门来,岂有不宰割的道理?
“妈妈,你看怎么会有这种人,看我哭,还嘲笑我。”任雪晴说,其实如果李芸恬没有打招呼,任雪晴更会指责她没有礼貌,反正李芸恬横竖都是错。
“我没有。”李芸恬不知道还想着替自己辩解。
任母用非常令人不舒服的眼神审视了一下李芸恬,“你和伯玉是麻省同学?”
李芸恬点头。
“你是国内升学还是留学生?”
“我是中国来的留学生。”
任母轻蔑的嗯了一下,李芸恬很想走了,后悔不该撞到这里来,但是任母似乎对她很有兴趣,继续往下问,“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过世了,我是和姐姐一起长大的。”李芸恬太老实。
两母女好像等到谜底揭开似的,一起恍然大悟的噢了一声,任雪晴小声的说了一句,“难怪没有教养。”
如果说前面的李芸恬一直出于混沌状态,那么这句小声的话就像突然在她心上扎了一针,整个人痛的清醒过来,她最亲爱的父母,虽然父母陪她的时间很短,但是她一直都保有记忆,那是她一生之中最美好的时光。她最亲爱的姐姐,一直身兼父母职,为了抚育她,甚至差点耽误终身,她对他们的爱那么深,她不允许任何人对她的父母和姐姐语出不敬,更加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和否定他们。
“你说什么?”李芸恬问。
“你听见什么我就说什么咯。”任雪晴浑然不觉李芸恬因气愤而有点发抖的声音,仍旧不知死活的说。
“我没有教养吗?如果我算没有教养,那你算什么?父母活着还不如死了呢,不然怎么会比我更加没教养?”李芸恬舌头也很毒。
任母大怒,厉声到,“你说什么?”
“你听见什么我就说什么咯。”李芸恬丝毫不惧,回敬道。
任母伸手想给李芸恬一耳刮子,李芸恬抓住她的手一甩,任母一层没想到李芸恬敢这么做,一层李芸恬的力气也不小,居然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蘧夫人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还是那句话,李芸恬毕竟太老实,如果就此保持缄默也不至于弄的那么难收拾。任母就老练的多,顺势踉跄几下最后装作勉强站稳,居然还说,“没什么事,李芸恬一时不小心错手推了我一下,没摔着。”一副代为遮掩宽宏大量委曲求全的样子,果真姜是老的辣。
李芸恬太年轻又胸无城府,见任母如此,更加生气,大声道,“什么错手,明明是你要打我……”蘧母不待她说完,“好了,李芸恬你先去。”然后转身对任家母女说“任夫人,我正到处找你和雪晴呢,怎么半日都看不见,该入席了。”
李芸恬觉得自己不但没有被主持公道,还就这样被打发走,她觉得蘧母偏心不讲道理,看到任家母女笑吟吟的样子,不知道多淑女娴雅,和刚刚的嘴脸截然两样,更是憋屈,但又不能怎么样,只好转身走了。
李芸宁确实担心的有理,李芸恬小门小户的过惯了,很难适应大户人家的应酬和要求:长袖善舞,气量宽宏,就算不能真的做到,假的也要做到,至少维持表面的和平。当着蘧家长辈的面,任雪晴那么任性也没有怎样,老实安静的坐着,相比之下李芸恬确实是太过泼辣,不知进退了。
李芸恬实在无心大厅的繁华,往僻静处一个人闷闷的走着,越想越气,事情是她们挑起来的,凭什么她们装贤良大方,倒弄的自己像个装牙舞爪不通情理的疯妇。偏任雪晴又是个惹事的,占了上风还像刚刚那么安静就好了嘛,事情总算过去,何必再来挑衅?事实证明挑衅一个愤怒的人,过程可以是多么壮烈,后果可以是多么惨烈,同时证明一个人即使再怎么愤怒保持理智是多么的重要,被理智冲昏头脑而做的武断决定会是多么的伤人,伤害自己想伤害的,也伤害了自己不想伤害的,最终也伤害了自己。
“一个人躲在这干嘛呀?”任雪晴撩拨她。
李芸恬狠狠的瞪着她,样子很凶,任雪晴退缩了一下转念一想李芸恬能怎么样胆子又壮了起来。谁知道她是个不知死活的人,而李芸恬是个不管死活的人。
“你瞪着我干嘛?没教养的野麻雀,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就想往豪门里钻,你以为每只麻雀都能变凤凰啊?不知天高地厚。”
听她这么说,李芸恬倒笑了。”我是没教养的野麻雀,那你肯定就是更没教养的金丝雀咯。如果你说的豪门是这里的话,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野麻雀对这里一点兴趣都没有。可能是你这只金丝雀太有兴趣了吧?以为别人和你一样。”李芸恬还不过瘾,补了一句,“请不要把我和你比,我和你可不一样。你汲汲以求的,对我来说不过微尘一般,不值一提。”
看着任雪晴被打击的呆掉的面容,李芸恬心里大快,一抬眼不妨看到蘧伯玉站在任雪晴身后,李芸恬不敢看蘧伯玉的眼,低下头来。任雪晴发现了,她转身看到了蘧伯玉。
“伯玉哥哥,她……”任雪晴刚想告状,被蘧伯玉制止住了,“你原来在这里,快跟我来,任伯母到处找你呢。”
看到蘧伯玉的那一刻李芸恬就后悔了,她太冲动了,再怎么生气也不能伤害无辜的人啊。蘧伯玉那么善良,那么好。那报复的快感早没有了,只剩下内疚和懊恼。可是能怎么样呢,都已经做了。一整个晚上她只好躲开蘧伯玉,和安娜艾伦粘在一起,宴会结束的时候,蘧伯玉送她们去休息,站在客房门口,蘧伯玉一言不发了好久,安娜见状早躲进房间去了,李芸恬受不了蘧伯玉的沉默,“我先进去了。”
蘧伯玉不让,他扶住门把手,终于开口,“我真的只是微尘而已吗?对你而言。”
李芸恬沉默,蘧伯玉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还是只是气话?”
李芸恬抬起头来,“我很抱歉……”
只四个字蘧伯玉知道了答案,他不要听下去,不说至少让他保持一丝希望。至少让他有继续努力的可能,他想阻止李芸恬把话说完,但是李芸恬下了决心,她目光诚挚的看着蘧伯玉,“让我说完,伯玉。”第一次如此亲密的称呼他,给他的感觉却像是最后一次的诀别,本该开心的他却开心不起来,只觉得心里很沉重。
“伤害你的话确实是一时之气,并不是故意的,请你谅解。但是我们之间的关系却只能是同学和好朋友……”
“你只是赌气……”
“我不会拿爱情赌气。伯玉,我从没想过我们会在一起,我对你并没有超越好朋友的感情。而且你们家太富裕,这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要的很简单,只要简简单单,举案齐眉,一家和乐。”李芸恬诚恳的说,“对不起。”
“如果是为伤害我的话道歉,我接受,但请你不要放在心上,你知道我的为人,我不会在意。如果是为不爱我的事道歉,不用,你没有非要爱我的义务。”蘧伯玉反而安慰她,“好了,快进去吧,什么也不要想了,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