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这座城市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个问题常常令我感到困惑。我在这里读书工作,已历14年,这是个不短的年头,可我似乎一直没有从与城市的紧张关系中摆脱出来。当我一再意识到城市只是我的居所,而我只是城市的过客,无限的悲凉就从心底漫起。只有透过居室的窗户,看到那一小片宁静的夜空,才让我有片刻的喘息,而星月、蛙鸣、绿树和青草,无比坚强地抵抗着嘈杂、喧嚣的世界,让我重新审视自己的精神故乡。
生活已成碎片。短暂的宁静之所以能够常常回到内心,完全是因为内心还在自然地抵抗着。这样的内心自然是不够强大的,它充满了矛盾、放弃、坚守、游离、妥协。它自然无法构成一股强大的精神洪流,冲破现实的束缚和藩篱,它同样又无法退回到自己的理想国中。
一个更大更久远的困惑常常将我抛上抛下:哪里是我的故乡?如果任我游走,我会走到怎样的终极世界?在这不断泛起的诘问中,存在着我的这座城市成了一个巨大的隐喻,理所当然地与我构成了紧张的关系,而文学,成了这种紧张关系的见证。
每个人的内心都有自己的城市和乡村,就像我内心中的城市并非繁华的大上海,乡村也并非那座海滨村庄。如果我一直生活在乡村,我内心中也会有一座城市;同样,如果我一直生长于城市,内心依然会矗立着一座村庄。但这两者更多的在我的作品中呈现,完全是因为在现实生活里我真实地存在于它们之中,并有着一种“生存的不安全感”。
“生存的不安全感”最早来自于空间的突然转换。
在海滨乡村生长了19年之后,突然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最先的新奇过后,逼仄和茫然无时不包围着我。虽然城市的空间更大了,可是被街道、高架桥隔成一个个相似的空间。在这些空间里,高楼直耸云天,天空被切割得很碎,人群拥挤,却彼此冷漠,绿草茵茵,却只是点缀。太多的秩序,太多的规则,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看似流动性很大的空间,实际上却很淤堵,一个人想要在这样的空间里奔跑,非得四处碰壁,头破血流不可。
我在城市生活多年以后,特别是参加工作并拥有一间自己的房子以后,因空间的突然转换而产生的“生存的不安全感”逐渐淡化。可以说,一个外省青年慢慢地适应了城市的秩序和规则,并将被街道、高架桥隔开的一个个相似的空间打开,虽然说不上奔跑,但也能快步行走于城市之中了。尽管,青春正在渐渐逝去,尽管,在规则和潜规则的夹击中,世故、麻木甚至冷漠不断侵袭而来,但我时刻告诫自己:打开内心中明净的部分,以一种奔跑的力量,点亮理想的光芒,牵动向上和向善的情怀,永不止息。
从最初在校园里怀想乡村,到其后将城市视为他乡,再到现在自觉抵挡各种碎片的侵袭,我生活了十几年并还将终老于此的城市,已别无选择地成了一种隐喻。收在这部集子里的这些短小的篇什,就是这种隐喻的见证。在过去的十几年间,它们散落于灿若星海的报纸杂志中,偶尔被人提起,竟能被颇为完整地叙述出来,大概一是因为短,二则因为曾抵达过内心了。如今,当我重新将它们拾起,发现这些小文其实一直伴随在我的左右。
它们曾是我编报之余的一盏萤火,上班路上的一丝遐想,抑或枕边的一道灵光;当然,它们也曾是我静坐书房冥思苦想之作。相对于长篇小说和那些长文,它们是灵动和轻盈的。我以为它们虽然短,却并不“小”;
虽然散,却并不虚。这是因为,它们都曾像闪电一样激荡过我的灵魂,让我难以忘怀。
长夜守灯。我喜欢这样的场景和情境。风雨来了,守住门。苦难来了,守住神。面对日常生活的消解,守住诗。面对夜夜来临的黑暗,守住灯。